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7、星星抖灰尘 ...

  •   北国的雪片总是很大,不过一会儿,地上已经敷上一层白。
      圆木门下,台阶上坐着一道身着银灰色狐裘的身影,落雪之中眼睛轻轻张阖,雪清寒她面容却秾丽,正是孟春尘。

      她抬起手,颇无聊用手背遮住眼睛,食指中指张合成剪刀状,透过这点缝隙看向巷口。

      不一会儿,月白身影踩着雪,一只手勾着绳子搭在肩上,背后垂落着一只糕点盒子,盒子随着走动轻轻晃动,不似方才在废墟上那般庄严漂亮,反而自然自在,却更飘飘欲仙。
      那身影越来越清晰入眼,此人虽然是将来文官一系的砥柱,却一点也不文弱,身量高、肩宽阔,眉眼锐利,近看是个颇具有攻击性的人,天然一副让弱者追随的相貌。

      只是周身有一层如莲花般洁净的气息包裹,仿佛阳光下有一团冰莲遮隐,又似清雪中煮茶,总之冲淡了他自身的锐利。

      孟春尘脖颈微微后仰了一些,脑袋里盘旋着一些大悖于时下的想法。
      时下流行月旦评。
      月旦评自创立至今日已有百年,才开始只是品评时人诗文品行等等,后来又有评刊刊印,只是那些言辞多数不能流通,没多久便被禁止了,只留下平和之言。

      孟春尘小时候在一个村落里偶然捡到一个集子,里面有月旦评多年评刊,也就是读了读,后来历经诸事又思考一番后,她便有了些异于大类的想法。
      此刻,她在想:“人有没有可能不了解一个人而对他产生欲望呢?或许越不了解越神秘越具有野性的撕扯反而越刺激呢?”

      她有时候做梦,在梦里遇到一个非常好看的人,梦里的她色令智昏,把所有、一切珍宝都捧给他,他甜甜一笑,她烽火戏诸侯。
      醒来后,心思则大不同,她不理解梦里的自己怎么会拥有那么惊心动魄的爱意?

      兴许是死过一次非常了不起,在孟春尘看爱的本质是自私,只是不自知的自我欺骗,人性种种,焉得长久?
      可是,呵,她检视下自己,她对远方和死去的人有根植于骨血的想念,她抬头对着雪茫茫苍天笑了笑。

      这时一道身影留下点影子,风过,柳着年越过了她。
      孟春尘抛弃杂七杂八的想法,笑嘻嘻追上去:“柳家哥哥,退婚的事,我后悔了,想要回婚书,用杨门秘宝来交换。”
      她交代的清清楚楚,无一点寒暄。
      柳着年脚步不曾有半分停滞,声音却微带了些怒意:“你未免太张狂!即使朝秦暮楚也太快了——别叫那么亲切!”
      那样子随性而朝气,不复酒肆前的圣洁,甚乎是个简单而稚气的样子。

      这样子同孟春尘接触过的柳着年不大一样,她微微侧头,心里一点疑惑转瞬即逝,快跑几步挡在他前面,伸出勾着糕点的手,语声分外歉疚:“这是我的赔礼,礼轻情意重,再多我是做不到了,要不要交换?”
      “好!”柳着年突然很干脆答应,他一手接过糕点,一手推开凿刻着稀奇古怪图案的木门,“请进。”

      ……

      陈靖安脑袋挨了一拳头,他先是呆愣,呆愣一阵后才相信被打这件事是真的,脸变得通红,眼神四处找地方安放,却哪哪都觉得丢人,尤其回避郡主的眼睛。
      云安郡主气得发抖,半晌反应过来,蓦然站直了,她一向知书达礼,从不曾对人动粗,平生第一次想拍打自己的女儿,最终也只小小声气苦道:“何苦来这一趟呢,但凭她死活好了。”
      良久后,夫妻两人平息了怒火,到底走到了信国公府门口。

      云安郡主以为自家女儿退婚虽然损伤了信国公府的体面,但自己好歹是有封邑的郡主,比国公的爵位要大一级,国公夫人大概还是会出门迎接她。
      确实有人出门迎接,来人却是国公的四儿子柳恤和他的妻子卢文君。
      郡主脸上闪现出不快,陈靖安敏锐感知到,劝慰道:“魏老夫人毕竟是长辈,又是春尘退婚在先,她老人家心中不愉快也在情理之中,不出门迎你于情于理都说得过去,不必为此难过。”

      云安郡主道:“我倒不十分在意这个,只是世子的父亲是长房,怎么偏叫四房来迎我们?而且我在闺中时同卢文君很不对付,老夫人偏叫她来迎咱们,恐怕退婚这事他们家是打定主意要认下了。”
      信国公的夫人是前朝宰相的女儿魏氏,是以都称呼她作魏老夫人,这位魏老夫人和郡主的母亲是表姐妹,云安郡主昨日时还想着有这层亲戚关系在,兴许魏老夫人会多担待些,如今看恐怕是不能转圜了。
      信国公有两位嫡子,大儿子柳愔和四儿子刘恤。柳愔先尚公主,在公主死后娶了河东裴氏的女儿,四儿子刘恤娶得是范阳卢氏家的女儿。

      陈靖安倒是笑了笑,扶着郡主走下马车,又低声道:“你还曾同人不对付吗?”
      在他看郡主性子柔顺,从来对他百依百顺,很难想象她同人起冲突。
      郡主却没应,她说了个小谎,其实不是闺中结怨,而是在嫁人后。
      当年孟且游被点中武状元打马游街时,她同卢文君站在文鼎楼上看到了。

      两个人看到孟且游时都愣了愣,卢文君先反应过来,噗嗤笑说:“原以为会是个粗野的武夫,哪知比之探花郎都不差的。”
      卢文君说这话时,孟且游刚骑白马走上长街,等白马走到街尾时,卢文君突然说:“我喜欢他,要得到他。”
      她被吓到了,忙捂住卢文君的嘴巴,却被卢文君笑嘻嘻拍开:“怕什么,我范阳卢氏还配不上他一介商贾吗?”

      后来她陪着卢文君偶遇了孟且游几次,有一天卢文君唉声叹气道:“那傻子不喜欢我,行吧,我成全你们。”
      当时她没听明白卢文君在讲什么,是几个月后她才明白了孟且游的心意,也感觉到了自己心中的萌动。
      自此后她同卢文君各自嫁人,因为都在京中,往来还是十分频繁,真正结怨是在孟且游问斩那日。
      有人检举程国公乌庭兆及其副将孟且游谋逆,三司会审后,陛下又找来几位股肱大臣重新审理,都是这么个结果,证据确凿,无可辩驳。

      她被吓到了,躲进永宁王府不肯出来,卢文君找到她,同她讲:“你光哭有什么用,再不去可连最后一面都见不到了,到时候再后悔可就晚了!”
      她哭着说:“谁要见他!我早知他不安分,他果然是不安分,我真是瞎了眼,怎么会嫁给他,我堂堂郡主怎么嫁了一个贼子!”
      卢文君好久没说话,她泪眼婆娑去看时,觉得眼前文秀的女子很愤怒,似乎想打她,好半天卢文君果然大怒道:“你不是我认识的洛攸宁!”

      自那后再不来往,各府宴席偶有遇到,也仿佛从不相识。
      算起来,她同卢文君已有七年不曾说过话了,云安郡主有些头痛,谋逆之事确有其事,却有许多人坚决不信,仿佛她才是那个恶人,孟且游确有蛊惑人心的能力。
      她伸手勾住自家夫君,陈靖安回头问:“怎么了?害怕吗?没事的,待会儿我来说就是。”
      也就这么简单一句话,云安郡主心头郁结的疙瘩消解,女儿、旧友都怨她也没关系,只要眼前人能体谅她就好。世事艰难,得一知心人足矣。

      卢文君开了口:“两位为何事而来?”
      她穿着绛珠色长褙子,脖子上是同色系毛领,妆容也带一点略暗的绛色,已不似年轻时那般文秀,整个人透着一股利落感,能看出些年龄了。
      而云安郡主穿着粉米纹的裘袍,眉目间依然透着羸弱天真,一如少女模样。
      郡主略蹙眉,谁都知道他们是为退婚这事来的,卢文君这是明知故问,在她印象中卢文君从来直接,如今这么问,恐怕是要发难。

      陈靖安道:“小女年幼无知,昨日竟自己上门退婚,我夫妇二人特来赔罪。”
      卢文君道:“若为其他事登门,我公府自然好好招待郡主与陈大人,若是为退婚而来,两位就不必上前了,我们不招待。”
      国公爷的四儿子柳恤等夫人说完话,终于轮到他,忙狠狠道:“恶贼,不招待!”
      说完话,哐当当关上了大门。

      ……

      孟春尘被请进了厅堂中,等柳着年沐浴换衣服出来。
      有侍从给她端了一杯茶,她转动着茶杯,发现茶杯上的图案是鲤鱼戏莲。
      忽而觉得后脖颈发凉,也不知道是不是她的错觉,她总觉得有什么盯着她看……且当成是鬼好了。
      又抬头去看垂立在门侧的侍从,他们都是一副垂首恭敬不敢看人的模样,似乎规矩极严。

      桌子上摆着一摞书,孟春尘沿着书脊看了眼,都是佛经。
      书桌旁边火盆里冒出一点火星,噼啪响了下,孟春尘拿出一本佛经,靠近一点火盆,翻看发现都是手抄本,字迹很工整,近乎严苛,没有一点超脱的地方。
      她想:“原来字如其人未必尽然。”

      过了会儿,有点清寒气,穿着茶白色袍子,头发用简单玉簪竖起的郎君从莲纹屏风后面走了出来。
      柳着年从袖中托出一只手炉推到孟春尘旁边,手炉上雕刻着的还是莲纹,轻纱打在她手腕上,细腻柔软。
      “孟姑娘,久等了。”

      真是一码归一码,沐浴的功夫他已从忿忿不平转换到了语声歉然。
      孟春尘笑道:“是我冒昧。”
      柳着年道:“婚书不可以,姑娘可愿意我用别的交换?”
      孟春尘道:“可否容我想一想?”

      柳着年给她倒了一杯茶,给自己也倒了一杯,慢慢喝着。
      “对不住,冒犯世子一下。”忽而,孟春尘袖中匕首出鞘,在自己胳膊上划了一道。
      袖子勾倒了手炉,碳火四散,鲜血迸出溅落到茶水中、热碳上,猩红烤的血滋滋响,骨肉匀亭的手臂上数道鲜血蜿蜒。
      一瞬静默。

      孟春尘看向柳着年,见他眼睛看向她流血的手臂,嘴唇变得很红润,身上气息仿佛有实质一般张牙舞爪冲撞压迫着人。
      杨门秘宝不是别的,是钱,具体来说应是矿藏,祖母的祖父、父亲和祖母三代人积累下的财富,都在她手中。
      祖母的父亲深谙鸡蛋不放在一个篮子里的道理,每年会将固定的宝藏藏到一些地方,传到祖母手中时,因为家中有人在朝为官,祖母深感朝不保夕,于是藏了更多的财宝。

      乌庭兆案时,就有杨门秘宝的传闻传出来,当时有人连夜拷问祖母,祖母几乎丢了半条命才从牢中出来,之后拖着残躯被发配到了边疆。
      这些年也时不时有人骚扰她。

      上辈子,孟春尘看姜解言天天耿耿于怀自己不举的事,性子日渐阴沉,大有一副苍天不仁那便一起毁灭的架势,实在是软弱的小废物一个,有次黄河决堤他竟然说:“黄汤里下饺子,想来有趣。”
      自那之后,孟春尘决定要当个细作,为了快速平息战火,她传递军情给柳着年,还把这些钱给了柳着年……但今生选择多,好歹得试探下。

      许是来自野兽本能的直觉,孟春尘猝然低头,发现细腻柔软的茶白色袍子下有什么支起来。
      这倒是意料之外的。

      而柳着年却仿佛无所觉,眼眸透出的是空淡近乎寂静,只手上青筋微微浮现。
      好一会儿后,他忽然脸色潮红,手张开向前平推,于虚空遮住孟春尘眼睛,软声抱怨:“你过分!姑娘以血饲鬼呢?对不住,戒了。”
      他反应慢到可以挖坑埋一个人了。

      坊间有个关于柳着年嗜血的传说,传言他本性弑杀,见血就会控制不住杀戮,多年前寺院见到的那一幕让这个传言有了可信性,孟春尘计划着捅自己一刀试试看他是怎么个嗜血法,不成想……

      我是多想了呢,多想了呢还是多想了呢???
      他不会肖想我很久了吧?
      显然不是哦。
      而且,仙姿清逸的人怎么能有欲望呢,不能有,不能有,难过,难过。
      他要是夹在书册里的蝴蝶就好了。
note作者有话说
第7章 星星抖灰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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