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0、魂梦回还（十）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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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程初华，程初华？——”
“唐哥，你快醒醒啊！”
“秦先生？”
意识如入幽渺之境，飘飘荡荡，仿佛坠入海底，或者飞在空中，毫无实感。
耳边隐约响起某人的呼唤声，是很熟悉的声音，但程初华想不起出自何人，也不愿去思考，神思如沉船，不断下沉，下沉。
直到有人抓住他的手臂，将他猛地往上一拽，突然像落水之人跃出水面，清新的空气涌进肺部，阳光洒在身上，暖洋洋的，融化了所有阴冷寒意，唤醒他即将长眠的灵魂。
下一秒，更加熟悉的声线从头顶传来：“程初华。”
程初华骤然惊醒。
他瞪大眼，愣愣地看着周遭景象，发现自己既没有在空中，也没有在海里，而是身处一栋普通屋子的普通客厅，身边坐着一脸担忧和着急的好友。
没有荒野山林，没有彼岸花海，没有惊天动地的大战，梦里的一切都不复存在。
“唐……燃？”程初华捂着头，缓了许久才从牙缝间挤出一个名字。
闻言，唐燃和庄帅不约而同地松了口气。
“还记得我，那就没事。”扶着程初华到沙发上坐下，唐燃伸手在他眼前晃了晃，“怎么样？感觉好点没有？有没有头晕头痛或者其他不舒服的地方？”
他不说还好，一说程初华就感觉太阳穴传来一阵阵针扎般的刺痛，忍不住倒吸冷气，捂着头往后靠在沙发靠背上。
“啊，是头疼。”唐燃颇为淡定，就像一位身经百战的蒙古大夫，“还会疼，证明身体机能有在正常运转，应该没什么大问题。”
程初华：“……”
听听这说的是人话吗？
揉揉太阳穴，程初华坐起身，正想和唐燃掰扯掰扯朋友之间正确的关心方式，孰料一抬头就看见他唇角挂着一抹没擦干净的血渍，手指也在不可抑制地微微颤抖，顿时没了“友好探讨”的心思。
“你怎么了？”程初华一把抓住他的手，疑惑又担心地问。
“我没事，被法术反噬，受了点小伤。”唐燃说得轻描淡写，试图搪塞过去。
“你这可不是什么小伤。”对面的单人沙发上传来清澈温和的声音，秦问非翻越着《二十八朝通史》，老神在在地道：“那个叫魂梦回还的术法触及到我记忆中的禁区，第一时间反噬了使用者，也就是你的朋友，唐燃。而你，则是这波反噬的第二位受害者，险些迷失在我的意识海中。”
说着，他翻过一页，低头用头顶的发旋顶住唐燃劝阻的眼神，继续说道：“他为了救你，将你唤醒，施展了非常危险的法术，此刻灵魂受创，伤势进而延伸至躯壳，大约……要养个数百天才能痊愈。”
这么严重？
程初华神情一凛，抓着唐燃的手臂定定注视着他：“你现在感觉怎么样？有没有哪里不舒服？”
同样的话不久前唐燃才跟他说过，现在被他原话奉还，哭笑不得：“我没事，没有他说的那么严重，你不用担心。”
说完，担心程初华再追问，唐燃干脆利落地转移话题：“秦先生，你刚才说话用的是我们这个时代的语言，你是怎么学会的？”
此时的秦问非与刚刚苏醒的他大相径庭，不仅气质变得稳重平和，眼中的茫然和失魂落魄也尽数消失，眸光宁静悠远。
“你们进入我的意识之海，也相当于对我开放了你们的记忆，我不但学会了你们的语言和文字，对你们这个时代也有了不少了解。”秦问非淡淡地解释道，“虽然过程并不美好，不过我还是要感谢你们让我想起了一部分过去的事。”
“一部分？”
程初华一怔，随即脑海中便多出了一些记忆，都是他在大周朝生活的那几日的经历，但这些记忆原本……不属于他，而属于秦问非记忆中另一个无名之人。
那个人参与了北冥道场外的大战，还认识了一个聪明的小男孩，而男孩长着唐燃的脸。
“你们以我记忆中两个旁观者的角度，带我重温了一遍那段过往。”仿佛知道程初华在想什么，秦问非轻轻一笑，“放心，你们不是他们，你们还是你们自己。”
“嗯，我们借助他们的视角，经历了一场奇妙的旅途。”唐燃点点头，似乎并不在意脑子里突然冒出的陌生又熟悉的记忆，“因为这场旅途，我们的疑惑解开了一点。”
幽冥丧音、江海渡口、北冥道场、悖逆天道的新轮回之道。
大周朝时期的江海渡口，地理位置正是如今的江海市。而渡口外不远的北冥道场，便是现下正在兴建写字楼的那片狐妖凶地。
那个与轮回相类，能够操纵魂魄，并使消散的魂灵再度凝聚成型的阵法，很大概率就是被孟婆、庄连蘅和秦问非联手镇压的新轮回之道。
只是与记忆里那束恐怖的光柱相比，狐妖凶地的阵法被削弱了千百倍不止，几乎只剩下最原始的，从正统轮回道那里承袭而来的“收魂灵、塑魂魄”的职能。
至于阴幽往生曲和幽冥丧音，和轮回台上的古筝与琵琶相似，但威力远远不如，只能说符合这个时代的力量体系与强度，和真正的幽冥丧音没有可比性。
“我大致知道你们的疑惑都是些什么，可惜除了我恢复的这部分记忆里的信息，别的答案我无法提供，因为我也不知道。”秦问非合上史书，轻叹道：“好在，我终于想起了他。”
“他”是庄连蘅。
程初华与唐燃对视一眼，问：“你还记得自己为何会躺在狐妖凶地下的洞穴里吗？”
秦问非摇头：“不知道。我总感觉在那之后，我又经历了许多事，说不定我的魂魄也曾入过轮回，在这三千余年的岁月里遇到过……他。可是我都忘了。”
“如果你经历过轮回，那你的灵魂应该早就被轮回台重塑，不可能保有这些记忆。”程初华不赞同他的猜测，“或许你是因为什么事被封印在那里了呢？”
秦问非皱了皱眉，非常肯定地道：“不，我确信我一定入过轮回，只是转生为何人，我又为何还留有这段记忆，我也不清楚。”
程初华还想再说，脑海中倏然灵光一现，想起了一件被自己遗忘已久的事。
他……梦见过秦问非，而且很可能认识过秦问非的转世之身。
程初华突然生出一个令自己后脊发凉的猜测，抓着唐燃的手问：“唐燃，我上次给你的那本小说家自传呢？”
“在书房里。”虽然不明白他为什么这么激动，但唐燃还是回书房把书拿了出来，“喏，给你。”
“怎么了？”秦问非不解。
程初华摆摆手，没有立刻回答，而是将书翻到第三章开头，递给他看。
——余尝谓年少风月，绮梦一夕，不知彼时月明人常在，今宵枕冰衾寒而无可追忆矣。披衣下榻，开窗远眺，天与地与风与雪，月冷霜白，照见一人。
——一别十载，才见故人魂梦回还，余欲上前，又恐惊醒美梦……
——余不近前，勿去，勿去啊……
秦问非一眼看完前三段，忽的拧起眉头，一手撑在身侧，一手捂住前额，牙关紧咬，仿佛剧痛侵袭，痛得他浑身都在颤抖。
程初华低声道：“我梦见过你，梦的内容，就是这一章的‘魂梦回还’。”
“这是……何人所写？”他强忍脑部的胀痛和心头汹涌而来的、几欲让他落泪的痛楚，断断续续地问。
“大越朝一位小说家，他叫秦问非。”程初华终于想起小说家的名字，神情复杂，“他是个极其热爱神话类的话本创作的人，说自己曾经遇到过真正的神灵，所以神是世上最美好的存在。他写了许多和水神有关的故事，这本是他的自传，也曾提到过水神……”
话音未落，秦问非似乎被他话里的某个词语触动，疯狂翻着书页。
他的动作急促而粗鲁，看得唐燃十分心疼自己的书，却也没有阻拦。
翻了好一会儿，秦问非在最后一章找到了有关水神的字句。
——自水神化身蜀道后数十年，神魂渺渺，无迹可寻，不曾入梦来。
——我从此不敢看蜀道。
秦问非手一用力，抓下了那一页。
唐燃心疼得倒吸凉气，捂着心口别过头。
他也从此不敢看这本自传。
“那位水神……叫……什么名字？”秦问非喃喃问道。
“……庄连蘅。”程初华尘封的记忆再度重见天日，清晰呈现在他眼前，像一本多年后再度拾起的旧书，边沿翻着岁月斑驳的黄，“他喜欢看话本，是一个性子清冷，但又很温柔的神。”
垂虹桥外天连水，无限别离生杜蘅。
庄连蘅，就是程初华一直想不起来的水神的名字。
秦问非垂下长睫，一滴眼泪打在地上。
客厅里的气氛霎时沉寂冷闷，像暴雨来临前的天空。
蓦地，庄帅风风火火地端着一碗中药从厨房跑了出来，咋咋呼呼的声音随即打破这沉闷的氛围。
“唐哥唐哥，你该喝药啦！”
唐燃：“……”
作者有话说第30章 魂梦回还（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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