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堇衣幸逢柳》星或jusst

10、失控

　　从什么时候开始，自己就是孤身一人了呢？

　　童堇全身剧痛，脏腑间已有崩塌的迹象，过大的法力支出让他无法控制，意识混沌，竟是忆起了从前的时光。

　　不可一世的桀骜公子哥，童年也未必平安幸福。

　　他那点可笑的公德心，早在父母远去，亲朋争财，友人背叛中消磨殆尽了。所以他无论何时都是笑着的，这是面具，也是他无法割裂的，痛恨着的自己。

　　“冥顽不灵。”柳正威声音威严，大手一挥，更多的剑飞出，道道带着雷光，剑身缠绕着闪电，刺目耀眼。

　　“不可！您想清楚，使用这招的后果！”辛翟再也按捺不住，冲上前去。无论童堇功力再高，这一招是不可能接下的死招，这八十一道雷霆剑，就连那魔族赤焘也惧之三分。

　　“竟然是雷霆剑......？”赤焘在体内蠢蠢欲动，他当年正是败于这套雷霆剑法之下，这么些年过去了，竟能重见此剑威风，真是......

　　赤焘狂笑着，黑气挣开伤口，附在了童堇身上，“我将力量借给你，给我破了这剑阵！”

　　魔气大增，童堇背后的琉璃锁有崩坏的迹象，裂纹闪着彩光，投射向远方。

　　木槿殿。

　　还在打坐的柳晏突然睁开双眼，琉璃锁是他契约的神器，有一点暴动他自会察觉。此刻锁在童堇身上，就像是一个远程摄像头，螚随时随刻反应他的状态。

　　魔气暴走，内力失调，这是要失控的前兆。

　　琉璃锁锁了他大半魔气，若是挣脱，冲出来的魔气足以将一切都毁灭。

　　说着是闭关养伤，实际是受罚关禁闭。柳晏提起剑，轻易划开了门上的禁制，外面已经变天了，雷光宛如天边的光柱，直插云霄。

　　黑云不断冲击着光柱，黑光白光相互碰撞，激起一阵阵狂风怒吼，这是何等恐怖的力量，连天地都为之变色。

　　“一群疯子！”

　　柳晏痛骂一声，却早已没了身影，他迅速朝山下赶去，一路上的惨状触目惊心，心中一沉。他看见在空中睥睨众生的柳正威，身后的八十一道雷霆剑蓄势待发，顺着剑尖望去，位于攻击范围正中间的那团黑雾中，一个身影痛苦地跪在地上，他捂住双眼，像是在笑，可指缝中分明有血在流出。

　　从那黑雾中不断涌出冤魂所化的实体，只是踏出黑雾便被剑阵瞄准，攻击，化为青烟散去，然后是下一只，下一只......

　　二人都已疯狂，一个被仇恨蒙住了眼，一个湮没在痛苦中。

　　“停手吧......父、亲！”柳晏咬着牙喊出那两个字，这两个字让他觉得恶心，但却是眼下唯一能唤回柳正威神智的方法。

　　果然，柳晏声音不大，那空中的人瞪大了眼，缓缓转头，望向下面，眼眶中似有泪水滚动。

　　剑阵光芒弱了几分，柳晏简单交代了几句，请长老们控住这边的局势，自己则飞身下去，进入了黑雾中。

　　“童堇，你清醒一点！”

　　黑雾中像是另一个世界，比外界的情况还要糟糕，凛冽的黑风划破皮肤，柳晏的声音淹没在狂风中，童堇的情况比他想象的要差，他像是被什么东西附了身，全身被黑气所笼罩，不同于黑雾的黑，裹在他身边的，是泛着恶意的，泥沼般恶臭的黑。

　　明明只有几步的距离，柳晏却无法走动分毫，他将剑插在地上才勉强不被吹飞，这黑雾十分抵触外来人的进入，变着法的攻击他。

　　一个人无意识使出来的招数往往表达着他的内心世界。

　　这般痛苦与悲伤，阴暗与残缺，看上去比自己还要小上几分的少年，他究竟承受着怎样的痛苦。

　　柳晏拔出剑，施法稳住身体，一步步朝着童堇靠近。他从没想过，这么小的年纪便担任修罗门门主，统领着魔族一族，童堇身上背负的，是振兴魔族的压力，是埋藏个人情感的痛苦，是故作残忍的伪装。

　　越加逼近，越是靠近中心，黑雾所带来的伤害越大，童堇身上大大小小的全是血痕，黑雾并不分敌我，一并攻击，“醒醒。”柳晏近了他的身，扳住他的肩膀。

　　“没事了......”

　　“没事了......”

　　柳晏一遍遍地说着，声如蚊鸣惹得他烦了，童堇抬头，空洞的眼神盯着他，柳晏抓过他的手，对视许久，童堇脸上出现一丝裂纹，眼神溢出一分光彩。

　　“好神奇，你在担心我。”

　　他声音平淡，却压抑着一分激动雀跃，就像是小孩子得到了他最喜欢的糖果，“你在担心我，为什么？”

　　为什么？

　　这一句问的柳晏越发心疼，他逃离开纯净空洞的眼神，紧紧抱住他，在肆意狂风中感受着他心脏的跳动。

　　“我担心你，因为我们是朋友。”

　　“朋友？”

　　童堇重复了一遍，似乎在琢磨着朋友一词的含义。

　　“对，我们是朋友，这里太危险了，我带你走好不好？”柳晏顺着他的话说，语气温柔地像在哄着小朋友。

　　“去哪里？”

　　“回家。”

　　“......”

　　许久的沉默，童堇最终点了点头。得到允许，柳晏抱起他，一步步走出了黑雾，在人们反应过来的前一刻，二人身影消失，传送回了木槿殿。

　　一场闹剧就此画上句号，其他几位长老和各门派大弟子处理善后工作，将弟子集中到一起治疗；柳正威也因为动用剑阵元气大伤，不闭关几个月是出不来了。

　　至于童堇......

　　他被魔气迷了神智，这几天来一直是半梦半醒的状态，还好那日战场上混乱，没人知道童堇做了什么，大门一关，谁都不会来打扰。

　　柳晏倒是格外的耐心，替他包扎伤口，擦拭身子，更换衣物，万事都亲力亲为，就连童堇半夜惊醒，哭着梦呓，他也会温柔地拍着背，直到呼吸平稳，再度睡去。

　　闲来无事时，他便翻阅起古书，上面记载着魔族与人族大战的历史，魔祖赤焘野心勃勃，妄想扫平三界，自立为王，被人祖柳夜以雷霆剑阵斩于剑下，化为亡魂，怨气深重，永不入轮回。

　　可是......

　　柳晏担忧地望向一旁熟睡的童堇，他神色安详，唯独额间多了一个血色羽状的标志，与古书中对赤焘的描述并无二致。

　　“血色朱砂，似凤凰羽毛，触之有灼感。”

　　可赤焘不是早就灰飞烟灭了吗，为什么他的印记会出现在童堇额头上，还是说......

　　结合童堇梦呓中所透露的消息，他父母自幼便弃他而去，莫非......

　　一个并不存在的阴谋在柳晏心中愈演愈烈，他甚至在怀疑童堇那狠心的父母将赤焘封印在他体内，以此修复灵魂，待灵魂强盛时，夺取身体，重现人间。

　　要这么推的话，童堇年纪轻轻却有如此力量似乎也就说得通了。

　　眼前浮现少年明媚的笑脸，却与面前苍白的重叠在一起，他慢慢靠近，指尖轻触他脸颊，带着小心翼翼的温柔，眼中潋滟流光，心中隐隐有些疼痛。

　　“唔......”童堇呜咽一声，额上浮出薄汗，不安地翻了个身，这是要苏醒的前兆。

　　柳晏顿了顿，最终还是点在他额心，种下一个咒法，只要童堇有半分的异常，他便可以发动咒法让他昏睡过去。

　　“......柳晏？”

　　沙哑的声音从喉间挤出，这是童堇几日来最清醒的一次，他挣扎着想坐起来，却手臂一软，一头栽倒在柳晏身上。

　　“你昏睡了好几日，无力是正常的。”柳晏自然地撤开手臂，将他按回了床上，“有什么需要的喊我，我一直在。”

　　“柳晏......”童堇招了招手，眼睛微张，察觉不清他的感情，“你靠过来点......我都看不清你了。”

　　眼睛会看不清，是副作用吗？

　　怕他害怕，柳晏照做，贴过去了点。

　　“再过来点......我还是看不清你。”

　　童堇声音软了下去，就差把虚弱写在脸上了，柳晏皱皱眉，但还是纵容着他，一只手撑在他身边，将脸贴近，“这样够了吗？”

　　“可以......了。”

　　童堇突然睁开眼，一扫刚刚虚弱的样子，血红的瞳仁直直盯着柳晏，黑色雾气从他身上飘向柳晏，他喃喃低语着什么，是上古时期的古文咒语，柳晏只觉识海深处像是被人窥探，浑身难受，连忙闭上眼，幸亏早有准备，他发动咒术，让童堇昏死过去。

　　他果真被控制了。柳晏握住那团黑色雾气，将它用至纯内力捏碎，随后担忧地看向童堇，发现他额间的血色羽毛闪闪发光，在光芒最盛时消失在额间。

　　“柳晏？”

　　童堇再度睁眼，眼神已恢复清明，再无半点血色，黑瞳一眨一眨，轻唤他的名字。

　　柳晏知道这是童堇回来了，血色羽毛便是一个标志，但为了日后好辨认，他掐掐眉心，似是在想理由，“日后你叫我的字吧，叫名字太过生分。”

　　“那你的字是什么啊？”童堇眨眨眼睛，唇角带笑，一脸的坏笑。他虽然早就知道，但是这种事情，还是要亲口说出来才更有意境。

　　“柳无云。”柳晏叹了口气，踌躇好一会，终是败给了他，无奈道出。

　　童堇笑了好一会，细细琢磨着他的字，“无云，无云......”他笑得欢快，以至于牵动伤口，连咳几声，但笑声不断。

　　“为什么笑？”柳晏不解，默默为他顺着气，只听后者娓娓道来，“因为我欢喜啊，你肯让我唤你的字，你知道这意味什么吗？”

　　童堇没再打岔，“意味着......你也开始在意我了。”

　　柳晏耳尖肉眼可见的升温变红，他只草草交代了一句“好生休息，我去煎药”，便匆匆离去，更像是逃跑，童堇在床上笑了好一阵，待柳晏的气息消散，才捂着胸口，吐了一口血出来。

　　那赤焘，果真姜还是老的辣，他一早便惦记上自己的身体了，什么借口疗伤，不过是漂亮话罢了。

　　还好魔族人最重承诺，若是可以护住他，这个交易，他做的并不亏。

　　童堇闭眼休息，脑海中却全是柳晏的娇羞样子，他浅笑，“无云”二字像是他的护身符，轻念着便没由来的安全感，缓缓睡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