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理想栖息地》什祺

3、03

　　我的游戏我做主。
　　这么回答会帅气，却不合时宜。

　　许乔木斟酌了下用词，仗着对方玩的时间还不长，一字一句道，“因为玩的时间越长，等级越高，能选的配饰就会越多。”
　　对方的回答让修思愣了一下，但却不是因为内容。

　　很多被忽略的东西串联到一起，修思有意无意道，“我还以为这游戏多先进，结果闹半天还是要氪金？”
　　许乔木感觉膝盖中上一箭，“还是，有点差别的。”

　　两人就着这话题又聊了几句，最后修思终于放弃纠结于此，并在许乔木的据理力争下，顺利说出，“这么说来这游戏还是不一样的。”
　　许乔木对此感到满意，自得地用爪子推了推拱嘴上的眼镜框。

　　游戏里公共场地的天气设置区别于现实，英国正处在梅雨季节的那段时间，游戏里的英国副本艳阳高照了几十天，连路边的花草都配合着晒蔫了一度。
　　除开自然因素，那天气的设置，主要看研发部同事当天心情如何。

　　今天的天气还不错，是修思喜欢的那种。
　　雨滴打在窗户上的声音掺杂着游戏里略微嘈杂的人声源源不断地传进耳中，但游戏里是不闷热的多云天气，偶尔能感觉到一阵清凉的风铺在脸上。

　　修思从旁边拽了两把椅子，给汤婆婆一把，再给自己一把，控制着人物坐下，习惯性想翘个二郎腿，因为腿太短，翘了个趔趄。
　　“……”我杀罗佳佳。

　　“同伴，你这些CD都是有实体的吗?”修思又捡起一开始的话题。
　　同伴这会儿也没矜持地拽着白布半遮面，坦坦荡荡抱爪稳坐摊位后，“有的，不太好淘。”
　　修思尽职尽责担任翻译，将他的话翻译给汤婆婆。

　　汤婆婆看上去很高兴，脸上的褶子都开会了，“那哪儿有卖的呢？”
　　修思再次翻译过去，许乔木拿乔又强调一遍说，“确实是不太好淘啊。”
　　修思十分配合地，略带遗憾地，“噢~~~这样啊。”
　　许乔木对这反应格外受用，继续说完接下来的半句话，“但我之前淘到了几套。”
　　“是嘛！看样子是行家，我很喜欢章鱼，各类纪录片资料看了不少，但也不敢说你淘的这些我全看过。”这话是实话，也不知道他是哪搞来的。
　　汤婆婆在一旁搭腔，“确实，有些的确很少见。”
　　“不才，确实有点门路。”
　　“……”

　　聊天的这会儿工夫，街上的人又多了不少，驻足在摊位边上的，或看CD，或看热闹的玩家也多了很多。
　　也是这时候，修思终于多了一些，在玩的是一档热门游戏的清晰认知。

　　边上坐了同伴，不是自己一个，修思的底气足了起来，也有精力去注意到玩家头上飘着各式的ip地址。
　　修思饶有兴致地艰难夹起桌上的一张光盘，翻到背面看折射的影子，毛绒绒上方二寸，是清晰的地址。
　　看完自己，又看向桌子那侧的人，喷了发胶的毛绒绒上方，赫然是和自己一模一样的ip。
　　到底是怎么回事呢。

　　停驻在摊前的玩家都很健谈，也都对章鱼感兴趣，一行人聊得很开。等修思再一扭头，帘后的同伴瞪着一双猪眼，眨都不眨。
　　修思：“……”

　　不死心地又叫了对方一声，两瓣在他眼前晃了又晃，还是一动不动。
　　修思暗暗道，“这家伙，不会挂机了吧，这也行?”
　　重复晃了几次后，同伴终于恢复眨眼，解释自己刚有点事。

　　细枝末节修思现在不是很想去计较，她只关心最要紧的，找准时机强势输出，“同伴你看噢，相逢即有缘，咱俩今天一起做了这条街上最独特的仔，既然这么有缘，这些CD你有电子版的资源吗？可以分享给我和婆婆吗？”
　　“有是有，”同伴看上去十分苦恼，“不过怎么分享呢?”

　　修思爽快出主意，“咱加个微信。”
　　“我不用微信。”
　　“……Q.Q?”
　　“那是什么?不太了解。”
　　“那……ins?”
　　“玩不太来呢……”
　　“……”

　　修思一巴掌敲在桌上，再三告诫自己用人手短，硬生生挤出一个笑，谦虚道，“那您有什么高见?”
　　“Wonderland就能加。”同伴一双猪眼看透了太多，想方设法加人联系方式，是何居心。
　　“……”那你踏马！逗我玩！
　　“我刚玩，确实不太了解规则呢。”两颗尖牙硌出了两孔不算浅的痕迹在下巴上，“确实没想到这游戏这么体贴，连这些都想到了呢。”
　　同伴头点连连，十分满意，蒲扇扇得快起火星。

　　“您经验多，那您一会儿加一下我们俩?麻烦您分享，真是太感谢了！”
　　同伴做作思考了一会儿，终于为难地点点头，“好吧。”

　　修思将有用的对话分享给汤婆婆，一会下游戏加好友，分享电子版。
　　汤婆婆当然开心，“那太好了，一会我也加你一个好友。”
　　修思应道，“那我就先退了，时间也不早了，等您俩加我哈！”
　　“好的。”
　　修思气鼓鼓取下眼镜，被这狗东西气到没脾气。一点儿没变。
　　自己坐沙发上起了一会儿，又突然笑出来，傻子一样，也挺好玩。

　　等到笑够了，修思拿起边上的说明书，研究了一下加好友功能，再次戴上眼镜，果然有两条新的通知。
　　修思点了通过后主动问好，汤婆婆很快回她，和她寒暄起来。许乔木卡住一分钟后回好给她，一秒不差。
　　小气鬼！傲娇鬼！

　　“资料比较零散，我需要整理一下后再发你，明后天差不多。”
　　修思狗腿回道，“不急不急，您抽空就成，麻烦您，谢谢您！”
　　“好的。”
　　“不早了，您晚安。”
　　修思也不急，又是一分钟后，对话框卡点回了一句“晚安”。

　　又和汤婆婆聊了一会儿，最后也道了晚安。

　　真晚安了，一看钟表，已经过了零点。
　　这回再看屋里再熟悉不过的陈设，却有点“到乡翻似烂柯人”的感觉，只是不伤感。
　　基于心情还不错，修思决定暂且饶了罗佳佳。美滋滋回了卧室。

　　学业繁忙，为了晚上能不浪费时间更好地睡足每一分钟，修思特意研究过世界最有权威传播范围最广的几种入睡方法，精通后熟练运用。
　　在过去的几年里，只有极少次没有成功。
　　今天的无法入睡和失眠的定义不完全匹配。几年前首次得到业内认可度极高的奖项那晚，修思也是这样兴奋。

　　于是，修思在脑海中重新复盘了今晚的游戏，所有一切都在意料之外。
　　但其中最最意外的，是她仅凭那一句英文，就认出了许乔木。
　　即便他的声音被刻意处理得不太一样。

　　追根溯源，修思想到了很久很久之前的一件事。
　　那件事发生在她六岁，许乔木八岁那年，也是许乔木和许文斌搬来家属楼的第一年。

　　许文斌出身小镇，在凭借高考成功进入大城市后，对小镇的资源滞后深以为然。自己吃过的亏必然不会想下一代接着吃。
　　所以在许乔木出生后，许文斌对许乔木的教育也严苛到极致。好在许乔木聪明，对一切安排接受度良好。

　　许乔木八岁那年，发生了很多事。
　　许文斌初初评上副教授，审批已久的家属楼收入囊中，父母感情破裂闹上法庭，最后他跟着许文斌搬来了家属楼。以及，遇见修思。

　　刚来的一段时间，许乔木还没展露锋芒，除了那个长相清秀的小男孩，周围人对他并没有什么额外的印象。
　　以为自己再次实现阶级跃升的许文斌很快被戳破了美梦，在周围孩子的对比下。

　　晚饭后大家喜欢在楼下消食聊天，聊的最多的自然是孩子，无意识的比较，若有若无的炫耀。
　　许文斌最开始总扮演着旁听者的角色，他甚至连入场讨论的资格都没有。在许文斌看来，与其说维护他的自尊，不如说不把他放在眼里。

　　那时候出现频率最多的一个词，叫留学。自幼的双语生活环境使得周围孩子的口语流利地道，许文斌听过几次。
　　那些孩子甚至比许乔木还要小上一些。

　　在许乔木的印象里，许文斌是个极度不自洽的人。一方面不愿意承认自己再次落人一步，一方面又不想负担高昂的外教费用。
　　于是，许文斌想了个折中的办法。他在二手市场上观察了很久，买来一台收音机和许许多多的盗版英文磁带让许乔木对着练习。

　　许乔木想做成什么总是很快，他只是想通过满足许文斌来让自己少些麻烦。
　　很短时间后，在许文斌看来，许乔木的口语已经和收音机里一般无二。

　　修思印象里的那次对话，就是发生在这个节点。那时候，许乔木孤僻，不爱说话。
　　一群孩子里，只有修思因为之前某次不算愉快的经历和许乔木有了些微妙的默契，能说上几句话。

　　那天，许乔木因为不愿意在人前展示口语而在晚饭后被许文斌锁在门外。
　　修思下了游泳课看见他一个人坐在楼下的公园，和父亲随便扯了个理由离开一阵。
　　楼下花草多，蚊子也多。许乔木招蚊子，皮肤又白，胳膊上已经被咬了好几个明显的红痕。

　　修思啧了一声，掏出兜里的宝贝风油精递给他。许乔木不接，修思也不恼，自己打开给他涂，边涂边问，“怎么一个人在楼下?”
　　许乔木没答。

　　修思话多，自顾自能说上好半天。所有孩子里，许乔木对她印象最深刻，不止因为之前那件事，还因为所有小朋友都喜欢她。
　　真不巧，许乔木不属于所有。

　　许乔木讨厌撒谎，在做足了心理准备后，他说出了晚上发生的事，说完后觉得自己大概是脸红了。
　　那是一种，名叫丢人的陌生情绪。

　　“我也可不喜欢每次我爸妈让我表演什么，又不是马戏团的猴，再说了，那些猴也不愿意啊，真是的！”
　　许乔木成功被她逗笑。
　　修思安慰完又不免小孩子的好奇，“你的英文说的到底怎么样啊？”
　　“还行。”和你比差远了，他在心里说。
　　“我想听听，我觉得你的声音说英文肯定很好听。”

　　对着那双眼睛，许乔木说不出来拒绝的话。抱着一点炫耀的小心思，他特意说了一段自己练习时间最长的。
　　听完后，修思给他鼓了鼓掌，“很好听，真的好听。”

　　许乔木扯了扯嘴角，说，“其实我不喜欢说这些，我不喜欢英语。”
　　修思没再问下去，只说，“那要不这样，以后碰见这种情况你就找我，我给你做……额，翻译，对，翻译。随叫随到，怎么样?”

　　胳膊上酸痒的包被涂上了风油精，变得有些细微的，舒服的刺感，连同许乔木的小小自尊。

　　“好啊。”
　　“那拉勾。”

　　于是，在那个凉爽的夏夜公园，被蚊子包围着的长椅旁，许乔木第一次和人交换了一个薄荷味的承诺。

　　盗版磁带的语法其实很多错误，许乔木的发音也太过古板，少了些地道。但修思依然觉得，许乔木说的比其他人好听得多。
　　出于一种叫占有欲的东西，修思希望许乔木能一直只说给自己听。
　　一直到修思出国前，他们都有很好地守护对彼此的承诺。

　　许乔木大学期间，考下了比别人要多上很多的证书。而比周围同学少的唯一一项，叫口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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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有话要说：　　明天休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