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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5、芙蓉一梦(一)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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晨曦透过窗棂,洋洋洒洒地铺在云稚脸上,云稚缓缓睁眼。他眼底的神色有些茫然,揉了揉眉心,侧过头,谢宴川仍在睡得酣甜。
云稚眨了眨眼,似乎回忆起了什么,面色略不自然地抿了抿唇,颇为小心翼翼的支起身子,把被子给谢宴川盖好,然后俯下身,在谢宴川的额前轻轻地落下一个吻。
天亮了。
是个好天气。
他起身,穿戴好,推开门。
门外却不是客栈,而是芙蓉镇的入口处——是他和谢宴川昨日第一脚踏入芙蓉镇的地方。
随处可见耕作的汉子和抹着胭脂的小娘子,学堂的孩子摇头晃脑地跟着夫子背书,稍不留神就能踩一脚牛粪。
他甚至见到了昨日那个把谢宴川的手摸了许久的汉子。那汉子正双手挑担,眼里贼溜溜地寻着路上的姑娘们。
但事实上,昨日云稚在路过他时,在他的肩胛处留了一股暗劲,不会立即发作,却会让他在半个时辰后肩胛碎裂,此生再不能用手了。
云稚对此倒是没有丝毫讶异,似是早已料得如此,只是神色间有些不易察觉的黯然。
他昨日隐隐猜测芙蓉镇是一个巨大的幻阵,只是此地的灵气并未充裕到足以支撑一个如此逼真的幻阵,因此,此猜测只是灵光一闪,很快就被其他推测取代了。
如今看来,此地是幻阵无疑。且并非灵气不足,恰恰相反,是灵气极充裕之地,否则即便天神下凡,也不可能造出如此庞大逼真的幻阵。
他叹了口气,喃喃道:“不知师尊如何了……”
云稚倒是不担心谢宴川的本事,只是幻阵之中,危机重重,谢宴川若是陷入其中,那灯笼般的身子怕是难以支撑。
还是先找到师尊,再做打算。
云稚从乾坤袖中掏出符纸,云搀剑出鞘一寸,中指划出血痕,他就着血在符纸上画了一通。最后一划落成,血符骤然化为一缕细烟,却风吹不破,自在空中凝聚成线,向前方蜿蜒而去。云稚忧心谢宴川,将速度提至最快,几乎成了一道残影。他跟着那缕烟,穿过层层叠叠的人群,那烟在一处糖炒栗子摊前停下,随即消散了。
当年,云搀将剑魄刻在谢云神魂处,神魂随谢云一道转世,剑魄自然也跟着去了。那符可以追到云搀的剑魄,找到剑魄,便找到谢宴川了。
……只是云稚无论如何也不曾想到,那让他提心吊胆了一路的人,竟然和另一个白面书生,在茶摊前慢悠悠地吃着茶,且吃得欢快,丝毫没注意自家徒弟正委屈且含醋的在身后瞪着他们。
云稚埋下头,闷闷地道:“师尊。”
谢宴川闻声回头,看见云稚,愣了一瞬,又回过头去,喃喃道:“乖乖,这幻境了不得,竟将我那小徒弟也变出来了。”
云稚:“……”
同谢宴川对坐饮茶的白面书生颇为惊奇地啧了一声,道:“谢兄,原来你家徒弟生得这样漂亮……”
这话让谢宴川很是受用,与有荣焉地昂然道:“那是自然。”
“……只是瞧着也太冷了,一张小脸像是要结冰。”
白面书生补完了后半句。
谢宴川当即不满道:“我家徒弟哪里冷了?”说着,不轻不重地搁下茶盏,起身,一把掐上云稚的脸,对那书生道:“你瞧,多灵动,多可爱。我家徒弟分明是冰雪聪明,冰清玉洁,怎么到你这儿,就成了冰块了?”
说罢,也不待那书生接话,对着云稚的脸又是一顿揉搓,谓叹道:“真像啊,这表情、这神态,竟将我那乖徒弟学了十分去。不知是哪位神人能造出此等幻境,待破境出去,我定要向他请教一番……嗯?”
谢宴川低下头,看着自己被牢牢握住的手,惊呆了。
云稚看着谢宴川和那书生聊得有来有回,气得快炸了,不愿多加废话,直接把谢宴川不安分的手扯到手心。手心里传来的温度冰冷,云稚更加不悦,蹙着眉头,对谢宴川的语气却轻缓,道:“怎么不多穿些?若是着了风,夜里又要咳了。”
谢宴川吞咽了一口口水,眨了眨眼,道:“不冷……”
云稚已经从乾坤袖拿出大氅,给谢宴川披上,又仔细系好。那书生终于反应过来,道:“谢兄,这怕不是个真徒弟。”
自然是真徒弟。
谢宴川叹为观止:“你是怎么找到我的?”
云稚道:“芙蓉镇又不大,想找一个人,动作快些,便找到了。”
谢宴川:“……”
芙蓉镇是不大,昨天他们走了两个多时辰便摸了个遍。可若在里面的一堆男女老少中找一个人,也不该连半个时辰都没用到。
原是谢宴川和云稚一样,一觉醒来,走出房门,便到了昨日第一脚踏入芙蓉镇的地方。只是谢宴川出现在入口时,那里已经有了一个老熟人——乐宗宗主,任天行。
乐宗前身是医宗的乐医部,后来因为乐曲的效用太广,便脱离医宗,开宗立派成了主修仙乐的乐宗。不同的乐曲,在不同的乐器、不同的演奏者、甚至是不同的心境中,效用皆有不同,因此乐宗的内部的分支很多:乐杀部、乐医部、乐神部……,涉猎实在太广,样样不精,因此乐宗在仙门百家始终没什么地位。
谢宴川之所以和任天行熟识,是因为谢宴川当年重病之后,神魂不稳,云涟没事就把任天行抓过来给谢宴川弹琴固魂。任天行出身乐神部,所奏之乐,效果奇好,却难听至极,因此,若是谢宴川昏迷不醒,任天行只消在他房里练曲子,不出三日,谢宴川必定醒转,并报以一句气若游丝的“滚”以表谢意。
如此说来,任天行也算是谢宴川的半个医师了。
“所以,”云稚不耐地道,“你来这里做什么?”
任天行轻摇蒲扇,摇头晃脑地道:“这便说来话长了。”
谢宴川深知任天行的话痨德行,当即道:“那便长话短说。”
“……”任天行道:“成。你个小白眼狼。”
任天行给自己续了杯茶,开门见山道:“起因是,我养了只兔子。”
谢宴川挑眉道:“哦?难道不是那兔子精养了只你?”
“……谢十九。”任天行道:“你能不能在小宗主面前给我留点儿面子?”
谢宴川哈哈一笑,拢着大氅,对云稚道:“任宗主呢,前些年在一次除魔中,捡到了一只受伤的小兔子。他素来喜欢这些毛茸茸的小东西,便把小兔子带回宗门,养在身边。后来才发现,那不是一只简单的小兔子,而是一只有着几百年道行的兔子精。那兔子精在以原形养伤期间,被任宗主的魔音折磨得每日恨不得一头撞死,伤愈之后,便打算杀了任天行,取而代之。”
谢宴川瞟着任天行精彩纷呈的脸色,忍着笑道:“任天行于乐修之途,天赋极高,却不擅修行,一把年纪了,至今尚未至元婴之境,自然不是那兔子精的对手。于是……”
谢宴川略有些尴尬地轻咳两声,没在说下去,倒是任天行面无表情地道:“于是本人出卖色相,勾住了那兔子精的心。”
云稚:“……啊?”
任天行悲痛地道:“为了宗门,我付出了太多。”
谢宴川毫不留情戳穿他:“你撸乐言毛的时候不知有多开心。”
任天行叹道:“不过苦中作乐。”
云稚终于把任天行看顺眼了,连带着神色都柔和了不少,道:“此事与任宗主在此有何干系?”
任天行道:“乐言——便是那只兔子精——的姐姐,前些时日突然失踪,我和乐言下山探查,芙蓉镇是他姐姐最后出现的地方。我们还听说,经常有路人在附近神秘失踪,只进不出。乐言和我进去查探,最开始未觉有何异常,当晚我们在镇中住下,待我醒来,乐言却不见了。我遍寻无果,只得留在镇中。留了几日,才觉镇中古怪。”
“乍入此镇,镇中人与常人无异,但若是无人打扰,他们便会重复着一样的表情、对话、动作……日复一日。”任天行神色凝重,沉声道,“芙蓉镇,一直在重复着同一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