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南山之外》禾洛

4、第 4 章

　　南祁会来找她，这是南来没有想到的。

　　那是在一个傍晚，南来挎着篮子拖着疲惫的身体从地里头回去，她干了一天的活，也没吃上几口饭，篮子里放了没多少块红薯，虽然不重，但也几乎快把她压倒。

　　她隔得老远，穿过路上被风吹起的黄土，在一片混沌中，看到了在她家门口站着的南祁。

　　跟做梦似的，南来揉了揉眼睛，有些不敢相信。

　　直到走到了他的面前，与他面对面接触，看到他清晰可见的眉眼，南来才确定她确实没在做梦，南祁确实来找她了。

　　“你怎么来了？”南来有些局促的把沾满泥的竹篮放到一边，双手绞在一起问。

　　这幅样子被他看到还真是不好意思呢。

　　她现在身上脏兮兮的，衣服溅上了不少泥，在外边干了一天活儿，连脸都扬了一层灰，可真不好看。

　　“我听周怡老师说你休学了。”南祁注意到她的小动作，不动声色地挪开眼睛。

　　说起这个，南来的眼神暗下去不少，她脑袋耷拉下来，有气无力的说：“我奶不让我去学校，说地里活儿没人干。”

　　她是真的挺喜欢念书的，在这贫瘠的土地上，书籍是她与外界沟通的唯一桥梁。她从书里能看到繁华的世界，能够从中汲取营养充实她的思想和灵魂。

　　她无比向往着外面的世界，在她苦难的人生中，她觉得念书能给她带来很大的乐趣，但这个乐趣，现在却被剥夺了。

　　即使很苦恼，很烦闷，但她也很无力，因为她没有能力去反驳造成这种情况的人。

　　“以后我来给你补习吧。”南祁说。

　　南来睁大了眼睛，嘴巴微张，似乎很不敢相信，直到风一吹，南祁咳嗽了一声，她才回过来神，高兴的问：“真的可以么？”

　　南祁看着她带着期待的发亮的眼，点点头，再次确定：“真的可以。”

　　“谢谢你哦。”南来笑了，这次是她发自内心的笑。

　　她笑起来眼睛弯弯的，像是月牙一样，里面装满了清澈和纯粹。

　　南祁有一瞬间也觉得不自然，他把头扭向一边，平淡的说：“谢什么？我们不是朋友么？”

　　“对，我们是朋友。”

　　南来嘴角忍不住上扬，她在南祁面前的拘谨和约束在这一刻消失殆尽。

　　既然是朋友，那还有什么不自在的呢？

　　“哎，对了，你什么时候有空，我带你去个好玩的地方吧。”南来突然说。

　　南祁不解的看着她，似乎不明白她为什么会突然说到这儿。

　　南来用手指缠着外套的线头，低着头解释说：“你不是才刚来…呃…刚回小南村么？肯定有很多地方不熟悉吧，上次在后山遇到你，你是不是去那转呢。那里其实不好玩，你要是想的话，我带你去其他好玩的地方，就是……”

　　“好。”没等南来把话说完，南祁就同意了。

　　他确实需要快点熟悉这个地方，如果有人能带着他就好了。显然，南来的这个提议很得他心。

　　他利落的答应显然让女生更开心了，南来最近这几天都没有她这一天笑的多。她还想再说什么的时候，奶奶不合时宜的声音在她背后响起来了。

　　“是不是南来回来了？杵在门外干啥呢！又想着偷懒呢？”

　　奶奶的声音离得越来越近，南来怕她出来看到南祁说不出什么好话，她赶紧挎上篮子，冲南祁摆手：“我先进去了，等到有时间了我去找你。”

　　“行，”南祁也理解她现在的情况，他又想了一下，对南来说，“你要找我就往我住的左屋窗户那扔三块石头，我听到了出来。”

　　“好哦。”南来又高兴的抿了抿嘴，她知道南祁不是因为不想被别人知道她跟他是朋友才说出这种见面方法，而是因为上次的事，张奶奶不喜欢她。如果她要在明面上去找南祁，她肯定得被张奶奶骂。

　　所以南祁是在为她考虑。

　　奶奶的骂声又从院子里传了出来，南来不敢再耽搁，赶紧提着篮子进去了。

　　一进门，奶奶就拽着她的胳膊往灶间扯，“还不赶紧把篮子放那做饭，一会儿你爸还有你爷回来你是要饿死他们么！”

　　虽然已经快十一月了，但南来穿的还是很薄，奶奶年轻时干粗活多，力气大，她捏着南来的小细胳膊，扯得南来生疼。

　　“奶奶，疼！”南来忍不住喊了出来。

　　奶奶掐着腰，眼一瞪，眉毛跟着往上扬：“疼？疼啥疼？整天就你娇气！没有那公主命还有那公主病！我像你这么大的时候，我爹天天打我，我也没喊过一句，怎么到你这就疼疼疼的！”

　　奶奶板着脸的时候很吓人，南来缩了缩脖子，蹲在地上不说话。

　　唉，总是这样，生活什么时候才能好呢？难道只有她长大了，有能力了，才不会挨打么？

　　如果只有这样她日子才好过，那就拜托日子过得快点，让自己快快长大吧。

　　南来在心里默默想着，从不去上学以来，她天天活儿多的不行。就算是地里没啥可以干的了，她也会被奶奶指使着上山拾柴禾。

　　奶奶整天说，冬天快要来了，如果柴禾不够，这个冬天是很难熬过去的。

　　离南祁说给她补习已经过了好几天，南来一直没有时间去找他，她急得不行，很担心南祁觉得她其实不爱读书以后都不教她。

　　就在南来苦恼着找什么理由出门时，家里面突然来人了，是村西头的银杏婶子。

　　银杏婶子一进门就吆喝：“铁山他娘，好事啊！有大好事！”

　　奶奶听着她叫喊声，赶紧从里屋出来，看到她满是肉的脸上笑的快没的眼，立马就明白之前找她办的事快办妥了。

　　“嗳，快点进屋里说！”奶奶把她往堂屋里请。

　　南来正在屋里扫着地，奶奶大手一挥，大发慈悲的打发她出去玩会儿。

　　南来心里开心的不行，她把扫帚往屋角里一放，从柜子里翻出来一个破旧的本子塞到衣服里偷偷带了出去。

　　正是周末下午，小南村里的小孩儿不用上学都在外边玩，一路上特别多人。

　　南来不想惹上这些人，一路上都躲着他们走。

　　她走的是小路，虽然路有点坎坷，但是风景还算不错。抬头一看，就能望到连绵不绝的青山。

　　山里虽然什么都落后，但是空气很新鲜，南来一路上蹦蹦跳跳的，她深呼一口气，心情很是轻快。

　　到了南祁家，南来先转着看了看四周，确定院子里没有人后，她按照跟南祁的约定从地上捡起石子往左屋窗户那扔了几块石头。

　　石头落地，南来的心怦怦直跳，也不知道这个法子行不行，南祁能不能听到。

　　万幸的是，过了一会儿，南祁真的从屋里出来了。

　　南来听到他出来时，一个女人问他：“南祁，你去哪呢？”

　　“想去门口看会儿书。”南祁回答她。

　　“别去太远，你上次发烧都忘了咱村的路了，万一回不来了咋整。”

　　“好。”

　　南祁拿着书出来，打开门就看到低着头用脚尖在地上画圈的南来。

　　她垂着脑袋，乌黑柔顺的长发用黑色的发绳简单的扎了起来，阳光洒下来，头顶的碎发泛着毛绒绒的光。

　　她是真的很瘦，营养不良的那种瘦，风一吹，几乎就能把她刮倒。但即便如此，南祁总能从她小小身躯里看出来蕴藏着的坚强。就像地里冒出来的小草一样，饱受生活摧残但仍旧乐观，充满韧性。

　　听到门口的声音，南来站直身体转过去脸，她举起手中拿的已经很破烂的练习本，腼腆笑着说：“我来找你读书。”

　　南祁点了点头，他看了下四周，指着一处比较隐蔽的石头：“我们去那里吧。”

　　坐在石头上，南来将带来的本子放在膝盖上展开，又从兜里掏出来一小截铅笔和橡皮，乖巧的坐在那等着“老师”的指令。

　　南祁也把从家里拿出来的课本展开，放到两个人中间：“你先读一下这篇课文吧。”

　　“圆明园的毁灭是中国文化史上不可估量的损失，也是世界文化史上不可估量的损失……”南来的手指着书上的字，一字一句认认真真的念着，偶尔遇到生字，她停顿一下，南祁就给她读出来。

　　“这群人太坏了吧，那么好的地方，怎么能给烧了呢！”一篇课文读下来，南来手握紧拳，脸鼓鼓的，看着很生气。

　　“嗯，他们确实很坏，当时在我们国家，烧杀抢掠无恶不作，还强迫我们签订不平等条约，”南祁给她讲解，“我们学习这篇课文就是要铭记这段屈辱，以后继续努力，让国家变得更好，争取不让其他人再敢来欺负我们。”

　　不平等条约是什么南来不清楚，但她听懂了南祁后面说的话，那就是只有变强了，别人才不敢欺负你。

　　“那我以后一定要做一个有用的人，保护我们的国家，不让别人欺负我们。”南来举起胳膊握拳一本正经的发誓。

　　她认真的模样惹得南祁笑了出来，这很难得，他从来到这里后，从来没有笑过，这次竟然被南来给逗笑了。

　　南来也发现了，虽然很惊讶，但因为知道南祁是在笑她，她的脸有些红了，就像染上了一层红浆果汁一样。

　　南来的手局部的放在腿上扣着橡皮，低头看着课本的插图不好意思的说：“我就是觉得，这么漂亮的地方，如果要是没被烧的话，我也会想去看看。”

　　“以后会有机会。”南祁敛去笑，又恢复成了原来淡淡的神情。

　　“会有么？”南来迷茫的看着远处。

　　她都不知道自己这辈子能不能走出小南村，还是会像祖祖辈辈的人一样仅仅是活着，每天在地里耕耘，为了吃穿发愁。这样的她，能有机会去大城市里看这曾经的繁华么？

　　南祁的视线也看向远方，他握紧了拳，语气坚定：“我始终相信，事在人为。”

　　“如果有机会，到时候我们一起去吧，一起去看圆明园。”南来扬起脑袋，把脸转向身旁的男生那。

　　她大大的眼里充满了期盼，眸子亮晶晶的，像是装满了对未来的美好无限的憧憬。

　　她很真诚的看着南祁，期待的等着他的答案。似乎只要他点头，他们就立马能够出发去远方。

　　对上她的眼，南祁心里泛起一阵涟漪，他点了点头说：“好，到时候我们一起去。”

　　“好哦，那我们拉钩吧。”南来伸出小拇指。

　　南祁也同样伸出了手，两个小拇指勾在了一起，用大拇指盖了章。

　　“拉钩上吊，一百年不许变，谁变谁是小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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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有话要说：　　注:“圆明园的毁灭是中国文化史上不可估量的损失，也是世界文化史上不可估量的损失”——来自小学课文《圆明园的毁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