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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3、不周全之道 ...

  •   阴阳相合,显生万物,生死亦非大事。

      虽然有心事未完成,再死一次未尝不可,孟春尘不惧怕死,只是疼,雪花飘在身上都觉得疼。

      血粘住头发遮住了她的眼睛,耳朵也被闷响占据,五感渐渐丧失。

      她想我得为此刻决定一种情绪,事实上她是一个心底十分旁观的人,对人对事很难产生感知,是一种近乎麻木的状态。

      她记得自己小时候心肠十分柔软,很喜欢和人接触,觉得投之以木桃,别人必回报以琼瑶。

      她理解不来坏,甚至理解不来讨厌。看人受苦,难过到抓心挠肝。

      如今却不再感同身受,也不会欣喜人的出现,亦不会悲伤人的离去。

      可是人生三万六千场,不粉墨登场怎么体味人间至味?

      “哼!还是太弱了!别人要我死,不接受!”她不服气地说,之后昏死过去。

      直到银笙抱着她无措的哭,她被吵醒,睁大眼睛用了一会儿时间才认出银笙,心想:“她为什么哭,为了我还是为了她自己?”

      但她决定掐住冒头的想法,只露出白白的牙笑了笑。

      银笙这才从茫然的饮泣里回转过气,哽咽着说:“我去叫了世子妃过来,她最是公正,肯定能救我们。”

      确然如此,凶恶的打手们在卢文竹的斥责声中停手了。

      只是,孟春尘的笑对上了居高临下的冷然俯视。

      俯视来自于姜解言。

      姜解言从地上爬起来,他想着要拿到杨门秘宝还是得装模作样讨好麻痹孟春尘才是,可是骨子里刻板愚蠢的正直却随着上辈子的死亡觉醒了。

      衣衫上满是血,口眼都有肿胀淤青,他狼狈站着,很想压制住在胸口翻滚的话,但到底没能做到不喜形于色,咬着牙问:“是因为你连累了我,才拼命护我?”

      银笙瞪了姜解言一眼,骂咧咧道:“谁连累你了?谁逼你上贼船了吗?小姐就这德行,你难道第一天知道?自己做了选择又来埋怨别人,真不要脸!”

      她刚骂完人,就见世子妃卢文竹叩首在地,不惊不惧地说:“臣妇卢文竹叩拜二殿下,此中情由臣妇已知悉,敬请殿下裁夺。”

      “……”银笙吓得闭上了嘴巴,这个不要脸的东西竟然来头不小。

      姜解言沉默不语,如今朝中局势柳、裴两家独大,他要登上那个宝座容易,若要在乱流中不受掣肘必然得团结末流世家,陈家是个不错的选择,这也是他白日去见这家世子的原因。

      成大事者应不拘小节,可是一屋不扫何以扫天下?为小恶者往往会成为怙恶不悛的人,若然就此放过,公正何在?

      “报官,交由京兆府处理。”

      他倒是不曾疑心孟春尘说的是假话。

      孟春尘扒扒头发,不让沾血的发丝阻挡视线,但一天下来她打架又被打,眼睛沉沉,行将闭上,用最后的力气说:“好了好了,两清啦。”

      ……

      孟春尘醒过来时已然是三日后。

      金瓶正拿着剪刀和纸,不大会儿一只雄赳赳的雄鸡窗花出现在她手中,正贴窗花的时候看到孟春尘醒了。

      她扶孟春尘坐起来,口中道:“小姐昏过去后,老夫人和大少爷被京兆府衙门带走了,但是府尹高拿轻放,只打了大少爷二十板子,老夫人十板子,人就给放回来了,昨日银笙偷偷去正院瞧了瞧,老夫人都已经能下地赏红梅了。”

      又说:“郡主守了您两日,昨个夜里明珠小姐做梦魇着了,郡主今日便没有过来。”

      孟春尘点点头,摸摸肚子:“我想喝粥,小火慢熬一个时辰的米粥,有没有?”

      金瓶略一愣,觉得今日的孟春尘有点点奇怪,她先回道:“我去小厨房熬给您喝。”

      在熬粥的时辰里,金瓶才明白过来那点奇怪是什么,小姐从前好像不太会直白表露自己想要什么,是个很怕给别人添麻烦的人,今日却主动给她添麻烦了。

      她慢慢扇着小火炉,心里又琢磨起另一件事,可是这件事却无论如何也琢磨不来了,将米粥端给孟春尘后,她开口问道:“小姐何时知道的姜二郎是二皇子?”

      这话问出口后,她便直挺挺站在架子床前,眼睛直勾勾看着孟春尘。

      金瓶也是官家女儿,和孟春尘经历差不多,不过她家更惨,阉党从她父亲写的书中罗织罪名,大理寺和刑部共审后,全家被问斩。

      当时有个素白孝衣的小娘子停驻在刑场前,小娘子便是孟春尘。

      她拉着身边老者的手问:“外祖父,我能救下其中一个吗?”

      那世人眼中的贤王说:“外祖父试一试。”

      之后永宁王对押解行刑的人说:“老夫一个将死之人,想来圣人会体恤一下老夫,谈少卿可否等一等,老夫想在你手下讨一个人。”

      永宁王没具体说要讨谁,他让孟春尘等着,骑马去到宫中讨了一封圣谕出来,之后金瓶被拉下了刑台。

      行刑时,孟春尘用手盖住金瓶的眼睛,小小的人用极安稳的声音说:“你别看,你听话,别看。”

      但孟春尘却看得很清楚,鲜血飞溅,人全死了,只有被砍下的头颅咕噜噜转动着在脏污的地上划出暗渍……

      上辈子姜解言的身份暴露后,金瓶说:“道不同不相为谋,小姐可以嫁给仇人之子,我不能是仇人之子的奴婢,这些年作为奴婢,该给到小姐的照顾我给到了,想来能抵消救命之恩了,抵不了那也没办法,总之那时候是小姐主动救我不是我求小姐救我,如今还请小姐放我离开。”

      那时孟春尘干脆道:“嗯,你走吧。”

      之后偶尔有金瓶的消息传来,似乎成了医女,游走在民间救人……

      此刻,孟春尘道:“我耍赖,我不回答。”

      金瓶怔住好一会儿,才确定自己耳朵里听到的话没听错,她恼极了,气得转身要走,可心火冒得旺,走上前抢过孟春尘的碗,一把摔碎在地上。

      孟春尘立刻爬起来,昏睡几日,她此时形似软脚虾,跌跌撞撞跑到窗户前,将大公鸡窗花从窗子上揭下来,嘶嘶嘶,雄赳赳的公鸡被撕成了碎片。

      金瓶震惊瞧着她,已经不知道要怎么办好了,完全想不出来对策,只觉得孟春尘似乎有点无耻又有点任性。

      好在这会儿来了救星。

      眉眼静雅,穿着若草色刻丝灰鼠披风的世子夫人卢文竹站在了门口。

      卢文竹看了一眼屋内狼藉,先道:“春尘,我受人所托,为一事前来寻你。”

      孟春尘道:“夫人请进。”

      卢文竹又回头吩咐身后的丫头:“阿者,去收拾了。”

      名叫阿者的丫头手上托着一个漆盘,上面琳琅摆着许多物什,多是些滋养身体的补品。

      阿者将东西给到金瓶,仔细说与金瓶每样东西如何熬制如何进补,徐徐说完,又拿了扫帚收拾碎碗和碎纸。

      金瓶不想丢了体面,怎能让客人收拾呢?无奈心绪波动太大,略一想,端着东西退走了。

      孟春尘也蹲下,拾捡碎碗碎纸,阿者笑说:“小姐莫动,有奴婢呢。”

      孟春尘道:“边捡边说话,夫人所谓何来?”

      卢文竹道:“这三日里发生了一些事,有三个人上门给你提亲,一个是王家儿郎王逐玉,一个是礼部裴尚书的公子裴洗,还有一个是柳着年的五叔——柳愫,我同柳愫师出同门,今日受他所托,请你同他叙话。”

      “柳愫?”狼藉已经收拾好,孟春尘从阿者手中接过帕子擦了擦手,问道,“今日吗?”

      “便是今日,他此时等在岐莲亭中。”

      孟春尘应下,不一会儿换好衣服,由阿者领着去往岐莲亭。

      岐莲亭是一座位于武安候府内外宅之间的亭子,四下敞亮,不避人,亭上有特意留下的雪顶,经太阳一照,雪如凝珠似的落下来。

      亭中,身着鹤氅者漫立于其中,闲然且端肃,只从侧面瞧去,已然有上位者的的气势,高贵而令人敬畏。

      柳氏门楣其上为两位国公,中流砥柱是信国公府的老四柳恤和英国公府的老五柳愫,新一代继任者则是柳着年。

      柳愫求娶,若为目的故,孟春尘自然要答应同人家成亲,借势柳家未必要通过柳着年。

      孟春尘脚步不轻,但大概柳愫有点入定本事,或许也是故意,直到孟春尘从亭侧闪出一个脑袋,头顶上一圈毛茸茸对着他时,他才含笑道:“多有唐突了。”

      孟春尘隔着雪凝出的雨幕也笑吟吟回道:“不会唐突,老牛吃嫩草自古也不新鲜了,侄子叔叔这种嗜好也常见。”

      但话出口之后,她算了下自己实际上差不多二十五岁,而柳愫虽然是叔叔辈今年应该不到而立,若不是气势压制,单就俊雅之相来看恐怕还得年轻几岁。

      孟春尘兀自立定想了会儿,似乎觉得嘲笑错了人家,很是知错能改,头一耷拉说:“对不住,您不老。”

      柳愫忍俊不禁,莞尔说:“多谢你了,可愿进亭一叙?”

      观此一事的反应,他似乎是个温雅的性子,也很心细,手中撑开一把青竹伞挡住亭侧落雨。

      只他旁边人高马大的护卫不苟言笑,十分严肃,似是要吓唬谁。

      孟春尘静观片刻,偏弗了好意,从滴滴答答的地方跃入亭中,毛绒绒的帽子被水打湿。

      她问:“你想得到什么?”

      他答:“杨门秘宝你已经给了着年,自然不是为了杨门秘宝。”

      孟春尘想,由此可见柳家内部很和谐,互通着消息。

      “我能得到什么?”

      柳愫静然片刻,看着落雨道:“风传花信,雨濯春尘。”

      孟春尘坐到石凳上,提壶倒了两杯茶,什么也没说,柳愫也落座,静静陪她喝茶。

      一杯茶水饮尽时,孟春尘道:“我生于晚春的四月,将要进入闹夏的时候,传言此月生人兼备生机与热烈,可是静静喝一杯茶的默契我都觉得恶心,我不喜欢人。”

      非是故意,她本能厌恶同人亲近,哪怕仅仅是心照不宣的默契都越过了她的界限。

      孟春尘的外在无异是明艳夺目的,有着躁动与意趣,可是骨子里是绝对的净直与寂静。

      柳愫说:“那又怎样,姑娘想往前走吗?”
      声音沉静清淡,却仿佛能戳破山重水复。

      “琴瑟和鸣非我所求,我想修建一所太学。”

      端然凝素的人瞳孔倏然收紧,片刻间又露出个包容她胡闹的笑意。便在此刻,前几日拦住孟春尘去路的内侍卜山出现在视野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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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3章 不周全之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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