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0、三十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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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姐姐姐姐……”
星点灯火中，小青紧跟白素贞的步伐，犹自不忿。
“许仙那混蛋，说好的在西湖之畔等我们，转眼间却又和那沈轻雪卿卿我我……难道她忘了沈轻雪曾对她有企图吗？真膈应人！”
夜市大开，有昏黄的烛光自白纸灯笼中沁出，带着微醺之意。
街侧两旁的小吃铺内已有热气蒸腾，吆喝声四起。
夜行游人呼朋唤友走进铺里食夜宵。也不知是哪位客人尤爱食醋，在夜宵中加了不少镇江香醋调味开胃，一时间整条街巷的空气都遍染那浓郁的陈年老醋味。
青白二人衣袂飘飘穿梭在这重重灯影茫茫人海之中。
一反往常之态，面对小青的出奇愤怒，白素贞竟没有出言抚慰这个娇憨又易躁的妹妹，只是缄默着匆匆而行。脚步有些快，亦有些乱。
仿佛急着逃出那幕令她内心极其不悦的画面。
如葱玉指紧紧捏住那卷画纸，因用力过度血色渐褪，本就素白的手在一瞬间竟更白了两分。脆弱的画纸也因此褶皱扭曲，不复先前平滑。
清晨离去时的甜言蜜语尚在耳畔，眼前浮现的却是许仙与沈轻雪相拥而吻之景……
还有那细腻工笔画中透露出来的淡淡温馨。
“姐姐姐姐，”
小青的注意力仍在许仙身上，不曾察觉到自家姐姐的异常，面上犹带不满之色，念念又叨叨。
“亏姐姐你还担心许仙一人过端午会无趣，过了午间日头便要赶来陪许仙……”
但即便躲过了午时最为毒辣的金乌，那闷热的天气以及满大街的雄黄之味仍非如今有了身子的白素贞所能承受。当时她的身体状况比之小青还要差些。
刚出森凉的山阴便手脚疲软面色发白，孕吐得厉害。若非有小青在一旁照看，怕是当场就要现了原形。
姐姐在山上受苦，许仙那混蛋却在这厢另有佳人陪伴逍遥快活！
小青越说越气，最后怒气冲冲地得出结论，“许仙就是个没良心的！”
若不是那枚沾染了许仙精血的凤凰蛋，若不是那千年之恩纠缠欲给许家留下一点香火，她姐姐，她姐姐又何至如此？
曾经那般高高在上，那般高高在上的妖，如今却只能弯着腰捂着胸口对着山壁干呕，饱受人间女子妊娠之苦，她看着都……
都心疼。很心疼。
折腾了一下午，这直到晚上才稍好上一些呢，便又惦念着约定匆匆赶了过来……
可许仙呢？！
她们刚进入西湖区域没多久，便有那幅暧昧至极的画卷滚落至姐姐脚边。就好像存心要气姐姐似的——
没走多远，又在那满色灯火之中看到那旖旎一幕。
真是莫名刺眼！
小青气鼓鼓地说着，表示自己的肺都要被气炸了。
白素贞听着小青的怒言，脚步轻顿，一时间竟方寸大乱，道心震荡。
青儿说的这些事……不少细节连她自己都不曾注意。
她在这个至亲近的妹妹面前从来都是顺心意而为之，从不曾刻意遮掩自己的情绪与举动。
本来心中不曾在意之事如今被人细细叙说，仿佛一个又一个故事，一个又一个熟悉而又陌生的故事，让她莫名恐慌。
她真的……有用心至此吗？
三月初三踏春之日，西湖之畔所见青年夫妇，陡然从记忆中跃出——
青年身患重症倒在湿漉的草地上，少妇不离不弃扶起青年守候于一旁。
这曾经令她困惑不解甚至冷眼相待的举止现如今竟出现在了她的身上。
变了形式却不换核心。
白素贞心惊，突然便明白了目睹许仙沈轻雪二人亲密之时心头涌出的复杂情绪。
竟然是嫉妒……
她竟然，会嫉妒。
嫉妒许仙对沈轻雪的不加设防，嫉妒画中许仙凝望沈轻雪时嘴角所噙的淡淡笑意，嫉妒……她不曾得过的吻。
这种人世间痴男怨女间最易出现的情感就这样轻易地驻扎进她的心底，令她猝不及防。
“姐姐……等生下孩子，我们一道回峨眉山修炼可好？”
小青心里盘亘许久的念头终于脱口而出，“你助许仙走出逼婚之苦，又为她许家传宗接代，这恩，也报够了！”
便是没报够又如何？强借星宿之力，抽出千年因果线，一剑灭之又……有何难？尽管有违天和——
却也比现今这般田地好。
白素贞闻言微微怔神，愣了半晌。
心中渐有千丝万缕情结扑张开来，织成网线，一拉一扯间，便将她道心紧紧缚住——紧得她近乎喘不过气来。
以往她同许仙说着报恩报恩，今日竟忘得一干二净。猛地从青儿口中听闻，就好似一口警世大钟在不停敲打着她。
确实是……报够了。
或许凤凰胎的出现便是上天的有意安排——为了让她给许家传个香火，以免许仙女扮男装露出马脚遭万人指责。
而今孩子有了……
许仙身边也另有了相爱的姑娘。确实……可以脱身了。
这是个完美的结局。
白素贞看着小青那期盼的眼神，轻叹一声，压住心头忽然而然的一抹愁绪，浅笑着勾动了唇角，“也好。”
话音刚落，一对黛眉便紧锁了起来，迅速抬手捂唇。
“姐姐！”
小青见情势不对，赶紧扶着白素贞越过那川流人群，朝偏僻巷道而去。
白素贞胃里翻腾得厉害，因常年辟谷，在人间所食也不多，实是吐不出什么东西来，只是扶着墙干呕。
小青也不太懂，看着白素贞难受的模样，在一旁急得团团转，“姐姐，你好些了吗？”
怎么又来？好歹也是神兽转世，就不能消停一会儿吗？折腾了一白天还不够，竟还要折腾她姐姐一晚上吗？
“姑娘，在下是一名医师。我看那白衣姑娘似乎身体有恙，不若让在下替那姑娘……把一下脉？”
小青正手足无措之际，耳畔忽传来男子清润之音。循声一望，只见万重灯火中，一身着月白长袍的少年，背着画篓，径直朝她们走来。
“喂！你别靠我姐姐这么近！”
小青回过神来，见少年已绕过她，三步并两步走近了白素贞身侧，不由怒目而视之。
白素贞察觉到生人靠近，衣袖轻摆，避过少年。
她强压住胃里不适之感，抬眼道，“公子不必……”
“许仙？”
她喃喃了一声，凝神一看，才觉出眼前少年并非许仙，只是笑容举止无一不透出那儒雅风范，似极了许仙。
少年微怔，复而笑道，“姑娘想必是认错人了，我确实姓许，不过名却不唤仙，单名只一个珣字。”
白素贞尚未开口，小青已经脆然出声，她对这个神似许仙的少年实是无甚好印象，“谁管你是珣还是仙呐，反正都不是什么好东西！”
少年面上隐有尴尬之色。
天色渐晚，他收了画纸笔墨，背了画篓准备前往钱塘投栈，却未料竟会在这半路途中遇见让他怦然心动之人。
似是冥冥中注定，他总觉得这白衣女子身上有着某种吸引他的特质，令他一见而倾心。
他虽酷爱作画，本职工作却是一名救世济人的大夫，见白衣女子状态不好便走了过来，却未料得到如此回应。
“青儿！”
白素贞见小青出言不逊，急唤了一声，朝许珣歉然一笑，刚欲说话，却又蹙起眉背过身去对着墙干呕。
许珣看得直皱眉，“冒昧了。”伸手捏起白素贞的手腕，两指搭在上面，脸色却逐渐不自然起来。
“喂，放开你的手！”见白素贞无暇顾及，小青怒言相斥。
少年拧紧眉，神色一变再变，终是松了手，拱手离去。
“什么人嘛……”
小青撇撇嘴，“见姐姐你长得好看就过来套近乎，发现你有了身孕又二话不说转身便走，真是臭——”男人。
话音戛然而止，只定定望着那璀璨灯火中的少年。
只见他去而复返，急步走近白素贞，向她摊出手掌。
“姑娘，吃两颗梅子缓解一下吧。”
宽大的掌心上赫然是用一片荷叶承载的青翠欲滴的盐渍青梅。
……
许仙寻到青白二人之时，她们正在摊位前看那琳琅满目样式各异的面具。
喧嚣的人群之中，那青白两色尤为显眼。
小青正与白素贞说些什么，白素贞微微偏头认真听着，朦胧的灯光柔柔打在她脸上，映衬得那羊脂玉般的肌肤更为娇艳动人。
她眸中氤氲着浅浅笑意，却又似有云雾迷蒙，另许仙看不真切。
许仙远远凝视着这一幕，一时竟不知该悲该喜。
喜的是那姑娘心情似乎不错，并未生气。
悲的却也是她的不生气——
原来一切都不过是她一厢情愿，自作多情。
心里渐有苦意弥漫，却被她死死摁在角落，不得扩散。
许仙迈步向前，欲走向那让她神魂颠倒的姑娘，脚步却在蓦然之间收住。
那满目繁华之中，白衣姑娘身侧有一眼熟的少年面带笑意低眉顺眼与她说话，而姑娘眼角也噙着温和笑意，时而轻点螓首，时而启唇低语，似是相处甚欢。
是他。那个少年画师。
许仙僵在原地。
忽而明白了初见少年时的不安之感来自何方。
这是一个除长相不同其余和五百年前的许仙近乎完全一样的翻版许仙。
曾经，白素贞能够爱上那个许仙。那如今，她也能够喜欢上这个翻版许仙——
一举一动中都有着她前世影子的翻版许仙。
许仙神色沉鹜，哂笑着这个巧合。
若非天道强行补全规则漏洞，这世间又怎会出现一个与她如此相似的翻版许仙。与她不同的是，他是个真正的男人。
许仙抬头遥望上苍，见天上轻云流转，星光璀璨，美丽而又神秘。
她越来越确信，除却天道使然，还有什么黑手在幕后隐隐操纵着这一切，操纵着人间这一盘棋局。
而不幸的是，她与白素贞恰是其中两枚至关重要的棋子。
但是更为不幸的是，因为她强行扭转时空致使因果紊乱，天道强行补全，所以——
现在的她，似乎成了上界一枚弃子。
许仙凝目而望。
只见那灯盏处有十里繁华星星灯火，若天上人间。而她这边却是人影凄清孤寂寥落，似天地一隅。
街道上车水马龙，行人川流不息。
不过一街之隔，却仿若无垠星河将她脚步阻绝。
她一时间竟仿徨起来，不知道该何去何从。
是她错了吗？
从一开始便不该生起改变过去的心思，从一开始便不该逆转时空来到这儿，徒添感伤无数……
不是的，不是的！
当许仙看到白素贞再一次朝少年展露笑颜，那只在心底暗处燃烧的火焰终于蔓延开来，扩成熊熊烈火，眨眼间便将她焚得面目全非。
她大跨步穿过街道，从凄廖中抽身而出，融进了绚烂灯火之中。
朝那白衣姑娘笑，“娘子，你找的我好苦。”
作者有话说第30章 三十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