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月宫折花笺》灵诃

38、第十七章

　　妖皇宫难得如此热闹，来往的妖精们脸上都显得喜气洋洋的，他们印象之中宁子归本来就是燕棠的男宠，只不过现在可能从男宠跃升为君后的级别，本质上也没什么差别。
　　因宁子归是人族，所以小妖精们打算按照人族的婚礼来布置，可是它们中也没几个去过人间界，只知道需要布置上大片大片的红色，妖皇宫中的柱子，门框，窗户上都是飘摇的红绸，里里外外还有许多红灯笼红蜡烛，乍一看去还真有几分成婚的意味。

　　之前宁子归总是回避着燕棠，可是接触了几次，他倒是没那么反抗了，燕棠难得亲自下厨做了一桌子菜，宁子归便也顺从地坐在了饭桌前。
　　还未拿起筷子，他便看到了燕棠床边放着几个果盘，里面有五颜六色的野果子，最后一个盘子里没了奇怪的果子，全是闪烁着暗光的宝石，一瞧便价值不菲。

　　燕棠道：“这是仇眠手底下那些小妖怪搜罗来的，他们有妖知道要装点什么东西，但是又闹不清到底装什么，只能装些颜色好看的果子。”
　　她指着那些宝石，不由浅笑道：“后来装的果子太多，又觉得不够气派，便去挖这些珍宝，打磨好才装进盘子里。”
　　不过即便如此她倒是没有指责这些小妖怪的意思，反正它们办这件事办的高兴，她何必扫兴。

　　如若不是这些小事，或许连此时的宁子归都觉得她会是一位冷酷的君王，实则不然。
　　燕棠她对下宽容，又不好大喜功，到处拉拢或者打压其他族群，她只需要臣服，如若不然打服就好，至于是不是真心认她为妖皇，这并不重要，那些阴谋诡计与强大族群管控下的紧张氛围消失殆尽，不论是大妖还是在它们手底下讨生活的小妖们都不约而同松了口气。
　　谁的手腕最强，谁便称王，这才是大荒的法则，而称王的那只妖，就要承担起护佑大荒生灵的责任。

　　宁子归看着燕棠，她本应还在成长中，但现在却要承担比称王还要重百倍的责任，心中还是不由软了几分，燕棠将碗筷放到他跟前，招呼他吃东西，这些都是她之前和他学来的，是人族喜欢吃的东西。
　　见宁子归还在思索，燕棠问他在看什么，宁子归环视四周，道：“没什么，只是觉得似乎缺了点东西。”
　　燕棠有些疑惑地歪着头，宁子归道：“缺了一副囍字，若是添上，才有了成婚的意味。”

　　燕棠仍有些懵懂，在大荒中不做野鸳鸯或者露水姻缘，便算是相当正式了，人间的礼节对他们来说确实有些繁冗，不过若是大妖成亲，自然是要气派到整个大荒都知晓，便不假思索应了下来，不就是个囍字嘛，她弄来就好了。
　　宁子归道：“怎么不问问我？”
　　“好，我怎么忘了，你向来擅长这些手艺。”燕棠神情一怔，似乎哽了下才道，“快尝尝我做的怎么样？”

　　他拿起筷子尝了一口炒笋，神色一顿，看着燕棠跃跃欲试的模样，还是硬生生吞了下去，他刚松了口气，燕棠就将刚放进嘴里的笋吐了出来，“怎么这么怪。”
　　宁子归道：“大荒的竹笋与仙界的不同，生食尚可，但像人族一样烹调就失去真味，之前做菜……是采的刚破土的嫩笋，做出来味道正好。”

　　他说完后心中一时也五味杂陈，在仙界的时候他极少有机会去碰柴米油盐，更别提如何在大荒中做出一盘竹笋炒肉，若不是曾经燕棠因为好奇便拉着宁子归的手，恳求他做些人族菜肴，他是不会知道的。
　　他并不是不记得其他世的记忆，却唯独宁子归这短短二十年的记忆清晰到，每每闭眼便会在眼前重现。

　　最后还是他又去重新做了一桌子菜，两人短暂地抛除了那些恩怨，像一对友人般坐在桌前好好吃了顿饭，中间时不时穿插着些平日的琐事，还真有一副像模像样的岁月静好之意。
　　只是等宁子归离开，残羹剩饭也被撤了下去，偌大的宫殿只留燕棠独坐，她安静地看着燃得正欢的红色蜡烛，不知在想什么，就连胸口的钝痛也只是让她微微皱了皱眉。

　　良久后仇眠出现，她还在那处放空神思，燕棠刚要开口，一股热意上涌，她抬手摁住嘴角，猩红的血便从指缝溢了出来，仇眠想要靠近探查她的内伤却被燕棠抬手止住。
　　仇眠冷声道：“内伤那么重，不好好疗伤，还想着看他能不能回想起来，故意把菜做那么难吃，事实上他全都记得，只是……”

　　“你觉得他像宁子归吗？”燕棠打断了仇眠。
　　仇眠同样也是人族，活了这么多年，也见惯了人妖之间的爱恨情仇痴男怨女，却也很难回答燕棠的疑惑，“只是他不愿做你的宁子归了。”
　　燕棠擦去吐出的血，“但是他说与我成婚了。”

　　燕棠早就知道了，在他用陌生的目光看着自己的时候，她就明白宁子归的人生之于他不过是沧海一粟，堂堂仙君怎么肯屈尊降贵来承认回爱上一只妖，可是在无数不经意的瞬间，他却又那么像宁子归，让燕棠心中建立的城墙一触即碎。
　　可是在手刃白菏的时候，在被白菏拼了命也要重伤他的时候，在无数个有宁子归入梦的夜里，在她看着那只小蚂蚱的时候，在她和他相隔那么近，却仍旧相顾无言的时候。
　　知道他还是会死，燕棠的心都要碎了，可是他宁可死，还是不愿意顺了自己的心意留下来，她就知道宁子归回不来了。

　　“我的伤无碍，还有两天我就要成婚了，就让我高兴一会儿吧。”燕棠叹息。
　　仇眠从她那张脸上看不到一点快乐，从腰间掏出瓶丹药扔到她手上，冷哼了一声，道：“又是对，痴女怨男。”

　　两日时间过得极快，桐山上下喜气洋洋，穿着喜服的燕棠与宁子归相携走过妖皇宫外长长的路，赤红的花瓣漫天飘扬，可是在今日成婚的他们脸上却瞧不出几分真挚的幸福意味，他们没有高堂，也无需对拜，只拜了拜天地便又回到了寝宫。
　　床榻之上有个大大的“囍”字，是宁子归亲手剪来送给她的，明明最开始是她强求着他与自己成婚的，可真到了这天，她却忍不住想，如果是从前的他和自己成婚该多好。

　　燕棠强压下心底的惆怅，拉过宁子归的手，他下意识想要抽回，可是看到她周身弥漫的伤心之意，却还是没有动作，一道金光闪过，他身上的捆仙锁被卸了下来。
　　他总是在一处待着，燕棠也没限制过他做什么，况且这不知什么年月的捆仙锁还不足以将他困住。

　　燕棠望着他的眼睛，“最后一晚上了，你就装作他，让他陪我好好说说话吧。”
　　宁子归还没回答，就被她紧紧环腰抱住，他的时间不多了，可是如果连燕棠这最后的愿望都不能满足，是否有些太过残忍。

　　燕棠语带笑意：“我们第一次见面的时候，我自己缩在树上睡觉，朗沐衣总是觉得我受了欺负，只有你一眼看出来我是懒得搭理那些孩子，倒是你这个人族的小孩，才是真的被排斥在外的，所以你看，我们本来就是天生一对……”
　　她很少有这样絮絮叨叨的时候，他们共同的回忆是那样刻骨铭心，燕棠如数家珍一般，可是现在的她也只有在这点回忆里找到一点甜头。

　　忽然他抬手摸了摸燕棠的脑袋，就像从前一样，难得温柔道：“燕棠，我该走了，以后你要好好照顾自己。”
　　燕棠猛地抬头看他，可是宁子归的面容已经渐渐变得模糊，只是一眼，宁子归眼中的柔情就使燕棠的理智崩溃，但不过倏忽而已，他的身躯就变成数个金色光点从燕棠怀中飘忽而出，论燕棠怎么抓也留不住一点。

　　燕棠颓唐地跪坐在地上，双手紧紧抓住喜服裙摆，心绪震动之际大片血从口中溢出，在巨大的悲怆中倒在了地上。
　　她看着那些金光穿过那张“囍”字，飞出窗外，迎着密雪回归高天之上，没入地府之中。
　　她的爱人终归离她而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