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记得我爱你》可可C

18、理想和现实

　　【116】
　　纪晓爱在参加完邢芸女儿的满月酒之后，郁郁寡欢了好长一段时间。
　　每天宇去上班，她就投简历面试，意向职位首选文化传媒类。因为是跨专业择业，她缺乏相关知识技能，有的公司根本不给她二面机会，约见没聊两句话，就直接打发她走。
　　她不甘心自己屡遭冷遇，打起精神来继续碰运气，偶尔似乎看到希望了，她会跟宇畅想美好的未来，结果却是一场空，她的心情就这样高低起伏不定，日复一日地陷入挫败感。
　　宇看得出她的不如意，但身在其中，也无力劝得更高明，就在下班回来以后，尽量多帮她分担家务，带她去小区锻炼身体出场大汗，哄她高兴地看些无脑搞笑、不知所云的电影，或者拉她一起算算账，毕竟要开始自食其力了，他们都需要学会量入为出。
　　在消费观念方面，宇和小爱的分歧很大。他说买东西不能只凭喜欢，要注重实用性，不得不买的，要根据性价比高低买，可买可不买的，就没必要买了。
　　他教小爱记账，识破超市促销的小伎俩，以避免冲动消费。买条特价内裤6.5元，买双国产的帆布鞋25元，剪一次头发15元，每月的伙食费交通费通讯费加起来不超过600元。
　　他的节约给了小爱极大的触动。
　　开始她觉得他很聪明很了不起，也会按照他教的办法购物。
　　但久而久之，权衡来权衡去的太麻烦了，她也就逐渐放弃了精打细算。
　　宇于是讲起小时候家里的种种艰辛，让小爱对自己的挥霍产生强烈的负罪感，偶尔还会悔痛自责地流下眼泪。
　　但其实她做错了什么呢？
　　她倘若心安理得，就无法达成理解地跟宇深入沟通；如果她试图质疑自己，价值观又会被撼动。每到这个时候，她分辨不清什么是对什么是错，就会发现自己变得陌生，宇也变得陌生。
　　而让她最难接受的是：为什么他们已经竭尽所能地省吃俭用了，日子仍然过得破破烂烂？
　　她把自己浸在卫生间的花洒下，宇送她的心情戒指随着水温的暖凉，呈现出粉、紫、青、蓝、黑等颜色，如她的心境般飘忽不定。她初出茅庐时的一鼓作气和坚忍不拔都像被吸尽了一样，连涣散都有气无力。
　　宇周末休息时带她去下馆子，想让她换个环境。
　　在他们上学时常去的“希望”快餐店，宇照旧点一盘西红柿炒鸡蛋。
　　小爱不想千辛万苦地再去扒拉鸡蛋碎末，她鼓起勇气问小吃店老板：“能多给我们放一点儿鸡蛋吗？”
　　老板浑身烟熏火燎，根本没闲工夫答理她，“米饭是免费的，白开水是免费的，你还想占多少便宜？！”
　　小爱羞赧得无地自容，低着头坐回积满一层黑腻油渍的餐桌前，看见不知情的宇正从木桶里盛出两碗涸着黄痂的干硬米饭。
　　后来在她的好多个噩梦里，黑油桌总是顽固地出现。她记得每到夏天，成群结队的苍蝇蚊子就赶也赶不走，他们总是在一边喂饱自己，一边喂饱蚊子……
　　她埋头和宇尽快吃，还剩下半碗饭就匆忙往家走。
　　宇叫住她，“等等我，去开车子。”
　　她不说一句话就跑，直到大口大口地喘气，刚吃下的东西要吐出来，她停下，坐在冰冷的石凳上一言不发。
　　宇问她：“怎么了？”
　　她摇摇头。
　　宇跟她并肩坐下。
　　“看，天空的云彩像什么？哈哈，像不像排骨？”
　　“像鱼片。”她话一出口，终于绷不住哭了。
　　宇默默地，递给她卫生纸，给她披上外套，安静地等她眼泪流完。
　　“我们不要把难过带回家里去好不好？我希望给你的回忆里，我们的家永远是快乐轻松的。”
　　他护过小爱的肩膀，手心包住小爱的手。
　　小爱把头倚在了他肩上。

　　【117】
　　纪晓爱和宇所在的这座工业化城市的天空总是灰色，药味的粉尘漂浮在大厦的四周，工作日的每个黄昏，小爱都是在拥挤的公交车上度过，有的时候有座位，有的时候没座位，窗外的黑就这样一层一层地落下来，街道两旁华灯初上，城市随着日夜的交接换上另一种姿态，戒备化入，倦怠化出。
　　小爱上班一个月了。一个月前，每天的日子就像一架书橱，安插在上面的只有做饭吃饭、宇、为跨专业考研而学习这三本书，现在工作的插页却满是备注的琐碎，让她编订得措手不及。
　　人为什么会有迷茫的感觉？
　　小爱偶尔盯着跟宇的合照，会突然觉得陌生。
　　宇是她应该一生信任的人吗？她给得够自己相信感情永远不变的理由吗？爱真的让她很累很累，不知道别人是否也像她一样不快乐。
　　她总在周末和业余时间督促自己和宇学习，宇忙着打球打游戏，反驳她，“但学习是为了什么，对找工作换工作有用吗？”
　　他们就在大好的青春光阴里，用一个小时吵架，三个小时平息情绪，一个小时学习。
　　她不知道这样的生活还有什么意义？也会突然想不明白：为什么这些是我的，那些都不是，甚至不清楚自己是谁。
　　她和宇逐渐鸡同鸭讲、各玩各的，想要相安无事地一起生活，俨然是件困难的事。
　　宇为了省钱，经常不吃早饭，也没有饭前喝汤的习惯，会就着饭菜灌个水饱；天凉了也不用温水刷牙。
　　小爱苦口婆心地劝过他好多次，他始终强硬地不肯改，有时还振振有词地反驳她，“喝汤和喝水到底有什么区别？”
　　小爱开始还会耐心地向他解释，慢慢地也就任他自暴自弃，或者干脆直接发脾气，买好做好的早餐他如果不吃，她就会狠狠地丢进垃圾桶里。
　　她不明白为什么都是为了他好，他却不能体谅地领情？
　　而宇只是觉得小爱脾气大，大到他几乎难以忍受。即使她发脾气的大部分原因，是他不珍惜自己的健康。
　　但假如他什么都能顺着她的意思，她又怎么会发脾气呢？
　　她是如此深切地关慰他，却没有妥当的办法；也不懂得作为动词的“爱”，其实是一种进退有度的能力。
　　所以当宇忠告她，要学会做一个女人而不只是一个孩子时，她理解不了这句话。
　　她一直以为女人女孩的判别标准是究竟有没有失身。
　　她根本就不明白爱啊。

　　【118】
　　每当纪晓爱压力大，就会逃避到文字里。
　　她去学校的书屋借阅小说，精神上实在太渴了，想要被震撼，想要被感动，想要被充实。
　　高中时代的她，看到现在的自己，一定会很失望。那时候，她对人生有着各种绮丽的幻想，她要完成很多事，追求很多梦，却从来没有想过，毕业以后的她，只能在一家规模不大的广告公司，做一个面目模糊的打工人，做些毫无创造力的杂事。
　　她在心浮气躁的日子里，不知道何以终，不知道何以始。
　　她害怕自己在无法逆转地变老变丑，最后却一事无成。
　　周末宇回学校的操场打排球，她坐在自习室里，时断时续地读一本爱情小说，不舍得一下读完，缓一缓望向窗外，第一次天边有青色晚霞；第二次已被沉暗的雾气压盖。
　　她在课桌上趴了一下午，心里失落，有一点不希望它泛滥的悲伤。
　　人越是在被爱的时候，越会发现自己缺乏爱的能力；但即使拥有了爱，生活也一如既往地苍白。
　　宇当天打完球，约上老杜和好友们一起吃晚饭。
　　他选了家环境好档次高的饭店，小爱等大家吃得差不多，偷偷地先去结了帐。
　　宇发现后，第一次当着朋友们的面，义正辞严地对她说，必须把钱收回去，否则就再也不理她了。
　　她好心帮他付了钱，不知道自己做错了什么。
　　宇训斥她，“我不需要你为我买单，要么你就走开！”
　　她没见过宇这样发脾气，亦步亦趋地跟着他，拉他的胳膊，恳请他不要生气，可是他居然甩开了她的手。
　　她远远地被他落下，远到似乎无法企及他。
　　老杜担心天黑不安全，把她送回了家。
　　她没想好开门后又将面对宇，晚饭的事情要如何收场。
　　后来她也没问过，宇失态的原因是什么。
　　也许他只是想给她好的生活，也许他只是对自己生气。
　　隔天她做了宇爱吃的一桌菜，他们心照不宣地和好。
　　她给宇夹菜，让他吃鸡翅，让他吃香肠。
　　宇又夹到她碗里，“你到底听不听话？”
　　她抬眼看看他。
　　他说：“你得长胖点儿知不知道！我不能让你跟着我受委屈。”
　　“我没有受委屈！”
　　“快吃吧。”
　　他叹了一口气，“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