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无名道》方三远

8、第八章

　　杀手那些前辈们退了休，大多都选择出家当起了和尚或者尼姑。
　　剃了度，披件袈裟，盘腿坐于佛前，一手敲木鱼，一手滚佛珠，嘴里念叨些听不真切的经文。不刻意提起这人以前的身份，谁也想不到这看着和普通僧人没什么两样的和尚，曾经竟是做杀人的勾当。

　　有时杀手也纳闷。想他的那些个前辈们，哪一个不是在血池中翻滚过了好几圈的人，就他们那周身的血腥气，也不怕齁了佛祖的鼻子，继而被佛祖降罪？

　　可若要论起他们为何出家，说是金盆洗手后突然遭受良心的谴责，想要遁入空门忏悔自己以往犯下的罪行也不尽然。

　　那些人大多数出个家就跟玩似的，偶尔要是有在职的或者已经退休了的杀手友人路过他们寺庙时，还会被他们热心殷勤地请到庙里做客，享用一顿丰盛的斋饭。
　　除此之外，有些人就算出了家，身在庙里，心却还在野外。觉得这生活枯燥无味而犯了戒被赶出寺庙的不在少数。

　　所以究其原因，谁也道不出个所以然来。

　　不过做杀手的，见得最多的就是死亡。
　　报应这事于他们而言，也不是次次都准。染了那么多血，如今杀手中还安在的大有人在。

　　佛祖若是真的有灵，首当其冲地便是那些佛像金身下看似虔诚，实则不知心里都在念叨些什么玩意儿，整天跟个假和尚似的前杀手们。
　　有他们在佛祖面前顶着，其他人还能在江湖中多浪荡个几年。

　　杀手细细算了算他认识的前辈们有多少个出了家，想着自己要不要也随个潮流，找一家寺庙，剃个度当一个闲散和尚。
　　但一想到他那头乌黑浓密的优质秀发，就怎么也狠不下心来将它们连根拔起。

　　更何况，小乞丐还夸过他头发好看呢。

　　那是在与小乞丐相依为命的那段日子里的某一天夜里，嗜酒如命的杀手在他腰伤刚好不久后，就急不可耐地跑到最近的酒馆里买了几坛子酒，坐在院子里，对着月亮，边喝边赞叹道：“爽！这有酒的日子就是不一样。”

　　多日没喝过酒的杀手跟个许久没吃过一顿饱饭的饿鬼似的。
　　原本那小酒馆成日里卖的都是些他认为的软绵绵的酒，这要是搁在以前，他瞧都不带瞧上一眼的。但饿极了的人就算是吃糠咽菜也觉得美味，同理，杀手也是一样。

　　这酒虫在胃里兴风作浪的人，只要一闻到点酒味，就像是个刚被打通了任督二脉的武学菜鸟，能跟个猴似的兴奋地上窜乱跳。

　　此刻，兴奋的杀手迅速干完了一坛酒，打了个酒嗝后，又开了一坛继续喝。只是这一次他没有牛饮——当酒瘾被满足了，也该是时候细细品味了。

　　许是好些时日没喝过酒的缘故，这软绵绵的酒被他细细品来，竟还品出了点往日里没有的滋味。
　　他心里顿时一喜 ，连带着眼前这破败不堪的景象都跟个人间仙境似的。

　　而在他身后，小乞丐正坐在卧房的门槛上，双手托着下巴，笑吟吟地盯着他饮酒的背影。

　　小乞丐的眼神不加遮掩，这般赤裸裸地盯着他瞧，他要是感觉不到才奇怪呢。可他现下正高兴，看什么都顺眼，所以生出了几分逗弄小乞丐的心思来。
　　他趁小乞丐毫无防备之际，猛然一转身，望着他就问道：“你盯着我看做什么？是被我的美貌给勾住了，觉得在月光下，我仿佛如那月中的仙人一般？”

　　小乞丐羞赧地转过头去，唇瓣紧抿，半天只嘀咕出了一句：“你……你头发很好看。”
　　杀手闻言，瞬间哈哈大笑。

　　在他放肆的笑声中，小乞丐的头一低再低，最后差点埋进了衣领里。

　　杀手笑够后，抹掉眼角的泪花，再次望向小乞丐。他武艺高强，就算在黑暗里也能够如履平地。
　　因此，他清晰地瞧见了小乞丐整个人跟个煮熟的虾子一样，仿佛红得都快冒热气了。而这一发现，他竟觉得比喝到了酒还要高兴。

　　杀手觉得有些莫名奇妙，但也没去深究。
　　只是这小乞丐一示弱，他的良善就又开始生根发芽了。他生怕把人给惹恼了，连忙天南地北地胡扯一通，将此事给揭了过去。

　　那个回忆虽已经过去了几年，但杀手却一直铭记于心。小乞丐喜欢的、说过好的东西他都想完整地保留下来。
　　他认真地思考了一会儿，想着这出家除了没有头发的那种外，还有一种是能保住他那头秀发的——那便是当道士。

　　然而，当他逛遍了这个小镇及它周边环境后，寺庙都没发现一座，更别说道馆了。

　　但杀手什么都不多，就钱多。
　　就在某一天夜里，他灵光一闪，拍板道：“没有道馆，我自己建一座不就成了吗？”

　　于是他又开始在小镇附近晃悠，最后一眼相中了那座寸草不生的荒山，取名“无名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