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过境》明顾

4、第 4 章

　　林见唯觉得头疼，躺回床上，闭着眼缓了缓。

　　她刚从噩梦里挣脱，人还没清醒就被易朝这么闹了一通，好处是她也没有时间去难受，情绪还没浮上来，就被狂风吹散了。

　　易朝就是那阵没有章法的风，蛮横不讲理，卷的人晕头转向。

　　小诊所环境压抑，一股子药味，林见唯歇了几分钟，就不想待了。
　　刚拉开活动门，她就和门口准备进来的人打了个照面。

　　来的是个女孩，身材瘦小，头发颜色枯黄，斜分着遮住大半张脸，但还是能看见右边脸上一大片红色的胎记，触目惊心。

　　林见唯不由的一怔。

　　她很快意识到不妥，但这会收回目光也晚了。女孩敏感的捕捉到她那一眼的惊愕，嘴角一抿，语气有些冷：“朝哥让我给你送鞋。”把手里提着的鞋扔在地上，转身就走。

　　林见唯下意识哎了一声，女孩也没有理。

　　她捡起鞋穿上，然后按着记忆，又走回了榆钱巷。

　　老远就看见筒子楼门口站了一堆人，刚刚楼道里高矮胖瘦的四个男生都在，胖子和国字脸分别拖着她的行李箱和双肩包，黑T恤蹲着看热闹。

　　易朝坐在水泥砌的池子边，叼着根烟，长腿抵地，神情有些不耐烦。

　　李秀娟不知道什么时候来了，正大着嗓门，手指还指指点点：“……你说退钱就退钱啊？我收的又不是你们的钱，我跟那小姑娘谈的好好的，这还没到半天呢就改主意哩？拿你婶子消遣呢？”

　　李秀娟说着，一扭头看见林见唯来了，“哟，小姑娘，我还当你不来了。”

　　易朝看着林见唯，扬扬下巴:“看看，还没漏掉的东西吗？”

　　林见唯的行李就直接放在客厅里没动过，拢共就这些。她摇头，易朝哦了声，直起身，随手把烟在池子边摁灭：“房子已经退了，走吧。”

　　“……”

　　李秀娟眉毛一竖，叉着腰，刚要说话，林见唯淡淡瞥她一眼，先开了口：“我没说要退。”
　　李秀娟讪讪的说，“我也没同意。”

　　林见唯来的路上已经想好了，她还是要去易家一趟，把事情说明白商量好，她还是不想住在陌生人的家里。
　　还没开口，易朝手一撑就从池子上跳下来，对李秀娟说：“你想好，她是我表妹，她租的房子就算我租的，你要是愿意租给我，我也没什么意见。”

　　林见唯眼睁睁看着李秀娟一秒前还跋扈的神情变的犹豫了起来。
　　她忍不住去看易朝，这到底是个什么人？连李秀娟这种泼辣的中年妇女都对他避之不及？
　　“租不租房子是我的事情，我跟他没有任何关系，也不是什么表妹，这房子我不退。”

　　李秀娟的眼睛在易朝和林见唯之间转了个来回，犹豫片刻，朝着易朝伸出五根手指，“两千不能全退，我退一千五。毕竟她进房子待了一下午呢。”

　　直接无视了林见唯。

　　易朝不置可否，对国字脸说，“去把她家门砸了。”

　　李秀娟一下急了，“干什么干什么。”

　　易朝侧过脸，锋利的眉微微抬起，语气很混蛋：“五百就当赔你家门了。”

　　“……”

　　最后李秀娟老老实实退了一千九给林见唯。
　　她生怕易朝再反悔，她连一百块钱都捞不着。临走前嘀嘀咕咕用方言说了句话，国字脸一下就火了，指着骂道：“你他妈说什么呢？”

　　这句话林见唯倒是听懂了，说的是没爹没娘没人教的地痞流氓。
　　说的是谁，不言而喻。

　　国字脸一吼，李秀娟立刻脚底抹油跑了。

　　易朝却没听见似的，他往巷子外走了两步，看林见唯没动，侧身挑了下眉，“还走不动？要我扛你？”

　　刚刚在诊所，他最后问的那句话让林见唯对他有了那么一点点改观，现在又因为他的霸道强硬荡然无存。
　　她语气冷漠，“我的事轮不到你来管吧？”
　　“从头到尾，你有问过我意见吗？”

　　林见唯已经准备好和他争论，没想到他理都懒的理，两手往兜里一揣，对其他人说：“走了。”又补一句：“把她东西拿好。”

　　“易朝！”

　　他头也没回。

　　其他几个人就这么拖着她的行李箱和背包打她眼前过去了，那国字脸挺犹豫的看了她一眼，像是想说两句缓和一下气氛。
　　最终还是什么也没说。

　　林见唯真没见过这种人，她几步走到易朝身后，伸手拽他。
　　可易朝就跟身后长了眼睛，她刚碰到他胳膊，就被他抓住手腕，往前一扯。
　　林见唯猝不及防的往他身上撞过去。

　　他手一伸，横过她肩膀，将她夹在自己胳膊底下，然后低下头，帽檐底下的眼睛黝黑戏谑，又隐含警告，声音低低敲在她耳边。
　　“大小姐，我好话不说二遍。”

　　“放手！”
　　林见唯被他紧紧勒在臂弯底下，“地痞，流氓！”

　　易朝不放，浑不在意的嗤了声，“让你说着了，我还真是。”

　　他看似轻轻松松，实则使得力道很大，林见唯就这么被他捆着拖出了榆钱巷。

　　她骂了一路，什么混蛋疯子，她能想到的都骂了，易朝一声没吭。直到她歇下喘了口气，听见他吊儿郎当来了句：“连个脏字儿都不带，你还挺文明。”

　　“……”

　　榆钱巷离易家不远，易朝抄小道走了大概十多分钟，就拐进了一个巷子。巷口贴着燕子巷的蓝色标牌，里面挺宽阔整洁，两侧有平房，中间搭着花藤架子，底下坐着几个阿姨奶奶，手里还捧着针线笸子。

　　“阿朝回来了。”街坊邻居瞧他们一行人的架势，问：“这又干什么哩？”
　　“是不是你家那个远房亲戚来了？哎哟，这姑娘长得真标致，打扮的也洋气。”
　　“那可不，听说是临安来的，那是大城市。”

　　易朝对着她们倒是挺有礼貌，挨个打了招呼，他那帮朋友也个个笑嘻嘻的。

　　走到巷子尽头往左拐，有户门口停着辆重型摩托的人家。

　　易朝推门而入。

　　他们一进去，房子里就急匆匆走出来一个花白短发，穿蓝衫子的老太太。

　　易朝喊了声奶奶。
　　然后松开手，把林见唯往前一推，“人我给你请回来了。”

　　林见唯直接被他推的踉跄两步，推到易家小院中央，回头狠狠的瞪他。

　　他管这叫请？

　　门口几个男生都和易朝奶奶打了招呼，知道他们家有事，搁下行李就走了。

　　易朝一手推着一个行李箱进来，砰一声，用脚踢上了门。

　　眨眼间，小院里便只剩下易家祖孙和林见唯三个人。

　　陈奶奶几步走到林见唯面前，把她上下看了一遍，拉着她的手摸摸她头发，叹了口气：“从临安一路过来挺远的吧？累到了吧？”

　　奶奶没问她不告而别的事情。

　　林见唯下午的状态太差，没顾上和易家说一声，她理亏。所以虽然不太习惯，她也没有抗拒对方的亲近，摇摇头：“不累。”笑了笑又说：“陈奶奶好。”

　　陈方静虽然和白宛关系很好，但林见唯对易家祖孙毫无了解，她原本以为易家奶奶只是看在和白宛以前的情分上，不得不暂时收留她而已。

　　毕竟谁家也不想平白无故多个拖累，所以她主动住到外面去，本以为大家都能落个清静。
　　陈奶奶却和她预想的不太一样。

　　好像是……真的关心她一样。

　　奶奶拉着她往家里进：“临安和合城气候差异大，要是哪儿不习惯记得告诉奶奶。”

　　林见唯和顺的点点头。

　　“阿朝和你同年生的，但他月份比你大，以后你住在家里，就把他当哥，大事小事找他就行了。他要是欺负你你只管告诉奶奶。”奶奶指了指易朝。

　　易朝切了一声。

　　奶奶瞪他一眼，“你哼唧什么？”

　　易朝心说他才不想要这么个不懂事的妹妹，可没等他说话，林见唯扭过头，面无表情的看着他。

　　他有种不太好的预感。

　　就见她唇边忽然漾出抹笑，声音乖乖巧巧：“哥。”

　　易朝微抬了下眉，眼风扫过她带笑的眉眼。
　　然后他也笑了一声。

　　“谁他妈是你哥。”

　　“奶奶说的呀。”

　　“我一地痞流氓，哪配当您哥。”

　　他刚说完，奶奶就在他脑门上敲了一记，他嘶一声，奶奶骂道：“给我好好说话，一天到晚不像个样子，小唯第一天来，你听听你说的都是什么？”

　　“我说什么？这不都是实话。”他瞥了眼躲奶奶身后的林见唯，她无声的勾着嘴角，眼里落了点未尽的夕阳，明亮灼热，而刚那一副乖巧的样子，早不见了。

　　小人得志。

　　他心里不屑，也懒得搭理，伸手摘掉棒球帽，捋了下被帽子压的乱糟糟的头发，形容散漫又落拓。越过这一老一少，往家里走。

　　奶奶冲着他背影说，“听见没有？”

　　“听到了。”易朝背过身，倒退着往里走，眼风扫过林见唯，“不就是妹妹吗，我肯定好好照顾她。”

　　林见唯也看着他。

　　　像两道利刃，隔空相撞。

　　她笑了下，“谢谢哥。”

　　易朝扯了下嘴角，两指并拢，在额上轻点两下，然后朝她指了指。

　　林见唯笑容微顿。

　　他已经转身，没形没款的晃进了家里。

　　腊八快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