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过境》明顾

5、第 5 章

　　易家是镇上常见的自建独栋小二层，带个小院儿，右边有个小菜圃，角落有个水泥砌的池子，旁边悬着晾衣绳，挂了几件衣服。

　　一楼堂屋两侧各有一个房间，一个陈方静住着，一个是储物间，再往里是天井，厨房和洗漱间。

　　很普通的小镇人家。

　　天井侧边有楼梯通往二楼，左右两个房间，左边是易朝的，右边给林见唯住。

　　易朝把她行李拎到二楼，往门口一放，就回自己房间捡了干净衣服下楼洗澡。

　　奶奶带着林见唯去房间。

　　房间只有十几平，正中一张单人床，铺着淡蓝的床单被套，床左边是衣柜，右边临窗摆放了书桌，地方不大，但干净整洁。

　　奶奶生怕她住不习惯，特意说家具床单都是新买的，让她放心住。

　　林见唯：“谢谢。”

　　奶奶没说什么，拍拍她的手叹了声，“哪儿不习惯跟奶奶说，等会下来吃饭，早上阿朝特意去买的新鲜排骨，待会就能吃了。”

　　林见唯笑了下。

　　奶奶下了楼，林见唯独自在房间里整理行李。书桌前的窗帘也是素净颜色，随风微晃，桌边有扇旧旧的红色木门，推开是个小阳台。

　　正对着楼下院子。

　　远处横亘着低缓连绵的山，山上的风力发电缓缓转动，淡蓝的天幕抹着几道云，夕阳落到山后，只烧红了山巅一角。

　　眼前是成片成片的房子，高矮不一，楼顶都架着太阳能热水器，巷道纵横交错，扯着密密麻麻的电线，巷子里有人走动，生活气息浓厚。

　　热热的夏风吹拂过来，家家户户炊烟袅袅。

　　林见唯现在才有点到了桑树坪的真实感。

　　她真的离开了临安，离开了生活十七年的地方，到了这个她从来没听说的镇子，要在这度过一年。等高中毕业之后，她甚至都不知道自己该去哪儿。

　　林舟出事之后，她生活的轨迹就被彻底打乱了，她关于未来所有的规划也被打乱了。就算林见唯一直是个得过且过的人，冷不丁遭遇这些，也有点不知所措。

　　奶奶再怎么给她布置，这里也和她原来的生活环境天差地别。

　　她在小阳台站了会，楼下飘来饭菜的香味，她敲了敲头，把那些乱七八糟的想法从脑子里赶出去。

　　她转过身，一偏头看见阳台角落扔了个捏扁的啤酒罐，旁边还散落着几个烟头。

　　林见唯扭头看了看房间，她这间是朝里，那易朝住的那间，就是临街的了。

　　这是把他的房间换给她了？

　　也不排除这人跑这边阳台喝酒抽烟的可能。林见唯没放心上，但收拾东西的时候，又意外在书桌侧边的抽屉翻到个本子。

　　里面是一些素描画，她一张张翻看，看到了后山的风车，燕子巷的花藤架子，易家的小院，桑树坪的街景……除了风景，人物也画的惟妙惟肖，嬉笑怒骂跃于纸上。

　　林见唯一眼就认出来陈奶奶，今天那四个男生，还有那个脸上有胎记的女孩，都被他随手入了画。

　　每张纸右下角都随手画了个Z。

　　是那个混球的手笔？

　　林见唯不太敢相信，她一点也想象不到他安静坐着，把眼前的景象一笔一笔画出来的样子。

　　不过这房间好像还真是他的。

　　素描本用了大半，可能是他落下忘记拿走了。

　　林见唯想了想，准备待会给他还回去。

　　“奶。”楼下传来易朝的声音，“我出去了啊。”

　　“都要吃饭了你又上哪儿去？”

　　“我出去吃饭。”

　　“你成心的是吧？这饭都做好了。今天小唯第一次在咱们家吃饭，你走了像什么话？”

　　“糖醋排骨？我不吃甜的。”

　　“……”奶奶压低了声音，听声气儿是在骂他。

　　易朝满不在乎的撂了句话，“放心吧，我不在她吃的更香。”

　　“走了。”

　　“……”

　　林见唯把素描本扔回抽屉里，拉开窗帘，易朝恰好走到院门口。

　　他换了身衣服，黑色T恤黑色长裤，头发刚洗过，半湿的搭在额头上。这人性格虽然恶劣，但皮相的确没得挑，个高腿长，宽肩窄腰，那张脸更是精雕细作，配上他一身桀骜，烈日一般灼眼。

　　在林见唯和他几次三番不对付的情况下，她也对这张脸挑不出毛病。

　　可能是感觉到有目光盯着自己，易朝走到门口，忽然回了下头。

　　正对着林见唯的方向。

　　她也没有躲，隔窗和他对视了一眼。

　　他却仿佛眼里没她这个人，回身迈开长腿，跨上门口的摩托车，躬身发动，在嗡嗡震颤的低鸣声里头也不回的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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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晚饭就只剩下林见唯和奶奶两个人吃。

　　奶奶在堂屋桌子上摆了饭，怕她觉得怠慢，和她解释，“阿朝外面有点事情，你明天想吃什么？我让他赶早去买。”

　　林见唯接过碗筷，“没事，我吃什么都好。”

　　桌子中间是糖醋排骨，色泽深浓诱人，还有三道小炒和甜汤，都是临安常见的菜色。“我们这边吃饭和南方口味不太一样，还好我会做几道临安菜，你尝尝，你妈妈小时候最喜欢吃糖醋排骨，尝尝。”奶奶拉她坐下，使劲给她夹菜，林见唯的碗上很快堆成了小山。

　　“谢谢。”

　　林见唯提起筷子，她最近几个月瘦了很多，没胃口，强迫自己往下咽，也尝不出什么味道。

　　林见唯不是个会说话的人，她也不爱说话。从小到大父亲母亲不论是对待彼此，还是对她都很严肃，林家的饭桌上永远安安静静，三个人相对无言的吃完饭就去各忙各的，她习惯了。

　　奶奶看着她安静平淡的样子欲言又止，最后也就叹了口气。

　　吃完饭林见唯就去洗澡，洗漱间是楼梯下面的空间改的，狭窄逼仄，满满当当的挤着洗脸池，马桶和淋浴的地方。林见唯进去不到十秒，就有一点难以忍受。

　　她并不是个娇气的人，但现在的环境和她以前的生活差距实在是太大了。

　　洗漱用品也只有最基本的，但这还不是最重要的，过于压抑的环境让她感觉很不好，她又产生了那种焦躁的恐慌感，勉强洗完，她就套上睡衣跑了出来，奶奶好像出去了，她又匆匆回到楼上房间，关上了门。

　　今天发生的事情太多，林见唯已经很累了，倒在床上很快睡了过去。

　　第二天是被奶奶和易朝说话的声音吵醒的，他们俩个好像在楼下争论什么，林见唯从床上爬起来，打开门的时候易朝正要上楼，奶奶则拽着他胳膊不让他去，还打了他两下。

　　林见唯一出去，易朝抬起头，眼神不太友善。

　　“这儿没人给你当保姆。”他冷冰冰的说。

　　天井里放着洗衣盆，里面堆着她昨天换下来的衣服，奶奶正在洗。

　　林见唯立刻反应过来。
　　“抱歉，我忘记了。”

　　易朝仍是那副表情，林见唯走下去，对奶奶说：“我忘记拿出来了，谢谢，我等下自己洗。”

　　“哎呀。”奶奶像是有点尴尬，闹得不知道说什么好，只好又打了易朝两下，“你看看你，你看看你，洗个衣服的事就非得闹，你的衣服不也是我洗！”

　　易朝皱眉：“我什么时候让你洗内衣了？”

　　林见唯：“……”

　　“哎哟，这个胡说八道的。”奶奶抓着他打，他轻松躲开，脸上是少年特有的顽劣，握住奶奶的肩膀，稳稳的把老人家转了一圈。奶奶没反应过来，他已经跑了。

　　林见唯从没洗过衣服，但这也不是很难的事情，她愁的是怎么和两个陌生人在一个屋檐下生活下去。
　　而且很明显，其中一个室友，和她很不对付。或者说讨厌她。

　　需要她适应和习惯的事情有很多，但她还是易家住了下来，易朝有言在先，和她互不干涉。而奶奶尽心尽力的照顾她的饮食起居，林见唯对这种不计回报的好意有点应对不来，也因此找不到机会提出搬出去住。

　　林见唯的转学手续早就已经办好了，小地方教育资源稀缺，她的新学校平阳中学地处桑树坪镇和新阳镇中间的位置，算是两个镇子共有的高等中学。
　　奶奶跟她说学校离家有点远，虽然有公交车，但还是不太方便，但是易朝也在平阳读书，两个人可以一起上下学，不算个问题。

　　林见唯倒觉得问题挺大的，她都不如自己徒步。

　　但现在还是暑假，没到操心这件事的时候。

　　林见唯大部分时间都待在自己的房间里，在临窗的小书桌看书复习。她从小在临安念私立中学，同学的目标都是国内外的顶尖名校，高中的课程在高一就已经全部修完了，对她来说应付高考完全不是问题，只是她高二休学了半学期，整个人状态也差，她得提前找一找状态，说是转移注意力也行。
　　她实在没什么其他可以做的事情。

　　陈奶奶在巷子口开了一家床上用品店，店面很小，门口有个小小的玻璃柜台，店里卖些枕头被子四件套什么的，还有成品布，花花绿绿的堆在那。林见唯只去过一次，她长这么大第一见到这种粗糙的纯色布，不知道什么人会买，说句不好听的，她家以前的抹布也比这料子好。

　　而易朝大部分时间都不在家，林见唯来易家五天，见他的次数屈指可数，偶尔早上在楼梯撞见，他往边上一侧，眼睛都懒得抬，两个人擦肩而过，多一句话也没有。

　　有时候她三更半夜被摩托车声惊醒，然后听见院门被推开的吱呀声，楼下洗漱间的水声，上楼的脚步声，对面的开门声，他回家就这个步骤。

　　他动静不算大，可林见唯还是每每被他吵醒。
　　黑沉沉的环境对林见唯来说格外难以忍受，她睡不着就会起来看书，开一盏小台灯，等熬到困极了，自然就睡着了。
　　等再醒过来易朝就不在家了。
　　陈奶奶对孙子成天神出鬼没的状态竟然也习以为常。

　　林见唯当然不会多嘴问一句，她什么都不太关心，不怎么出门，也不和外界联系，她的手机来的那天晚上就没电关机了，她就扔在枕头底下，徐扬估计是打过她的电话，这天下午陈奶奶举着手机过来敲门，说是徐扬找她。

　　林见唯接了电话。

　　“小唯，在那边住的怎么样？”
　　“蛮好的。”
　　“那就好，有什么事就说，别憋在心里。”

　　林见唯嗯了一声，两个人都默契的略过她离开的那件小插曲。

　　然后她想起件事：“我在易家住着，生活费怎么算？”她前天中午吃饭提过这事儿，奶奶听见不大高兴，她就识趣的止了话题。

　　“你别操心这些，过段时间就开学了，学习要紧。”

　　“我只是不想欠人情。”林见唯语气淡淡。

　　“你这孩子，人情不人情也得看和谁，也不是什么事儿都能用钱算得清，像陈奶奶和你妈妈的关系，提钱反倒生分，这是大人的事，你顾好自己就行。”

　　林见唯不想争论：“知道了。”心里却想，人都没了还谈什么关系，再有情分也不是和她，她只想过的自在点，却被当成还人情的寄托。

　　半大点儿孩子的意见没人会在意，他们只在意他们认为的“对她好”。
　　林见唯一点也不觉得好。

　　接完徐扬的电话，奶奶就出了门。林见唯看了会书，上厕所的时候发现姨妈来了。她没有姨妈巾，想也知道易家不会有这东西，她第一反应点开外卖软件，但里面空空如也。

　　林见唯看着外面烈日炎炎，呆坐了会，翻出防晒伞出门。

　　桑树坪的夏天又热又潮，刚来那几天都是雨天，这几天晴了，盛夏暑天的燥热猛地拔地而起，外面树上的夏蝉反了天，叫的人脑仁儿嗡嗡的。
　　树叶被热辣辣的太阳烤的蔫头蔫脑，整个桑树坪都是滚烫的。

　　这会正是最晒的时候，林见唯躲在太阳伞下跑出去，没一会就热出一身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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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燕子巷对面那条街上有家8号桌球网吧，离易家不远，一楼是桌球厅，二楼是网吧，生意向来不错，镇上年轻人大都知道这地儿，算是桑树坪小混混们的“巢穴”之一。

　　贺清阳靠在二楼一个小包厢窗户旁边，嘴里叼着根烟，懒懒散散的看着热浪一滚一滚的街道，街上基本没人，他一根烟抽到末尾，燕子巷口那冒出来一把纯黑的太阳伞。
　　伞下明显是个姑娘，穿着浅绿连衣裙，缀着细碎的小花。裙摆到小腿的位置，笔直的小腿纤白匀称，炎炎盛夏里一抹清清冷冷的美，裙摆漾出的弧度像春风吹过的湖水，吹的人心晃神摇。

　　等到姑娘走的近点，贺清阳看清伞下的脸，立刻回头：“阿朝，你家那个漂亮妹妹出来了。”

　　易朝窝在椅子里，翘着双长腿，听见这话只抬了下眼睛。

　　大壮倒是精神的很，一下站起来窜过去，二饼那天没在，早就听他们几个说易朝家来了个贼漂亮的妹妹，就跟着凑过去，“我看我看，我看到底多漂亮。”

　　贺清阳让出位置，二饼和大壮挤在窗户前，还没看清呢，就被一股力道扯着后衣领扔后边去了。

　　二饼郁闷的看着横在窗前的人,扯扯衣服：“妹妹就住你家呢，你天天看还不够啊？”

　　易朝倚在窗边往底下一瞄，那把黑色的太阳伞刚好从底下过。他不屑道，“我看个屁。”

　　楼下，林见唯已经走远了，身形纤细柔美，及腰长发松垮束着，背后露一截雪白细腻的腰，和微微晃动的黑发交叠，非常晃眼。
　　对面建材店门口蹲了两个中年男人，一路盯着她背影看。易朝偏过头，发现二饼和大壮的眼睛也不自觉追着她跑。

　　他拧了下眉，伸手“哗”的一声扯上窗帘。

　　“哎。”二饼和大壮同时出声，扭头对上易朝面无表情的一张脸。大壮摸摸下巴，讪讪的说：“行行行，你家的人，不看了不看了。”

　　二饼感慨：“大城市来的就是不一样，她这小气质绝了，往那一站啊，就知道不是咱这的人。”

　　易朝坐回去，没说话。

　　贺清阳问：“你家这亲戚到底什么情况？就在你家住下了？不走了？”
　　大壮先接了话，“那不可能吧，她这样儿的，怎么可能留在咱们这犄角旮旯？”

　　“不知道。”易朝重新戴上耳麦，窝回椅子，散漫又无所谓，“不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