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逃妾》青韭

2、第2章

　　贩子要在乐郡停留三天，第一天很快过去。晚上睡觉，小凤和几十个姑娘一起躺在地上的一张大通铺上，头枕着手臂，翻来覆去没办法入睡。

　　想到自己的爹娘，虽然他们把她卖了，小凤一点也不恨他们，离家的时候爹娘跟她说了，跟着他们只有死路一条，离开说不定还能活下去。

　　乐郡离河北几千里地，河北的消息小凤一点也不知道，下雨了么？她的爹娘还在人世么？朝廷的赈济粮迟迟不到，一升米能让她的爹娘兄弟坚持多久呢？

　　细细的一阵咳嗽声响起。
　　是云朵儿，她睡着了，因为生病睡不踏实，总时不时地嗽几声，绵软的声音像没满月的小奶猫，弱里弱气的。

　　小凤看过她的手，细细白白的，一个茧子也没有，非常的修长漂亮。也不知什么样的人家能养出这么个娇小姐，还不小心弄丢了，便宜了贩子。

　　小凤想起一件事，手摸向怀里，触到一个坚硬的物什，拧着两道秀气的眉毛犹豫良久，终于还是把云朵儿摇醒了。

　　云朵儿跟着小凤来到外面。

　　夜色昏昧，天上淡淡的一弯浅月，星子如棋。

　　两人在墙角一处极隐秘的地方相互挨着身子坐下来。
　　云朵儿没有说话，她很少说话，不是不想说，是不知道说什么。她的脑袋空空的，像一张没有写字的白纸，没有任何内容。

　　小凤先说的话，少女背靠着墙壁，双手抱着膝盖，“我们可能很快就要在这里分开了。”

　　云朵儿怔了下。
　　这些日子她多受小凤照顾，心底里对她不是不感激的，分开让她不舍，下意识地想说点什么，可空空如也的脑袋只觉得到不舍，却不能指挥嘴巴说出什么来。
　　长长的睫毛无力地垂下来，纤手紧紧地抓着裙子。

　　她一向没什么话，小凤也习惯了，慢慢地从怀里摸出一个小布包，一层一层地打开。

　　“还记得这个么？”

　　两只精致小巧的红宝石脚链静静地躺在少女柔软的掌心，名贵的红宝石不知经过多少道程序，被打磨成红豆子大小的异常可爱圆润的珠子，缀着黄澄澄的金子做的小花瓣，漂亮到不可思议。

　　“这是你以前戴的。”
　　见云朵儿一脸茫然的表情，小凤解释。

　　当日贩子把云朵儿丢给小凤照顾，小凤给云朵儿清理身体，发现她白嫩的玉足上戴着两个精致非凡的宝石链子。
　　小凤出身贫寒，别说脚上，连手上都没戴过什么好东西，还是第一次见人把那么金贵的东西戴脚上的，既新奇又羡慕，怕两个链子落入贩子手里，就悄悄地把它们藏下了。

　　她想过据为己有，反正云朵儿没有过去的记忆，不记得脚上戴过东西，别人也不知道这事。
　　心底朴素的善良不允许她这么做，她人虽穷，也要穷得有骨气，不能卑鄙地私藏别人的东西。

　　小凤拿起云朵儿的手，不舍地将两个链子放进云朵儿手里。

　　冰凉的触感自温暖的掌心传来，云朵儿瑟缩了下，不太敢收。

　　“我、我、我不记得了。”少女稚嫩的嗓音柔柔的，带着怯懦的不确定。

　　“真的是你的东西，快收着吧。”

　　既然是她的东西，为什么她感觉不到一丝熟悉？现如今的生活是那么痛苦、艰难、窘迫，她怎么会有这种好东西？
　　云朵儿的秀眉蹙起来，轻轻地收拢手心，握着两个链子沉思一会儿，一言不发地将一条链子放进小凤手里。

　　小凤不太明白，“这是做什么？”

　　电光石火间似是想到什么，有点儿不敢相信地试探问:“这是给我的？”

　　云朵儿点头。
　　小凤心地善良，一路上对她多有照顾，她想送一条链子谢她。

　　小凤想拒绝，又舍不得拒绝，她真的好喜欢这个链子，从小到大她都没见过这么好的东西。惊喜地抱住云朵儿单薄的身体，激动得语无伦次。

　　“我简直不敢相信，我会一辈子记住你的，你永远都是我最好的姐妹。”

　　第二天云朵儿照例跟着贩子去了街上等着被卖。
　　她涨价了，之前是二十两银子，现在涨到二十五了。羊毛出在羊身上，贩子给她掏钱看大夫，自然要在她身上把这笔钱捞回来。

　　尽管贩子给她看病的所有花销加起来不到五百钱，可不妨碍他们狮子大开口，将云朵儿的身价抬到二十五。

　　世道艰难，普通百姓一年都挣不到二十五两银子，怎么可能会花那么一大笔钱买个病秧子？何况还是个毁了容的病秧子。

　　云朵儿变得更难卖，一整天下来都无人问津。

　　到了第三天，一个卖小男孩的贩子和卖云朵儿的贩子做了邻居。

　　瘦骨嶙峋的小男孩子开价不到二两银子，远比不上女孩子。饶是如此，仍是没什么人愿意买。

　　十二三岁的女孩子正是值钱的时候，可以用的地方很多，十二三岁的男孩子除了胃口大、能吃、浪费粮食，好像没什么价值。

　　一个三四十岁模样的中年男子在卖小男孩的摊贩前停下来。
　　他的面皮白净，没有髭须，说话的腔音很怪，说是个男人吧，带着些女人的腔调，说是个女人吧，又带着些男人的腔音。

　　背着两只手，还算和气地对卖男孩子的摊贩说：“给我挑两个机灵点的。”

　　他穿着件湖绿色的官锦长袍，袍上绣着非常华丽的不断头的卍字福纹，一望而知是大户人家做事的。

　　卖小男孩的摊贩见来了生意，还是条大鱼，笑咧了嘴巴，热情地请他稍候，认真地帮他挑起人来。

　　这时候人和人之间的差距就显现出来了，虽然都是些小孩子，年纪大差不差，可得到自己即将被卖的消息，有的男孩子就缩起身子藏在别人后面，不希望自己被选中卖掉，有的则往前探着身子，希望自己被选中卖掉。

　　毕竟跟着贩子天天挨饿不说，过得也是非打即骂水深火热的日子，还不如早点被卖掉，早点解脱。
　　最主要的是这个买主看起来着实不错。

　　贩子给中年男人挑了四个十二三岁的男孩子，开价八十两银子。他是坐地起价，看中年男人是大户人家做事的，像个有钱人，价钱开得高了点。

　　中年男人果然没在价钱上多费口舌，但他坚持只要两个人。

　　贩子好说歹说唾沫横飞也没能让他改变主意，他自己挑了两个人，给了四十两银子要带走。

　　这时戏剧性的一幕出现了，一个没被他挑上的男孩子不知怎么想的，铁了心要跟他，扑咚一声在他脚边跪下了，乞求他带走自己。

　　贩子唾沫横飞没有办到的事被男孩子办到了，中年男人听了男孩子声泪俱下的一番诉说，动了恻隐之心，答应要带他走。

　　卖女孩子的贩子见中年男人出手大方，人还算好说话，也踱上前去问男人要不要丫头，又说这些丫头都是河北来的，身世多么多么可怜。

　　中年男人望一眼缩成一团的十二三岁小姑娘，才要说话。

　　规律的马蹄声在他身边停下来，年轻的男声问：“好了没？”

　　来人高坐在马背上，二十出头年纪，锦衣华服，高大英气，少见的俊美五官好看得让人难以用言语形容，尊贵的气质如灼灼烈日，令人不敢逼视。

　　方才还舌灿莲花问中年男人要不要丫头的贩子被他强大的气场震慑，大气都不敢出。

　　中年男人也立即变了态度，曲着腰恭敬回：“好了，爷。”

　　“回吧。”

　　语声简短，平淡，斯文，听起来一点也不强势，却莫名地让人觉得霸气。

　　一行人才要走。

　　年轻的男人突然指着地上问：“那是什么？”

　　中年男人顺着他马鞭指的方向望过去，只见一条小巧精致的链子静静地躺在地上。
　　人来人往的大街上，居然没有人注意它是什么时候被什么人落下的。

　　中年男人捡起来。

　　他身旁刚买的少年看见那条链子，稍稍变了脸色，那是他捡来的，放在怀里还没捂热，就又被他弄丢了。

　　中年男人将链子捡起来交给主子。

　　小凤看见年轻男人手里的东西，不觉瞠大了眼睛，急忙去摸自己怀里的布包，发现还在，又去捅云朵儿。

　　云朵儿的病还没好，头疼得厉害，双手抱着膝盖睡觉。

　　小凤把她弄醒了，压低声音问：“那是不是你的东西？”

　　云朵儿还不知道周遭发生的事情，迷瞪着眼睛发现年轻男人手里的东西有几分眼熟，很像是自己的，也没去求证，本能地就想站起来去拿。

　　小凤急忙拉住她。

　　云朵儿不解。

　　小凤靠近她的耳朵，“你现在过去……”
　　细声跟她讲了缘由。

　　不说年轻男人知道是云朵儿的东西，会不会好心还给她，就算还了，卖她们的贩子知道云朵儿有那么好的东西也会收走的。
　　更可怕的是如果贩子不相信只有一条链子，询问另一条链子的下落，那很可能连小凤的那条链子也保不住。

　　云朵儿听小凤说得在理，安静下来，呆呆地望着马背上的年轻男人。

　　此时她才发现男人有着非常好的五官相貌，不是寻常意义上的英俊，是非常的英俊，修长的手指骨节分明，白皙得让女人嫉妒，和他的人一样赏心悦目，好看到不可思议。

　　他的气质非常好，是那种做久了上位者的优越、威严、尊贵，刻在骨子里，随着他的眼神、动作散发出来，带给别人不能忽视的压迫感和致命的吸引力。

　　男人细细地端详了一番手里的链子，渐渐变了神色，坐在马背上不动声色地环顾一圈周围的环境。

　　喧闹的大街上人潮涌动，并未发现可疑的人。

　　中年男人见他这样，疑惑地问：“怎么了，爷？”

　　男人攥紧链子，微微冷笑：“是御造呢。”

　　中年男人瞬间变了脸色。
　　他的主子身份特殊，虽远离京城，围绕在他身边的风波一直没有停止过。难道宫中的那位贼心不死，又偷偷派人潜进西南要对他的主子不利？

　　云朵儿在男人抬起俊脸时已掉转视线，她的头又疼起来，双手抱着膝盖，脸埋进腿里，不知男人什么时候离开的，也没有要回自己的链子。

　　尽管是小凤阻止云朵儿要回自己的东西，可一想到那么好的东西便宜了别人，小凤还是忍不住替云朵儿肉痛，悄悄可惜了很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