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攻略师尊指南》窨九

29、薤露如寄（二）

　　花开生两面，人生佛魔间。花如此，人如此，剑，亦是如此。

　　云搀剑是从血海尸山锻出来的剑，活了近三千年，主人换了无数，杀过鸡也杀过皇帝，剑刃上沾过过的血比谢云一辈子喝的水都多。剑是顶天立地的好剑，可杀戮业障实在太重，没人驾驭得了，在遇见谢云之前，它已经被封存了不知有几百年了。
　　偏偏碰上了谢云这个奇葩。

　　谢云这张脸是奔着祸国殃民的路子长的，不知有多少人可惜他是个男儿身。谢云的性别让他没办法兴风作浪，他就奔着剑使劲。好好的一个小少年，不喜欢漂亮姑娘，却对一把煞气四溢的古剑一见钟了情。

　　少年谢云把云搀带回宗门的时候，整个宗门都要疯了——
　　谁不知道妖剑云搀？
　　谁不知道云搀的历任主人没一个有好下场？

　　有光明就会有黑暗，只要是人，无论如何雅正高洁，心里总难免有几丝阴霾。而这，便是云搀的养料。云搀的邪煞之气会悄无声息的侵蚀主人，放大心中之恶，要么走火入魔暴毙身亡，要么自毁长城堕入魔道。

　　宗主他老人家抖着一把白须，见了鬼似的，颤颤巍巍地指着谢云：“你你你你可千万别拔！赶紧哪儿来送哪儿去！”
　　谢云那时年纪尚小，个头还没有旁人的腿长。他怀里抱着云搀，云搀比他还要高上一块。小谢云觉得自己抱回了一把如此漂亮的剑，理应得到夸奖，他满头雾水，奶声奶气地道：“为什么不能拔？我早就拔出来了呀。”
　　宗主登时就撅了过去。

　　拔出来了……那那那、那谢云，岂不就成了那妖剑的主人？！
　　谢云是宗门最好的苗子，前途一片光明，怎么就……怎么就！

　　所有人都在扼腕叹息——除了当事人自己。
　　谢云看起来活泼爱闹，实则心性寡淡。说好听了，是他自在逍遥，说难听了，什么人什么事在他心里都没分量。谢云这辈子都没想到自己会如此喜欢一把剑。他的宗门并非修剑之处，他离经叛道，因云搀入剑道，成了整个宗门独一无二的剑修。

　　谢云的名字取得也妙，他的性子淡泊如云，心性亦澄澈如云，云搀身上的煞气对这颗剔透道心无从下手，只好鹌鹑一样的装死。日子就这样一年一年的过去，云搀渐渐有了属于自己的灵智，期间，谢云四处漂泊求师，于剑道小有所成。
　　谢云后来不是没听说过关于云搀的种种传闻，但他自己并未觉得云搀有异，并不放在心上。谢云胸无大志，对钱财地位无甚兴趣，没想过成仙，更不想做话本里拯救苍生的大侠。他总觉得这世上大能一抓一大把，天塌下了也轮不着自己扛，便占着几分小聪明逍遥度日。有云搀，有好酒，好不快活。

　　他第一次发现云搀的不对，是在一次比武大会上。他的对手对他使了阴招，在过剑招时传了股暗劲，震了他的肺腑。
　　他们二人这番争的只是个名号，谢云本是冲着奖金来的，钱已到手便无所谓输赢，他伤得有些厉害，有心认输，云搀却自个儿发了狠，扔下谢云就往那人身上刺。

　　云搀是奔着要命去的。
　　云搀自有了灵智，一直很听谢云的话，谢云从未见过它这般模样，好不容易制住了它，自己却伤上加伤，吐了好几口血。

　　可当他们回去之后，云搀又变得十分乖巧，它见谢云伤重很是难过，方才的失控嗜杀活像是同它无关。
　　要么，这把剑天生是个演技派，演得一派好无辜；要么，它自己被煞气操控，并非本意，亦不知情。

　　再后来，不知哪把钥匙开了妖魔鬼怪家里的老闸，人间的安宁祥和以不可阻挡之势被破坏，谢云纵一心避世，却在凡尘中尚有牵挂，不得不卷入其中。
　　谢云遇到的敌人越来越棘手，屡次身陷险境。他对云搀留了心。绝大多数情况下，云搀都会乖乖听谢云的话，但若是谢云杀戮多了，它就会变得兴奋起来，兴奋到一定程度，便会失控地四处乱杀——它甚至有一次险些杀了谢云。
　　而失控过后，云搀又像是全然不记得自己做了什么，看到谢云受伤，会难过得趴在他的身边呜咽。

　　谢云不是当年那个不知天高地厚的小屁孩了。他很清楚，如果放任云搀这般下去，迟早要酿成大祸。他也曾想过封住云搀，可神奇的是，云搀的煞气凶戾非常，本身却有破煞之能。妖魔作乱，生灵涂炭，此时封印云搀，绝非好时机。
　　谢云也舍不得。

　　云搀已然出鞘，谢云是它的主人，尚能压制几分它的凶戾，若连谢云都制不住他了，只怕……这柄上古神剑，会是苍生之劫了。
　　为了制住云搀，谢云修炼得愈发勤奋刻苦。期间艰辛凶险自不必多言，待谢云再回头看时，他已是天下景仰的仙家之首，他手中的云搀剑亦再无妖剑之凶名。
　　只有谢云知道，他一路走到今天，手上沾了太多的血，云搀的煞气已经浓烈到了随时可以结出恶灵的地步了。

　　谢云此人偶尔得瑟臭屁，可若要整天被人当神仙一样供着，他反而要敬而远之了。他避世隐居在罗酆山，整日就琢磨着该拿云搀怎么办。
　　那是几千年的滔天煞气，又超脱六界轮回之外，谢云根本没办法对付。谢云是当之无愧的天下第一剑修，他都没办法，别人更不可能有办法。

　　人间太平无事，封印云搀不是不可行。可恶灵虽也算剑灵，却诞于血海尸山之中，与云搀本身无甚关系。云搀被谢云爱护，已有了属于自己的神智，就是长得慢吞吞的，谢云估摸着过个几百年，再得些造化机缘，才会诞出真正的云搀剑灵。
　　恶灵对剑灵虎视眈眈，整日想着怎么吞了它——所谓天有阴晴，月有圆缺，恶灵若是能彻底操纵剑灵，那么，他就是唯一的、完整的云搀剑灵了。

　　剑灵傻乎乎的，有几次差点就被恶灵得了手，好在总是在紧要关头被谢云给拉了回来。若是此时封印云搀，傻剑灵就会和恶灵一同被封印，没有谢云，剑灵必定是斗不过恶灵的。谢云和剑灵并肩作战，默契无两，他真的舍不得。
　　谢云此人担得起一声“疯子”，他若是想做什么事，不至死是不肯罢休的。他整日闷在罗酆山琢磨上古秘法，一本一本地啃，还真让他找出了个两全其美的法子——他把云搀的剑魄给割开了。

　　某种意义上，恶灵和剑灵其实是云搀剑的两面，一面邪煞，一面纯净，如同人心中的善与恶。谢云把这两处一分为二，好处是，剑灵不必再受恶灵的影响，坏消息是，剑灵本身的纯净亦可以遏制恶灵的生长，谢云这么一分，恶灵没了牵制，成熟得更快了。
　　谢云是云搀的主人，恶灵纵有滔天鬼煞之气，也不得不受谢云的压制。可就在谢云飞升的前一年，恶灵终于凝成人形，谢云有了压制不住恶灵的征兆。

　　云搀是谢云此生唯一心爱，苍生是谢云不能放下的责任。他既不愿封印云搀，也不能任云搀恶灵为祸苍生，琢磨来琢磨去，既然哪个都舍不下，索性选了用自己这条命封印恶灵。

　　当年，谢云在封印恶灵后，已是强弩之末。他在咽下最后一口气时，原本浓雾弥漫的罗酆山，突然剧烈地震动起来。紧接着，一缕霞光穿破浓稠天幕，直直地洒在谢云身上。五彩祥云升空，光辉灿烂，谢云沐浴在圣洁的天光之中，身上的伤口飞速愈合，他的心跳逐渐从微弱变得有力，面具早已掉落，原本青灰惨淡的脸色渐渐恢复了以往的健康白皙。谢云纤长的睫毛微微颤动，须臾，他缓缓睁眼，茫然地看着眼前的一切。
　　一道威严的声音自天边响起：“谢云。”

　　——没人比谢云更清楚百鬼葬仙的威力，也没人比谢云更清楚他身上的伤势根本无药可救。
　　可他现在好好地活下来了。

　　谢云恍惚间觉得前尘往事如梦般迷离。头脑飞转间想出无数种可能，唯独不曾想过……他竟是立地飞升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