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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夏亲民 ...

  •   第3章
      一直到夜幕降临后,村口突然响起狗的狂吠,风呼啸的吹着老松柏树和魁树,枝丫被疾风吹得呼呼的响着,像有人在半空中弹《广陵散》,谢邵乾两口子带着派出去的长工家属打着马灯站在晒谷坪大树下一直焦急的张望着村口。
      “是谁?”谢邵乾提高嗓子冲暗夜中动静喊道。
      “是我,”
      “木桶,小姐们回来了吗?”夫人焦急的问道。
      木桶他阿娘听见木桶回来了止不住的哭出声来,李四拉着堂客愕然的看着黑沉沉的夜。
      木桶只管一声不吭的往这边走来,晒谷坪边有一条没脚踝小溪,溪水哗哗的流着,溪水中间有一条石跳板桥,谢家村人闭着眼睛也能不湿鞋趟过来,但听声音,木桶直接急匆匆涉水而过。
      谢邵乾冲身后众人看了眼,而后独自提着马灯急走几步到溪边等着,木桶挑着四个木箱子一声不吭的站在溪边。
      谢邵乾便低声问:“小姐们人呢?”
      “在村口。”
      “都在?”
      “都在。”
      “为什么不直接回家?”
      “在白石界救了三个人,不敢擅自带回来。”
      “白石界,你们遇见土匪了。”
      “嗯!遇见白天王了,”
      “他没为难你们吧?”
      “我报出老爷名讳他倒没为难什么,但二小姐想从他枪下救下三个人,所以耽误了些时间。”
      “什么人?”
      “二小姐不让说,”
      “是男是女?”
      “一男两女,都受了伤,幸好老爷派了几波人到了。”
      谢邵乾点点头道:“你把担子给我,你回去喊他们把人从后门抬进来。”
      木桶放下担子便转头消失在黑夜中。
      腊月十五的夜伸手不见五指,谢家村口土狗狂吠到声嘶力竭便安分了下来,那晚天分外的冷,风分外的大,第二天清晨,谢家长工推开门看见个银装素裹的世界,昨晚下雪了,下了有史以来最大的一场雪。
      第二天过了晌午,谢家村人三三两两踩着没膝盖的大雪或腋下夹个布袋子,或怀中抱着个簸箕斗框往谢邵乾家来借过年口粮。
      谢邵乾是不管这些俗事的,所幸谢大婶通情达理,她打开谢家谷仓看着百来担谷子道:“就这么多了,还要留出摊派,你们自己看着借吧!”
      说是借,其实和黄鼠狼借鸡没有区别,反正是有借无还,而且,摊捐摊派,一般小户也刮不出油水,所以还是得各地大户乡绅出钱出力。
      这就让熬不过去的人特别想卖了田地做谢家长工,谢家长工包吃包住,谢邵乾老爷是附近出了名的大善人。
      可谁曾想,这样菩萨心肠的大善人尽然生不出儿子来!
      明中村不大,总共一千来亩水田和几百亩山田,总人口也始终冲不破一千这个整数关口,像有魔咒似的,人口上了千总会愕然间遇见瘟疫饥荒,人死了几大片,地方又会恢复千百年来的平静安详。
      明中被谢家和夏家一分为二,谢家在山口,夏家住山脚,谢家在溪中,夏家在溪源。
      谢夏两家几乎世代通婚,到了谢邵乾这一辈,谢邵乾的夫人是夏大旱的嫡亲姐姐,夏大旱的夫人是谢邵乾的同母妹子。
      只是,到了下一辈,谢邵乾有女无子,他便接二连三送三个丫头入了山外新学,大丫头在县女子中学当先生后就拒绝近亲接亲,二三丫头看情况也反对这门包办婚姻。
      所以这两年,谢夏两家上百年的世交有一点生疏了。
      生疏了便少了从前的谦让,谢夏两家田地本来井水不犯河水按照明中盆地中间一条东西横向的水沟为界,但这几年,夏家收了谢家几家落魄户的田地占了过来。
      乱世已起,世道艰难,土匪横行,抓丁摊派,疾病天灾,深山内虽然没成为直接的战场,但随便一点风吹草动就会让无数的自耕农卖田卖地卖儿卖女。
      谢家本家出让田地首先想到的是谢邵乾,但谢邵乾摇摇头,他实在没钱了,最主要的是,他这一辈已经绝了后,他要那么多田地做什么。
      谢邵乾忙了一夜,他是个读书人,读书人会治病救人,读书人会算卦看卜,读书人什么都懂。
      谢邵乾一觉睡到大中午,夫人夏采芹喊醒他道:“娘家侄儿夏亲民来了,”
      夏亲民来了,谢邵乾艰难的爬起来,亲民今年十九岁,他这名字还是谢邵乾取自《大学》:大学之道,在明明德,在亲民,在止于至善。
      谢邵乾问:“他在哪?”
      夏采芹低声道:“在书房烤火,下了很大的雪,喊他把湿鞋换下他也不愿意,邵乾,你说怎么办呢?”
      “什么怎么办?”
      “你不知道他急匆匆赶来做什么,要不,把谢琴许给他算了,她们仨也就琴儿性子柔和一点。”
      谢邵乾愠怒的道:“你难道看不出她心思,有做娘的柿子挑软的捏的道理吗?”
      夏采芹赌气道:“你以为我想管,没看见大旱为这事都和你斗了气,你要再不松口,过了年不知道他会占过来多少?”
      谢邵乾接了夫人递上来的盐水呼啦啦漱泡口后淡然道:“他要真的想要田地,我都想卖点祖产给他。”
      夏采芹眼泪又出来了道:“你就在怨我,你何必要败光列祖列宗这点心血,邵乾,谢邵义堂客和我说了几次愿意替你怀一个,你就不能试试吗?她一肚子带把的。”
      “胡闹,儿孙自有天定,你听我的,天要变了,天真的要变了…”谢邵乾边数落夫人边往书房走去。
      走出门是一口天井,天井上空是明晃晃的雪光,书房在天井对面厢房。
      夏亲民正襟危坐在一张太师椅边看书,太师椅边是一张发黑的案几,案几下放着一盆烧红的炭火,炭火烤得夏亲民裤管冒着白汽。
      “姑丈好,小侄打搅姑丈午休了,”夏亲民看见进门的谢邵乾立马站起来行晚辈礼笑着道。
      谢邵乾打量着他,中等个子,很瘦弱,脸上白的没一丝血色。
      谢邵乾示意他坐下道:“冰天雪地的,难为你愿意来家里走动走动。”
      夏亲民讨好的笑道:“年关将近,家父一直喊我来看看姑姑姑丈,姑丈,这是小侄写的几篇时文和诗词,我想请姑丈指正指正。”
      谢邵乾愕然接了他递过来的一沓纸边看边道:“现在流行新学,你还下这些工夫做什么?”
      “姑丈说的是,我也经常读书看报,”夏亲民不经意的打了个哈欠点头道。
      一瞬间的,小小的书房弥漫着一股大烟气,谢邵乾皱着眉看了他写的文章,第一篇写的是《论新婚姻》,第二篇写着《论三民主义》,谢邵乾再翻到他写的几首如豆腐干一样古体诗词,这简直狗屁不通。
      “写的不错。”谢邵乾违心的道。
      “姑丈喜欢我往后再多下点功夫,姑丈,听说表姐妹们回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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