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攻略师尊指南》窨九

10、妖剑云搀

　　云稚和云无休站在万剑冢的门口，率先映入眼帘的是四块高大陈旧的石板，上面刻着大片栩栩如生的浮雕。

　　浮雕的顺序由坐至右。

　　第一块石板上，妖魔乱舞，厉鬼横行，石板中隐约可见几个持剑之人在殊死搏斗，但和浩浩然的妖魔鬼怪相比，微弱得可以忽略不计。
　　第二块石板上，只见云中露出一束……大概是光吧，一位仙风道骨、长发长须的男子持剑立于半空，妖魔鬼怪张牙舞爪地扑向持剑男子。
　　第三块石板上，持剑男子手持长剑，和诸妖邪缠斗。丹田处的衣服外面画着一个小圆圈，周围空气膨胀扭曲，像是在自爆金丹。
　　第四块石板上，漫天飞雪洋洋洒洒，掩盖了遍地的骸骨，渐渐堆积成一座高耸入云的雪山，雪山的山顶悬着一把长剑。
　　那把长剑的形状非常眼熟，云稚却一时想不起来。

　　只听云无休道：“凡入万剑冢，必先临石碑。此四方石碑，记载之人，乃是我上陵宗千年来首位亦是唯一一位宗主。”

　　云稚的神色，突然有些僵硬。

　　云无休并未看向云稚，而是一收先前桀骜之态，敬畏地仰视着这四块石板，道：“千年前，妖魔肆虐，仙道衰微，苍生置身于水深火热之中。一位隐世高人正在此时破云而出！手持长剑，降妖除魔！前辈虽修为卓群，却双拳难敌四手，辘辘苦战，终再难支撑……”讲到此处，云无休悲从心起，潸然泪下，“前辈自爆仙丹，自灭仙灵，自毁仙体，与那漫天妖魔同归于尽！奄奄一息之际，前辈嘱托一仙家弟子守护他手中之剑，拔出此剑者，无论何人，皆为宗门的下一任宗主。前辈逝后，整整十年，漫天飞雪不休，大雪积年不化，渐渐堆积成山。前辈身后，再无人能拔出那把神剑……那座雪山，就是你我脚下的这座云搀山；那把神剑，便是我上陵宗立世之剑——云搀剑！”
　　云无休悲泣声声。

　　……云稚明白了。原来这四块石板，刻的是他以前的倒霉故事。

　　千年前，谢云下凡转世，云搀紧随其后来到凡间。他可没有丝毫拯救苍生的心思，不过一心求死，凡间又正值妖魔肆虐，索性出手降妖伏魔了。
　　临死的时候，他随手捉了一个凡间修士拿好他的本体，什么宗门早就忘了——反正这世上除了谢云，没人拔得出云搀剑。他自毁剑灵，神魂俱灭，万劫不复是真，但他早已将剑魄烙于谢云神魂，只要谢云拔出云搀剑，他立时三刻就会还灵到云搀剑上，等谢云飞升成仙，吸几年天地灵气，又是一条好汉。

　　可不知是哪里出了岔子，谢云的转世没有拔出云搀——他甚至拿不起剑，云搀也没有还灵到自己的本体上，反而投胎成了一个凡人。
　　这个凡人被谢云的转世捡回云搀山上，起名云稚，现在正平静中略带疑惑地看着石碑上长发长须的老头，听着另一个老头讲他从前的故事。
　　云稚心情复杂。

　　只见云无休抹干眼泪，伸出鹰爪般的手，向上方一指，高喝一声——“剑来！”

　　万剑冢似有灵性，云无休一声令下，厚重有如实质的云层自四面八方奔涌而来！四块巨大的石碑缓缓没入云层，稍顷，云层褪去，万剑冢的真实面目终于浮出水面！

　　云稚一眼便看到了位于最上方、悬在云层的云搀剑。

　　那些和谢云并肩作战的日子骤然浮上心头。

　　云稚突然想起，自己尚为剑时，只有两个愿望，一个是希望谢云一切都好，另一个是希望自己不是一把剑。他觉得谢云一路走来不容易，于是想做人，陪谢云说话，给谢云疗伤，如果可以的话，他还想把谢云严严实实地护在身后，风刮不到，雨淋不着，平安顺遂、开开心心地过一生。
　　可等自己真的变成人了，他又发现，人是一种太复杂的生物，要考虑这个，要顾忌那个，甚至还要和宋生那个榆木疙瘩争谢宴川的宠。

　　还是当剑好，没心没肺没烦恼。
　　云稚哀愁地叹了口气，并且对大爷一样躺在云层里的云搀剑表示羡慕。

　　云无休见云稚盯着云搀剑一动不动，沉声道：“你天赋卓著，道心澄明，前途自当无量。万剑冢中诸剑任你挑选，唯有此剑，你绝不可擅动。”
　　云稚回过神来，问：“哪把？”
　　云无休一字一句道：“妖剑云搀。”
　　“……”云稚大受震撼，“妖剑？”
　　“正是。”

　　云无休道：“云搀剑，锋利无匹，但凡出鞘，见血方休。因其煞气过重，剑光所过之处，连天上的云朵都畏惧得彼此搀扶，故名‘云搀’。自有记录起，云搀剑现世已有至少三千年六百年，乃当今世上仅存的上古神剑。然，此剑磨砺于尸山血海之中，极凶极恶，其主大都受剑灵反噬暴毙而亡，故又得名‘妖剑’！纵观古今，唯神匠谢云一人未受剑灵反噬，反与其相辅相成，得大道之途，破镜飞升。谢云飞升后，此剑不知所踪。千年前，我上陵宗主手持云搀降妖除魔，此后云搀一直被保管在万剑冢内。不允你动它，是因宗主身后，无论何等修为，凡试图拔出、乃至触碰此剑之人，皆七窍流血，暴毙而亡。云稚，你可清楚？”

　　云稚没说出话。

　　这是他第一次听到有人这样评价自己——
　　妖剑。

　　他活了很多很多年，大都混混沌沌，只是人们手中的一件兵器。初开神智，见到的第一个人就是谢云。
　　谢云很喜欢它，对它很好。刚开始，谢云很少打架，杀戮更少，但只要拔出它来，就绝不会输。那时候谢云总是夸它，对它爱不释手，连睡觉都要握着它睡。
　　后来妖魔横行，谢云入世降妖除魔，死在它剑鞘下的魑魅魍魉越来越多。它变得越来越锋利，越来越厉害，谢云却很少再夸它了。有时谢云坐在床边，借着一盏如豆烛火给它擦拭剑身，眸色很沉，它却看不懂谢云眼底的沉重。
　　可无论如何，谢云从不会说它是一把妖剑，他也没听到任何人这样形容过它。

　　云稚不能理解。

　　待云稚再回过神来，他已经跟在云无休身后离开了原来的位置，站在一处石雕前。

　　那是一位身长八尺，身姿清俊挺拔的男子。右手持长剑，左手正将一个面具按在脸上，唇角隐约可见一缕笑意。

　　云无休道：“此人便是云搀剑主，神匠谢云。”

　　云稚一打眼就看出来了。
　　刻他是长须长发的老头儿，却把谢云刻得和本人如此之像。
　　他深深地怀疑那位在上陵宗刻石头的人跟他有仇。

　　云无休尽职尽责地讲解道：“传言谢云容貌极盛，负剑行世深受所扰，便常覆面具以示人，又素有‘剑痴’之名，爱剑如命。一次与人交手不慎，至其佩剑云搀磕出豁口，心痛不已，便潜心钻研铸剑之法，至疯魔处，竟将心血生生剜出溶于铁浆，将云搀剑修补得毫无瑕疵，谢云此后在铸造一界颇有名气。据记载，谢云为修补云搀剑穷困潦倒，不愿寄人篱下，为谋生计，开始为别人锻造兵器。他所铸之剑，坚韧结实者有之，灵动飘逸者亦有之，品质万中无一，十分难得，谢云因此被后世之人尊称为‘神匠’——云涟那丫头的斩春风便是谢云所铸。”
　　云无休指向石雕身后，道：“修剑者，剑即是命，一生只佩一把剑。你有如此天赋，冢里的寻常宝剑只怕衬不得你，谢云所铸之剑流传至今已不足十把，你若有与其缘，不妨去这里试上一试。”

　　云稚向云无休行礼，道：“多谢前辈指点。”
　　“无妨。万剑冢难得有人来，老头子我闷久了难免话多些，你不嫌唠叨就好。”云无休背着手往后走，边走边道：“你慢慢挑，我先走了。”

　　云无休缓缓回到入口。
　　他盘膝坐在蒲团上，盘算着那个臭小子会带走哪一把剑。

　　其实哪把他都舍不得。
　　但守护剑冢、为每一把剑找到归宿，是护剑人的宿命，没办法。
　　云无休叹了口气，闭目入定。才一闭眼，幻阵突然发出夺目的红光，整个万剑冢……不，是整个云搀山突然剧烈地晃动了起来！

　　出事了！

　　云涟比云无休更快，云无休还在摸索着起身，云涟已经闪身到了幻阵！

　　她沉声道：“无休叔，怎么回事？云稚呢？”
　　云无休借着她的手起身，急匆匆道：“那小子在里面选剑，哎——我才出来不到一刻钟！肯定出事了，快随我进去！涟丫头？你愣着做什么！快随我进去啊！”
　　云涟的声线有些怪异，道：“不必了。”

　　“那咋行？”云无休急道，“你又不是不知道，那些剑老爷脾气大得很！你我惹怒了它们都未必能全身而咳——？”
　　云无休破音了。

　　不是因为太担心云稚的处境，而是……他看到了云稚。

　　云稚手里拿着云搀剑，好整以暇地站在出口，莫名其妙地看着他们。
　　他疑惑道：“二长老，云老先生，你们这是急匆匆地要去做什么？对了，我方才拿出这把剑，感觉有些地动，不要紧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