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疾风知劲草》江州月白

28、疾风

　　天气阴沉沉的，乌云翻滚，闷雷声阵阵。沈晏溪刷完一套英语四级的卷子，清理好书桌，窗户外面的杨树叶子被风吹得哗哗作响。

　　林芳看早上的太阳好才把冬天的棉衣被套拿出来去去霉气，院子里的晾衣杆上，棉衣被风吹得贴在一起。看着要下雨，林芳只好再把衣服收进去。

　　夏天的雨来得急，沈晏溪也帮忙收衣服，里面有几件棉衣都是周黎买的，她帮忙挑的。林芳捧着一摞衣服，脸只能侧撇着看路。

　　“你妈妈每年都买好几套袄子寄回来，羽绒服经穿，衣柜都堆不下了。”

　　“妈妈买的，有好几件都是我挑的，姥姥穿着好看，不嫌多。衣服嘛，多多益善。”

　　林芳的卧室和沈晏溪的卧室隔着客厅相对，里面布置得干净清雅，床头柜上放置着一个插满栀子花的白釉瓶，正对着床的一排衣柜果然每一排都装得满满当当的。

　　林芳把衣服扔到床上，一件一件地整理到衣柜，“你看那个柜子不是挤着放的，今年啊就别买了，你们两个回来过年我就很开心了。”

　　“可以多买几个柜子啊，姥姥可以再买几个衣柜，我自己有一个专门的衣帽间，家里空的客房也可以改造一个。”

　　林芳说：“溪溪倒是提醒我了，你是漂亮年轻的女孩子还是家里心尖尖，你妈妈给你在城里准备的东西，在姥姥家也要有，等你放寒假再回来，衣帽间也给你安排上。”

　　沈晏溪哭笑不得，她得有多少衣服，才需要有两个衣帽间。

　　林芳叠着叠着衣服，突然叹了口气，“你妈妈啊，别的都好，就是这个性子太强势了，一钻进死胡同去了就出不来。”

　　周黎有几天没有联系她了，最近正好是各个学校发录取通知书的时候。□□群里有好些同学都反映已经拿到录取通知书了，沈晏溪估摸这自己的录取通知书应该已经到了，她不想周黎帮忙拿，正在考虑什么时候回一趟学校。

　　伴随着一声惊雷，暴雨倾盆而下。本来她今天还打算同阮音桥去市区里逛街的，因着大雨，她在房间里窝了一下午，刷完一部电影——《十面埋伏》。

　　张艺谋的电影画面一向是一场视觉盛宴，是极致的东方美的表达。

　　电影一直被诟病的是剧情简单无聊，沈晏溪却很喜欢这部电影。

　　金城武饰演的情场浪子花言巧语哄骗盲女时，也没有想到最后他会为了这个女人舍弃自己的生命。

　　他以为自己是猎人，可以操控人心，殊不知他连自己的心都没守住。

　　“非官非民无名派，来无影去无踪，像随意的风？”

　　“不，随处的风流的风。”

　　台词大胆，就连表现男女主感情推进的画面也十分原始香艳。

　　沈晏溪其实不喜欢有些文艺片里温吞缱绻的感情表现形式，她喜欢热烈奔涌的感情，为她生，为她死，不顾一切的奔赴，鉴定不移的选择。

　　可惜，生活不是电影，现实里的她会犹疑，会多思，也会退缩，鼓起来的勇气如同燃烧起来的火苗，加一点柴火就会晒得更旺，洒一点水就微弱得快要熄灭。

　　沈晏溪几天都窝在家里，看书，看电影或者打游戏，偶尔周平山棋瘾下来了，还会陪周平山下几盘棋，基本上每次都输，慢慢地就能在周平山撑上几局了，换言之，输得没有那么惨了。

　　看了半天，想落子在手心正下方，又似乎不合适，犹疑了一会儿换了个位置。周平山反手落子挡住这颗棋子的路，一颗好棋被牵制，动不了了。

　　沈晏溪拖着下巴，一脸懊恼。

　　周平山抿了一口酽茶，摇晃着手里的蒲扇，“你呀，考虑得太过周全，反而思虑不定，第一手位置就挺好，犹豫就会败北啊。”

　　一个下午，就赢了一局，战绩惨淡。沈晏溪胜负欲被激起来，“姥爷，等我再练几天，我们再切磋。”

　　周平山笑呵呵地，“你呀，现在心眼子浅，再过几年吧，棋也是心，太单纯不好赢的。”

　　阮音桥同沈晏溪一样，一连几天都在屋子里呆着，她不太能待住。听说最近村委会要坐常住人口登记，村委会的婆姨正在抓村里的大学生帮忙，五十块钱一天。

　　阮音桥便自告奋勇地报了名顺带着把沈晏溪的名字添上了。

　　小镇夏天正午蝉鸣不止，镇里的人家夏日多是窝在家里吹空调，只有等到傍晚才会三三两两结伴出来纳凉。沈晏溪扯了防晒帽，连着敲了几户人家的门，一一登记信息。

　　阮音桥递给沈晏溪一瓶矿泉水，自己猛地灌了一大口冰水，“热死我了。”

　　沈晏溪说：“最后一家了。”

　　这家是一户低矮的小平房，绿油油的平爬山虎爬了半墙，一颗高大的杨树遮住半个屋顶，屋顶灰色的瓦片覆着掉落的叶片。

　　沈晏溪一出门就遭到盛情的招待，肖阿婆颤巍巍地搬出两把实木椅子，给他们一个塞了两个橘子。屋子阴暗又潮湿，这样的天气不开空调不开风扇，也不觉得热，隐隐散发淡淡的霉气。

　　“婆婆您叫什么？”

　　“啊？闺女你说什么，听不清。”

　　村头的肖阿婆今年七十六岁，牙齿脱落得还剩稀稀疏疏几颗，她的儿子和儿媳妇跟着孙子去城里住了，老伴前年死了，就剩她一个人。平日里总是一个人敞开着大门，搬着一把椅子坐在门口，一坐就是一天。

　　肖阿婆年轻的时候很厉害，是镇上数一数二的裁缝，一双巧手做出来的衣服受村里年轻漂亮姑娘追捧，抢都抢不过来。

　　林芳做衣服的手艺都是同她学的，嫁了人用这双巧手养活了两个儿子，给他们娶妻生子，看他们小日子过得一天比一天好，可逢年过节别说人，两个问候的电话都没有。

　　橘子新鲜饱满，皮薄肉厚，沈晏溪却没有吃醋什么味道。镇里其实有很多留守老人，平日里有老伴斗嘴，寒暑假，家里是热闹的，调皮的孙子孙女围着打转，肖阿婆总是形单影只的一个人。

　　“要是有个女儿就好了。”肖阿婆又说，“可惜这辈子没这个福份。”

　　沈晏溪听得心里很不是滋味。

　　“喵呜~~”

　　一只圆滚滚的橘猫纵身一跃，跳到肖阿婆身上熟练地找了一个舒服的位置趴着，小爪子扒拉着肖阿婆的膝盖，爪子上的白毛灰扑扑的。

　　肖阿婆也不嫌弃，“又跑去哪里玩了呀？嗯？”

　　沈晏溪越看越眼熟，“这猫我好像见过。”

　　肖阿婆说：“陈疾那孩子捡的。上次他来给我修电风扇说他养不好这小家伙，问我要不要养。我平常一个人，正好个说话的伴，就养着了。”

　　“橘子性子野，不喜欢睡毛茸茸暖烘烘的窝，就喜欢溜出去钻树洞，钻墙角，饿得找不到吃的才愿意回来，这小白眼猫，没承想跟着肖阿婆了她倒是知道天天回家了。陈哥，看来你这魅力还没有肖阿婆大啊。”

　　饭桌上，贺亭山喝了几口酒又开始嘴欠。陈疾仍旧坐在中间的位置，左边坐了几个女生，看着是高中生时不时地往这边瞟一眼，有个长头发的女孩子握着手机蠢蠢欲动，脸上的犹豫纠结又很明显。

　　沈晏溪不是第一次见这场景，陈疾神情永远似冷冰冰的，眉间的细疤在他不笑时总是锐利的，皮囊吸引女孩子，气质确让很多女孩子望而却步。

　　阮音桥一看他喝酒就想起他上次醉醺醺的模样，一把将贺亭山的杯子面前的酒瓶夺过来，“人菜瘾还大，喝几口就东倒西歪，还喜欢喝。”

　　贺亭山说：“大小姐，我这才喝了两杯，都没尝到味儿。”

　　阮音桥柳眉横竖，“不许喝了。”

　　贺亭山举手投降，夹了一颗花生米隔空抛进嘴里，“好好好，不喝了，我吃花生米。”

　　沈晏溪讶异地挑了挑眉，视线在两人身上转了一圈，暗地里弯了弯唇。

　　难得没听见贺亭山怼她，阮音桥安静下来，也有些不对劲，不自然地补了一句，“他上次喝醉吐了我一身，臭死了。”

　　周启说：“就是，贺亭山你咋能往小姑娘身上吐呢？”

　　陈疾转了下筷子，眼里有些戏谑，随意地说：“酒后吐真言，贺亭山别把自己的家底儿都交代出去了。”

　　“嘿，我说你们一个个的，今天怎么都这么讨人嫌呢。”贺亭山说，“还是晏溪好。”

　　饭局是为了庆祝阮音桥的录取通知书到了，还是沈晏溪陪着沈晏溪一起去学校拿的。阮音桥说要请客，吃完跑去结账才发现陈疾已经结完账了。

　　阮音桥怪不好意思地要把钱转给他，似乎每次出去吃饭都是陈疾付的钱。

　　陈疾不以为意，“没几个钱。”

　　阮音桥坚持，贺亭山说：“别争了，这顿我请，一是庆祝你考上心仪的大学，二是庆祝陈哥拿奖，也祝我们前途坦荡，未来灿烂。”

　　来时，太阳还没下山，离开时，天已经漆黑一片，路灯下围着一只只扑腾着翅膀的蛾子。阮音桥挽着沈晏溪的胳膊，并肩走着，沈晏溪刻意落在陈疾的后面，每一步都踩在陈疾的影子上。

　　踩在你的影子上，落在你的心里。

　　明明她都在想他们不合适，明明她的暗示都没有得到一点回应，她还是控制不住地想要和他产生一点联系，可真是没有出息。

　　兜里的手机突然震动了下，是贺亭山私发给她的消息。

　　【晏溪妹子，能不能求你一个事，把你的桥桥分我一会，拜托拜托。】

　　沈晏溪明白了贺亭山的心思，在阮音桥凑过来的时候同她说她白天给吴瑞雪补课时，备课本落她家里，晚上得过去拿本子，阮音桥说太晚要陪她一起去。

　　贺亭山适时地说：“陈哥，就住吴瑞雪旁边，陈哥送晏溪妹子去呗。

　　沈晏溪找这借口时真没想到把陈疾拿下来，她望向陈疾，告诉自己不要再去麻烦她。

　　拒绝的话在嘴边堵了半天硬是没说出来，陈疾此时已经淡声应了，“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