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万年前的我依旧是团宠》梧桐山月

16、第 16 章

　　悦来客栈能在平波城里屹立不倒多年，自然是因为身后有着大人物的支持。

　　这些秘而不宣的信息叶锦熙不知道，但在平波城内摸爬滚打数年的男孩却心知肚明。

　　他小小年纪能在无人养育的情况下存活下来，自是极谨慎的。

　　他向来不会接近这种暗地里不知干着什么勾当的地方。

　　去怡情巷打杂是迫不得已，但他依旧极小心的避开了悬挂着大红灯笼的那几家青楼。

　　此时，他第一次接近这个他一直避而远之的地方，一步一步的坚定走进去。

　　浑身脏兮兮的男孩面庞青肿，衣角滴答着雨水，在地板上留下一串湿漉漉的水痕，实在是与整洁干净的客栈格格不入。

　　店小二皱着眉，张口便欲斥责。

　　“他是我叫进来的。”二楼传来幼童稚嫩的声音，紧接着，一枚灵石被抛下来。

　　店小二接过，定睛一看，是上品灵石。

　　顿时，心里被小乞丐激起的恼怒如同街道上被暴雨冲刷干净的泥沙，须臾间消散不见。

　　他满面笑容：“小公子心肠真好。”

　　店小二瞅了一眼如同落汤鸡般狼狈的男孩，心中暗暗羡慕：被这出手大方的小公子看中，说不定就能随着小公子去修行呢，若能成，那可真就是山鸡变成凤凰了。

　　退一步讲，哪怕不能去修行，让小公子舒心了，就是小公子手指缝里露出来的一点点东西，也够这小乞丐享福好一段时间的。

　　唉，他怎么就没被小公子看中呢？

　　心里这般想着，店小二动作却不慢，利索的给那好运的小乞丐让开路。

　　男孩并没有将店小二一系列的举动放在心上，他的大脑已经全部被坐在二楼窗前的幼童占满。

　　轻飘飘的恍惚感让他整个人似乎都浮在空中，风一吹便轻悠悠的随着风飘走了，但他的脚步却没有一丝迟疑。

　　他踏上了楼梯，走到叶锦熙面前。

　　叶锦熙抬头看他。

　　男孩比他大上几岁，半大的少年站在叶锦熙面前，比坐在椅子上的叶锦熙高出许多。

　　“蹲下。”仰着头有些累，叶锦熙朝男孩道。

　　男孩沉默的蹲下，看起来很乖。

　　“你叫什么名字。”叶锦熙伸出胖乎乎的小手，摸了摸男孩额前被雨水浸湿，一缕一缕凌乱地贴在皮肤上的头发。

　　男孩往前挪了挪身体，让叶锦熙可以更加方便的够到他，却也小心的在他们之间留出空隙，避免身上的水汽沾到叶锦熙身上。

　　“盛桓溪。”他低声道。

　　“盛桓溪。”叶锦熙重复了一遍，然后说：“既然我要养你，那以后你就是我的了。”

　　他的声音还带着幼童特有的奶声奶气，漂亮的大眼睛清澈见底，似乎不知道这是一个多么沉重而微有些奇异意味的话题。

　　盛桓溪仰头看他，常年狠厉阴沉的眸底似被耀眼的光芒照亮。

　　幼童抱着那柄凌厉而华美的长剑，歪头瞅他。

　　那是金尊玉贵的小公子，满身上下是在锦衣玉食中娇养出来的娇憨天真。

　　与挣扎在泥泞里，浑身丑陋疤痕的小乞丐——云泥之别。

　　“好，我是你的。”盛桓溪垂首，声音低不可闻。

　　叶锦熙却听到了。

　　他笑起来，圆眼睛弯成月牙，甜意和被纵容出的娇气交织，像蛛网一样将偷偷望他的盛桓溪缠紧，也在盛桓溪心底点燃起灼灼火焰。

　　“你过来点。”叶锦熙勾勾手指，像在逗弄一只小狗。

　　盛桓溪犹豫一下，怕弄脏了干干净净的小公子，但见叶锦熙皱起脸，似有些不高兴，立刻略带慌张的凑近。

　　叶锦熙一把捉住他的手腕，青金色的灵气笼罩住盛桓溪。

　　当灵气消散，盛桓溪身上的水渍已被祛除干净，整个人变得干爽起来。

　　盛桓溪却没有注意这些，而是颇有些不知所措的盯着手腕上搭着的雪白小手。

　　叶锦熙满意的点头，然后又开始觉得盛桓溪身上破旧的衣服极其不顺眼：都已经是他的人了，怎么可以穿的这么破烂。

　　叶锦熙松开手：“你往后退。”

　　盛桓溪往后挪了几步。

　　叶锦熙从椅子上跳下来，站稳后，伸手拉住盛桓溪的手指：“跟我走。”

　　盛桓溪被叶锦熙拉住的手刚刚放松下来，此刻再次僵硬，一动不动的如同是块木头雕刻出来的，没有被拉住的那只手却手指蜷缩着，抓紧了自己的衣摆。

　　他踉跄地站起来，跟在叶锦熙身后亦步亦趋。

　　叶锦熙注意到了手中手指的不自然，没有回头，却愈发觉得盛桓溪像只刚刚被捡回家的流浪狗，小心翼翼的窝在主人身旁，却突然被主人抱住，只能不知所措的僵在那里任人揉捏。

　　走了几步，叶锦熙这个小身体抱着衔霜实在不方便，于是叶锦熙停住脚步，先是拍了拍衔霜，示意它不要割伤了盛桓溪，然后便把长剑往盛桓溪面前一递：“抱着它……”

　　衔霜剑锋锐的剑刃隐有寒光折射，盛桓溪注意到了，但他却没有丝毫犹豫的接过长剑抱在怀里。

　　“……”

　　盛桓溪的动作太快，甚至有些迫不及待的意味，叶锦熙剩下的半句话便卡在了嘴边——放心，衔霜有灵，不会伤到你的。

　　“走吧。”最后，叶锦熙仰头看了一眼盛桓溪，在盛桓溪就要蹲下与他平视前，叶锦熙开口道。

　　他们走出客栈，狂暴的风雨被淡青色的结界阻隔，一脚踩下去，拥积的雨水纷纷避让，不沾染半分。

　　盛桓溪盯着叶锦熙的背影，抿起唇。

　　——他不想永远被叶锦熙护在身后。

　　他想站到叶锦熙身前，守护他，为他遮风挡雨。

　　“主子，我可以跟着您修行吗？”他低声问。

　　叶锦熙停下来，回头看他。

　　盛桓溪注意力一直在叶锦熙身上，紧跟着停住脚步：“主子？”

　　“不用这么叫我。”叶锦熙皱起眉头，他不喜欢。

　　盛桓溪是他要养的人，按理来说这么叫也没有什么问题。

　　可是叶锦熙却不喜欢。

　　至于为什么？

　　叶锦熙不清楚，朦胧的念头隐在迷雾中。

　　他望着盛桓溪，总觉得他应该是另一个模样。

　　是以，他再次强调道：“我不喜欢。”

　　盛桓溪看着叶锦熙，幽黑的眼眸中浸透着哀求：您是不要我了吗？

　　叶锦熙想了想，说：“你叫我锦熙吧。”

　　在这个时代，所有人都称呼他为云君安。

　　他是云君安，可他也是叶锦熙。

　　他从未在这两个身份中迷失，只是，有时也希望有人唤他一声“叶锦熙”。

　　而完全属于自己的盛桓溪，似乎是最好的人选。

　　叶锦熙看着盛桓溪眼底骤然亮起熠熠辉光，神色放松下来——盛桓溪身上的笃定感太强了。

　　他很自觉的把自己归入进叶锦熙的所属物中，也让叶锦熙不自觉间放下警惕。

　　“回去给你测一下根骨，如果可以修行，你便跟着我修行。走吧。”叶锦熙收回视线，迈步往前。

　　天字院距离不远，哪怕是叶锦熙的小短腿，也没有在路上花费太多的时间。

　　进了院子，叶锦熙领着盛桓溪走进自己的屋子。

　　他让盛桓溪坐在床对面的矮榻上，然后拉了拉窗前垂下来的素色绸缎。

　　不一会儿，一个披着蓑衣的小厮轻轻敲了敲门，站在屋外没有进来：“小公子，请问您有什么需要？”

　　“给他找一套新的衣服出来。”叶锦熙朝矮榻上拘谨坐着的盛桓溪扬了扬下巴。

　　然后，他思忖了一下，想到虽然他刚刚已经给盛桓溪施了个祛尘诀，但既然有条件，还是再洗个澡吧。

　　于是他又补充了一句：“顺便烧点热水送过来。”

　　说着，顺手抛给那小厮块灵石。

　　顿时，小厮应答的声音都响亮许多。

　　小厮动作很快，叶锦熙要的东西没等多久就通通送了上来。

　　叶锦熙看了一眼盛桓溪，盛桓溪自觉拿起衣服，去了屏风后洗澡。

　　叶锦熙便不再关注他，抱起盛桓溪刚刚放到桌子上的衔霜，望着屋外越来越大的雨，有些焦躁地撇了撇嘴。

　　爹爹怎么还不回来啊？

　　另一边，盛桓溪站在浴桶前，一直轻飘飘的身体似乎终于恢复了重量。

　　他握紧手中崭新的衣服，心中默念：“锦熙。”

　　每念一次这个名字，他眼中的光芒便越亮，最后，已经近乎锋锐。

　　“锦熙。”

　　有很多人都曾想要培养盛桓溪，或是因为他盛家庶子的身份，或是因为他与年龄不符的狠辣。

　　但盛桓溪都拒绝了。

　　他不想依附任何人。

　　但今日，那粉嫩精致的小公子简单一句“我想养你”却打动了他。

　　小公子的眼睛清澈无暇，没有贪婪的欲望，也没有居高临下的怜悯。

　　他只是看到他，然后想要养他。

　　如此简单。

　　他知道，在小公子眼中，他甚至还不如他怀中抱着的那柄青白长剑重要。

　　他只是在恰当的时间出现在小公子面前，而小公子在那时恰好有了想要养个什么东西的想法。

　　但是没关系，盛桓溪想。

　　我不介意，能在小公子身边就好了。

　　只要……只要不要抛弃他。

　　盛桓溪刚刚穿好衣服，便听到小公子带着兴奋的声音：“爹爹！你回来啦！”

　　盛桓溪僵硬一瞬，身上被掩盖在衣服下的丑陋疤痕突然间开始隐隐作痛。

　　……小公子的父亲。

　　他还可以跟在小公子身旁吗？

　　他慢慢往外走，似每一步都踩在尖刀之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