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无名道》方三远

9、第九章

　　杀手躲在暗中观察小乞丐的同时，也在四处打探他的消息，渐渐地就把他的情况给摸了个七七八八，知道他还在沿用他曾经给他取的那个名字——“无名”。
　　当得到这个消息时，他心里也开始有了点底。但那点底却不足以支撑他直面小乞丐。

　　所以，后来他才会选择一种迂回的方式，以小乞丐的名字给一座山、一座道馆命名，想因此引起他的注意。
　　只是这山有了，道馆也有了，他作为道长，也得有一个响亮的法号。

　　杀手想要他所有的一切都能与小乞丐有关。因此，在得到了无名山和无名道馆后，他再一次用上了小乞丐的名字，来作为他的法号。

　　以你之名，成我之道。
　　这道家中人，终其一生都在追寻道的含义。而在杀手看来，小乞丐便是他这一生所要追寻的道。

　　后来，小乞丐确实被这些云里雾里的消息给吸引住了，怀着忐忑的心绪上了山，想要一探究竟。
　　杀手见着他很高兴。但被这些消息给吸引住的不止小乞丐一人，还有那些乱七八糟的不速之客。

　　本来已经一鼓作了气的杀手，瞬间被那些人给弄得个再而衰、三而竭，到最后只得偃旗息鼓。焉哒哒地躲在房里叹时运不济、命途多舛、造化弄人了。
　　而这偃旗息鼓的结果便是让杀手那火星点子般大小的良善又出来呼风唤雨。

　　他弄这么一招，本就是想遵循心中的那点妄念。如今妄念被遏制住了，躲在后面的冷静自持也重出天日，开始拼命地数落他。

　　他不怕一朝妄念致使他陷入万劫不复的境地，只怕这些会给对方带来无尽的灾祸。除此之外，杀手间的那个诅咒也一直令他如鲠在喉，他想他大概还不怕死，怕的是给了小乞丐希望，到最后却独留他一人。
　　可妄念一经形成，无论再怎么克制它，它也能找到一处缝隙，从中溜出来，冲你耀武扬威，然后你便再也抓不住它了。

　　杀手想了许久也想不出个办法来，就只能这样躲了小乞丐一年。
　　直至一年后，待那些人纷纷离去，他才敢直面小乞丐。

　　然而，时间是治愈伤口的良药，同时也是扩大隔阂的毒药。
　　他看着眼前这位已经长大成人的英俊青年，却怎么也找不回当初的那份从容自在。

　　在小乞丐面前，他开始畏手畏脚，到最后只能收住所有表情和调笑，以一个严肃的师傅的身份来面对他。

　　他心里恐惧，而小乞丐又何尝不是呢？
　　以前，他们之间拿主意的一直都是杀手。如今这拿主意的将自己缩在他那垒砌的高墙之中，不愿再主动。那向来服从的人又怎敢去打破他的墙，将他从里面扒拉出来。

　　两人都在拼命地压抑住心里那份波涛汹涌的情谊，久而久之，明面上看着虽像一对客气又疏远的师徒那样生活着，但暗地里却都在默默地关心着对方。

　　小乞丐尽心尽力地为杀手打点一切。做饭、洗衣、扫地以及为他购置烈酒。
　　而杀手却总会不经意间在小乞丐面前练武，见他照葫芦画瓢般地跟着学也不阻止。等练完后，他就躲在暗处观察他的不足，然后再连夜制定适合他练武的方案。

　　等方案弄好后，杀手就装模作样地当起了一个不入流的师傅，假意是因为自己高兴，所以才会在一旁为徒弟指点一二。
　　而其中指点最多的，便是轻功。

　　之所以如此，是因为杀手觉得小乞丐学武起步过晚，尽管他记性好，人聪明又刻苦，但比之那些从小就习武的人来说，到底是少了年龄这个最重要的优势。小乞丐若是想要成为个中高手，没个一二十年的怕是难成气候。
　　而重点抓轻功，不过是因为想到他将来要是打不过别人的话，还能靠精湛的轻功逃出生天。

　　两人就这样以对方为中心地生活了几年，但谁也不敢去捅破那层窗户纸。

　　或许是因为作恶太多终有报应，也或许是因为杀手运气不好，想他都躲到边陲的一座荒山上了，但最后还是被当年的那名幸存者给找到——对方给他下了一封战帖，约他在道馆不远处的树林里决一死战。
　　杀手浏览了一遍战帖后，轻笑一声，觉得这名幸存者不愧为正道人士，做人还挺厚道的。

　　想当年，他虽知自己武艺高强，但双手终究难敌四拳，他怕自己单独一人，比不过那家人多，所以才会想到下药这种下三滥的招数。
　　不过他本就是做杀手的，在世人看来，他这样的人怕是都排到下九流之外去了，所以，使这种阴招，也合乎他的身份。

　　不过他当年都做了那等烂事，那幸存者却不想以彼之道还施彼身，反而在战帖上写明了单打独斗。除了感叹那人厚道外，他还真不知道该以何种态度去面对他。

　　待看完战帖，他将纸张揉成一团，如当年一样，微微使力，纸团瞬间化作齑粉。他打开房门，走了出去，手一扬，便任那堆粉末随风而去。
　　望着天空，他不由地陷入了回忆。

　　杀手也是普通人，会受伤、会痛、会死。也或许是因为这样，所以那天他捂着腰部的伤口从工作的地方出来时，才没有拒绝小乞丐的搀扶。
　　而在往后的相处中，小乞丐那张一笑就宛如白日里挂在碧空中的太阳般璀璨的脸，就被他深深地烙印在了心底，从此，便再也抹不掉了。

　　杀手原本以为这会是一段久别重逢后皆大欢喜的剧情，尽管他心里清楚他和小乞丐之间隔着什么，但却总是下意识地选择遗忘那个不确定的因素。而也正因为他们心里都各自藏着事，所以两人才会这般客气疏离。
　　可是在他内心深处，他却在不断地催眠自己，白头到老才是他们最终的结局。

　　然而，当支线剧情一经启动，他那自欺欺人的做法也开始分崩离析了。

　　而就在这关乎存亡的时刻，杀手还在思考他隐姓埋名这么几年，早就已经洗心革面、打算做一个宁静致远的人了，可那幸存者是从哪儿得到了他的消息呢？
　　他细细琢磨，想到了这些年唯一可以称得上招摇的日子，大抵就是前些年那些乱七八糟的不速之客上山挖宝和学艺了。

　　那些人中，见过他的人不少，就算不知道他以前是做什么的，但只要把他的音容相貌一传出去，也不难不引起那幸存者的注意。
　　想当年，他灭那家人所有人的口的时候，半道上救了那名幸存者的高手可是挑开过他的面巾，那少年虽是被下了药，但眼睛还是能使，记住他的样子也不奇怪。

　　更何况，他还长得这般不食人间烟火。

　　该来的终归会来。
　　那天夜里，已经成为了无名道长的杀手如约而至。与幸存者拼斗数时辰后，两人几乎同时把剑刺进对方的身体里。

　　就在道长以为自己命将绝于此时，成为了小道士的小乞丐从后面冲了出来，打飞那人，背着他就往道馆的方向疾奔而去。

　　道长趴在小道士宽阔的肩膀上，喉咙管里的那根刺也随着那一剑的刺入，瞬间化为灰烬。而一直想要对小道士说的话也开始一点一点地往外冒。

　　其实当时道长最想说的是：“我一直记得你，从没有忘记过你。”
　　可这话到嘴边却变成了：“我是不是见过你啊？”

　　“那年隆冬夜里，腊月初八，长安街上……”我一时兴起救了你，短暂一遇，虽没放在心上，但再次相遇后，朝夕相处，于你，一直念念不忘，深埋心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