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4、Merry Go Round ...
-
往往只有自己在意，才会留意。
于是，仙水忍忽然发现，生活中到处都是粉色泡泡。
这个年龄段的孩子正处在思春期，交织的荷尔蒙青涩而旺盛。男男女女暧昧、告白、交往、分手、另寻新欢，等等等等，全都有迹可循。
“喂，小南。”门口进来的上杉达也虎着脸丢给浅仓南一封信，看上去不太高兴。“隔壁班的家伙让我帮忙给你的。”
浅仓南：“……”
浅仓南：“他让你帮忙你就帮？”
上杉达也粗声粗气地回答：“怎么，不行吗？”
这不是行不行的问题吧。
仙水忍单手托腮，面向窗外，眼角余光瞥见前排的上衫和也用奇怪的眼神看着自己的双胞胎哥哥和青梅竹马。他嘴角微微上扬，似乎在微笑，又似乎意兴阑珊，透着一股说不清道不明的味道。
班长浅仓南漂亮可爱人气旺，喜欢她的人很多，其中包括上杉家这对双胞胎；而浅仓南表面上一碗水端平，实际上则对双胞胎中的哥哥，上杉达也，情有独钟。
不，不止是表面。
连他都能看出浅仓南的感情倾向，没道理上杉兄弟看不出来。
“……那个，仙水君，”上杉和也被盯到背脊发凉，抬起双手，“我脸上有什么吗？”
仙水忍把视线移开：“没有。”
一般情况下，只要他这么说了，事情就会到此为止。同学们已经习惯同他保持距离，不会刨根问底。
但也许是阳光太过炫目，又或者是语声太过喧嚣，上衫和也忽然继续道：
“那两个人，很相配吧？”
仙水忍：“……”
“一副‘你居然在跟我说话’的表情呢。”上衫和也笑了笑。“仙水君，意外地很好懂嘛。”
仙水忍下意识起了防备，脸色转冷。
上衫和也无视他的态度，幽幽道：“比起优等生和优等生的组合，优等生和差等生才更容易引发戏剧性的冲突，让故事富有可看性……何况，差等生也不是真的差劲。”
虽然上杉兄弟是双胞胎，两人个性却南辕北辙。作为哥哥的上杉达也散漫跳脱不学无术，作为弟弟的上杉和也则认真专注品学兼优。经常被拿来和浅仓南相提并论的是弟弟上杉和也，可那又怎样呢？
浅仓南一直注视着的，是哥哥上杉达也。
“……但是，我不想放弃。”
仙水忍：这话应该去和浅仓同学说，谢谢。
上衫和也又猜到了他的想法：“不行哦，不能告诉小南，一定会立刻被拒绝的。”他顿了顿：“达也也不行，他现在太幼稚了，一定会立刻退让。”
……居然想要公平竞争，真是兄弟情深。
仙水忍：“为什么告诉我？”
“因为仙水君一定不会随便告诉别人嘛，大家都不敢和你说话……而且，你看起来很感兴趣的样子。”
哪有！
“感觉。”
“……”
“仙水君也有了喜欢的人吗？”
仙水忍下意识张了张口。
喜欢……
两个简单的音节在齿间婉转，是梦的开始，是希望的延续。
他本以为自己已经足够冷静，但微醺的情绪不受控制地从心口爬上脸颊，把他出卖了个彻彻底底。
“这可真是令人吃惊，没想到仙水君居然也会有喜欢的人。”上衫和也睁大眼睛。“大家都说你是没有感情的恶鬼吔……啊哈哈，玩笑而已，玩笑。”
仙水忍虽然不觉得好笑，却也没觉得受到冒犯。别人的看法怎样都无所谓。
“虽然很不好意思，但我真的很好奇，那是个什么样的人？一定很可爱吧。”
仙水忍：“唔。”
鬼使神差地，他竟也有了谈话的欲望，想要分享，想要炫耀——
然而，上衫和也接下来的话，及时给他发热的脑袋泼上一盆凉水：
“不管那是什么样的女生，一定没有小南可爱。”
……不，不是女生。
虽然脸很漂亮，如果个子矮一点、头发长一点，几乎就能被看成是个女生……
可是，可是。
小阎王大人是男人。
“不过，对你来说，她一定比小南还要可爱吧……”
——不能说。
男人喜欢女人，是天经地义的事情。然而，男人喜欢男人？
自出生以来、短短十五年间，所受过的教育、所耳濡目染的社会常识，都纷纷提醒他、告诉他：
不可以，不能这样。
喜欢同性是不对的，是不正常的，是病。神谷医生手底下就有一个这样的病人，每周都要接受激素治疗，拥有形销骨立的身体和极为阴郁的眼神。
男性理应喜欢女性，就像太阳从东方升起，月亮从西面落下。他本该去喜欢牡丹，去喜欢菖蒲，而不是小阎王大人。
再说了，小阎王大人怎么看都不像是会喜欢男人的类型：他有那么多美女部下，会看选秀节目《Miss Seventeen》，买过拉姆的写真集……这样的小阎王大人怎么可能喜欢他——打住。
所以，不能说。
即使小阎王大人比浅仓同学好一万倍。
他用力掐住自己的虎口，再次看向窗外，第一次体会到了违背伦常却又情不自禁的心酸。
仿佛一颗带刺的花种，生出轻浮生出不安。仙水忍想起那晚冰凉的月色，赤|裸的肌肤贴着柔软的床单，随着呼吸微微起伏。冥冥中似乎潜藏着巨大的幸福，又似乎只是错觉而已。
多么青涩多么暧昧……
然而看穿一切的树却忍不住发笑。
他坐在正对窗口的树梢上，笑眯眯地冲着仙水忍抬起了手。
仙水忍：“……”
仙水忍：“…………”
他其实不是很想看到这个把问题挑破的家伙，虽然当时并没有落下口实，可还是觉得自己被握住了把柄。
“日安。”树张口，没有发出声音，仙水忍从他的口型看出他说的话。“侦探君。”
于是仙水忍深吸一口气，不顾诧异的上衫和也和已经出现在门口的老师，大步离开了教室。
操场后方有一个器材室，一般情况下上着锁，钥匙掌握在体育老师手里。但仙水忍伸手一拽，铁索的扣环便被掰开，只要走的时候掰回去就好。
“一般情况下，”仙水忍转过身，冷冷道。“不要到学校来找我。”
“抱歉。”树抱着胳膊。“没想到，你都是灵界侦探了，还在和普通人玩过家家。小阎王大人没意见吗？”
“……不是过家家。”仙水忍皱眉。
小阎王大人没意见，又或者说这就是小阎王大人的意见——他把这句话吞下，没打算和树多说，而树敏锐地察觉到了这一点。
树一边寒暄着，一边玩味地欣赏起仙水忍抗拒的表情。他甚至喜欢这样的表情，进行着微妙的对峙。才拉进一点的关系似乎下一刻就要破灭，要从悬崖边滑下。
不过，现在还不是时候。
为了继续这段新生的、脆弱的友谊，树心照不宣地找了别的话题，让仙水忍松了一口气。仙水忍获得了暂时的安宁，树也得到了一定程度上的满足，因为这样一来，他们之间便有了一个共同的秘密——哪怕口头上否认，心是不会说谎的。
新话题就是，妖魔街。
“……你是说，妖魔街被封印了？”
听完树的话，仙水忍吃惊地睁大了眼睛。
“差不多。”树继续描述。“准确地说，是外围被设下了结界，几乎所有的妖怪都无法穿过结界干涉人类社会。”
“几乎的意思是，还是有妖怪可以穿过结界的吧？”
“那也仅仅是，”树瞄向地面，“蚂蚁这种程度的害虫。”
“……”
“即使是普通人也能一脚踩死——如果他们能看得到的话。”
“……那挺好。”
“只有这样而已吗？”
“……什么意思？”
“你知道吗？妖魔街和魔界有很密切的联系。”
“真的？”
“即使是灵界，也不是想清理就能清理的。仅仅像现在这样用结界禁锢，也一定会引起魔界的反击。”
而他们不知道的是，妖魔街的确被清理了，清理得惨不忍睹。原住民的一整个世代被杀戮、被洗脑，完全断代。
唯剩恨意，绵延不绝。
“开什么玩笑！妖魔街可是有治外法权的，蠢货！”魔界三大王国的外交部轮流打电话抗议。“居然直接把整条街都洗了一遍，小阎王他——”
还没等对方把话说完，银古就直接把电话线给拔了。
“那个，银古大人，这样直接挂电话，是不是有点……”
“没关系，他们打错了电话，灵界搜查部驻人界办事处又不是阎魔殿。”
“……可是，他们说小阎王大人——”
“那位大人，还是个孩子啊。”银古慢吞吞地说，语气平淡毫无起伏。“责任当然是阎魔大王来负。”
“……”
“何况，这件事和我们又没什么关系。”
“……可是，结界不是小阎王大人命令您和苏芳大人亲手设立的吗？”
“又不代表结界里面发生的事情和我们有关。”
“……真的？！”
“当然，灵界侦探被针对又不是只有妖魔街在背后搞鬼，小阎王大人已经让罗阇财团出面下达破产警告了。”
“居然是人类？！那妖魔街到底……”
“不过是一群被利用的打手，大约是正圣神党做掉的吧，反正他们看妖魔街不顺眼也已经很久了。”
“……噫。”
“小阎王大人恐怕也猜到会是这样的结果，早做好了心理准备。”
“……我不理解。”
“魔界看上去很愤怒，也只不过是看上去而已。到底，妖魔街被清洗是件微不足道的小事，有动机和实力做这件事的个人和势力都很多。”
即使死了很多妖怪，很多妖怪罪不至死，也是小事。这些妖怪的生命只是棋子，是一串微不足道的数字。没人会真心为他们报不平，又或者是为他们抱不平的声音传不到听众的耳朵里……甚至即使传到了听众的耳朵里，哈！
依旧充耳不闻。
“太好了！”灵界的关系者对妖怪的生死表现出惊人的漠然。“那么，小阎王大人会没事的吧？”
“他能有什么事？怎么可能有事？”银古失笑，“他什么事都不会有。”
就像银古说得那样，小阎王不仅没事，还在和小阿修罗喝茶聊天。
“妖怪的灵魂也是灵魂，虽然在那帮宗教狂人眼中，妖怪比人类还要低级，却也不是不能使用。”他摩挲着茶杯杯壁。“既然我上一次妨碍了他们收取人类灵魂，这一次只好睁一只眼闭一只眼。”
“骗人。”小阿修罗斜眼看他。“你就是不想管，你对妖怪有偏见。”
“……乱讲。”小阎王横了他一眼。“我哪有时间精力样样都管。”
“这就是政治家令人作呕的取舍吗？”
“所有统治，归根结底都是个数字问题。”小阎王没有反驳他的话。“必须把一个个活生生的人看做数字，才能看见覆盖面最广的理想和利益。”
“恶心。”
“你即使看我恶心，为了抵御黑暗期，也不会对我动手。”
“……其实没有那么恶心啦。”小阿修罗想了想，换了个词。“恶心心。”
这回就轮到小阎王起鸡皮疙瘩了：“别，你还是用原来那个说法吧，谢谢。”
小阿修罗没有理他，自顾自地继续：“没人喜欢被当成数字。如果你失去权力，也会被当成数字，一定会受不了的。”
其他人对小阎王则没有银古那样准确的认知。
仙水忍放学回到家，丢下书包，靠着门蹲下，把脸埋在腿间。
他不记得树后面提到了什么，只记得树的感叹：“他一定很重视你，才会冒着惹怒魔界的风险，对妖魔街出手。”
心是盛满清水的杯子，话是滴入杯子的墨汁。猝不及防，防不胜防。
眼睛埋在制服光滑的布料上，渐渐产生了压力造成的白光，一片茫然中浮现出回忆的幻象。那是小阎王大人的侧脸，他看向远方坚定地说：“你保护他人，我保护你。”
不知不觉，幻象中小阎王的侧脸变成了正脸，看向远方的目光也变成了看向自己，杀气腾腾的语气变得温柔缱绻。
他当时便选择了相信，而现在得到了验证。
“……小阎王大人。”
仙水忍喃喃道。
思念是生长着的青竹，竹根在地下越来越细、根尖探出软弱的纤毛，拨弄着沉入寂寞的心灵。
“喜欢”，是的。
仙水忍攫住自己的胸口，喃喃道：
“所以我才喜欢小阎王大人。”
而另一边，小阎王单手托腮，似笑非笑：
“所以我才喜欢权力。”
作者有话说第44章 Merry Go Round
，还差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