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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1、中流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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凌解春默默地看了一会儿,又默默地退回房中了。
他自己孤家寡人的也就罢了,总不能也耽误着他家青砚。
毕竟他那张脸的好光景,也就这么几年。
“哟,公子也来看热闹?”
“看什么热闹。”凌解春忧心忡忡道:“那姑娘是宫女还是外面买来的还是长卫郡主带来的?”
“宫……宫女罢?”
梁洛不确定道。
“那是良家子还是罪没入宫的?”
“……”
这他哪里晓得,梁洛无言。
“她多大了?还有几年才能放出来?”
“公子……”梁洛终于插了一句话进来:“青砚才十三罢……”
“……您不觉得现在担心得太早了些?”
不早,一点也不早。
你根本不晓得五六年之后他会变成什么样子。
凌解春痛心疾首,那时候可就什么都来不及了。
凌解春幽怨地盯着梁洛,将他看得有些发毛:“公子若是挂心青砚,不如帮他问问宁王殿下?”
凌解春扭头就走。
烦死了,就不能有什么事能与沈萧辰无关么?
无关的事很快便发生了。
当天晚上,梁洛叫醒了凌解春。
梁洛提着船夫,凌解春提着青砚,四人坐在舱顶上,默默地看着脚下愈来愈近的河水。
江风碧云,夜渚月明。
可惜无人有心欣赏这风景。
“我就说应该雇条大船的。”青砚怀里抱着一个大包裹,抱怨道。
“就我们三个人,要那么大的船有什么用?”凌解春不动如山:“你知道那要多花多少银子?”
“公子以前可不是这么讲的。”青砚奇怪道:“我们来的时候丢在德州的船都够买一百艘这样的小舟了。”
乘大船哪里还体会得到人间疾苦?只是凌解春未曾料到,这疾苦来得也太快了些。
“我劝你还是快将包裹丢了。”梁洛道。
“我不。”青砚抱紧了怀中的大包裹:“这里面可都是贵重金银。”
“你猜……”梁洛叹了口气,换了个说法,委婉道:“你觉得,是钱重要还是命重要?”
“当然是……”青砚愣了一下,好似反应过来,迟钝道:“我们……”
“没错。”梁洛赞许道:“比你家公子聪明。”
凌解春:“……”
他根本都未来得及开口。
“所以我们的船为何会沉?”青砚天真道:“难道是船太小而我们带的财物太重了?”
“再说,这些珠宝能有多重?”他看了一眼梁洛背的长剑:“你怎么不先丢你的破剑?”
梁洛难得语塞:“……”
凌解春放声大笑。
他从青砚怀中拎过那包裹起身,四周便隐隐传来刀兵出鞘之声。
月色从层云后探出头来,洒了少年一身溶溶。
“你们要的东西在这。”凌解春朗声道:“想要么?”
“凭本事去抢罢!”
言罢便散开包裹,全力向河中流掷去!
鸣镝破空。
照破夜空一刹。
落水的金银只闪耀一瞬,便迅速向河底沉去。
独留少年立在船顶,白衣胜雪,月色浸染一身,飘然若仙。
凿船的匪徒们只为钱财而来,自然再顾不得他们。
梁洛目力最好:“公子,宁王殿下的大船放了救援的绳索下来。”
凌解春黯然坐下,双臂环抱着自己,仿佛一下子被抽走了神采,仙人羽落入凡尘,赌气道:“我不去。”
还是让他干脆淹死在河里更痛快些。
凌解春扔了那只包裹,青砚便一直面如死灰,听到梁洛这句话方才眨了眨眼睛,茫然道:“那么大那么豪华的船只为什么反而没人抢?”
“那一看便是官家的船。”梁洛道:“谁敢抢。”
青砚耷拉着眉眼道:“原来水匪也欺软怕硬。”
凌解春随他长长地叹了口气。
可不是么,他前世是淮南侯,虽然没落,但水匪劫掠这等事,也只是听说过。
谁敢抢他的船?
“公子真不走?”梁洛问。
“我不走。”凌解春伤感道:“树倒猢狲散,船沉鸟兽溃啊。”
“那公子便自己做个人罢。”梁洛对青砚和船夫歉然道:“我也想带你们溃一下,但我只有一只手,实在爱莫能助。”
话音未落,人已不见。
临走时还不忘向沉舟借了一下力,将船又向水下踩了三分。
凌解春等人目送他消失的方向,顿时瞠目结舌。
小舟渐渐下沉,水已经打上了脚面,船夫苦笑道:“公子……小老儿水性一般,也不奉陪了。”
言罢一头扎进水里,埋头向大船游去。
留下青砚和凌解春面面相觑。
衣衫渐湿。
春寒料峭,衣衫尚薄。
青砚的牙齿咬得格格作响,面目狰狞道:“我……我不怕死,我……我陪着公子。”
大船近在咫尺,黑沉沉的船身逆着月光向他们驶来,有人独立船头,身形修长,遮住了月光,叫人看不清神色。
凌解春叹了一口气,拎着青砚抓住大船上甩下的绳索。
小舟在他们身后打了个旋,彻底沉入水中,消失不见。
绳索收紧,渐渐靠近船舷,有人向他伸出一只手来。
月光在他背后,落入凌解春眼中,竟然晃花了他的眼。
那只手穿过影子,月光也欲与之一较光华。
凌解春抓住那只手,比那夜有力。
沈萧辰将他们拉到甲板上便松了手,垂目看向他们。
那目光,让他想起毗卢寺里的佛像。
让凌解春觉得,今日在此地的若不是他,他也会这样向那落难之人伸出这只手。
他心里有些道不明的酸楚。
他于他,也没那么特别。
凌解春笑得勉强:“叨扰了,我们到洛州城就下船。”
“不是要去卫州见我三哥?”沈萧辰冷笑一声道。
旁人都以为他是跟着沈萧辰,可只有沈萧辰自知他自己没有这个魅力。
凌解春哑口无言。
但沈萧辰也只是随口一讲,很快便接口道:“随你。”
凌解春方才起身的仓促,身上只着着白色的寝衣,早已湿透了,上好的霁州罗柔软地贴着他的身体,勾勒出细窄的腰身来。
他不欲再看,目光向他脸上移去,凌解春却随意捋了一下头发,露出光洁的额头来,月光下皎洁的少年气藏也藏不住。
“进来。”他头也不回地向舱内走去,一边吩咐道:“给他们拿些衣物。”
凌解春这才觉得身上狼狈,方才还不觉得冷,被沈萧辰一提,却又突然觉得冷得无法忍受。
只好随他进舱。
大船内是四合院落结构,左右狭长。
从甲板穿堂去,长廊夜里并没有燃灯,只有月光从窄长的天井落下来,平白有几分幽深之感。
初春夜露深,江风还有几分湿润,穿行此间,仿佛回到了旧日江南。
他推着他的小和尚走在寺间长廊上,长得仿佛没有尽头。而今却早已走到了尽头。
而面前的身影,身姿挺拔,步履平稳,却无论如何都无法同前世里的小和尚重叠了。
他狠了狠心,决定动手打破这片刻的如坠梦境。
“殿下刚刚大婚便留下新婚妻子一个人出京,就不怕旁人闲话么。”
这话怎么听起来有点酸。
沈萧辰冷冷道:“所以你是以为,陛下乐见我与郡主琴瑟合鸣,夫唱妇随么?”
当然不。这几日闷在船舱里,凌解春也想通了,沈萧辰与其说是自请出京,不如说是被迫出京,老皇帝希望以联姻之名,将长卫郡主困在京中,将她手下的北卑精兵渐渐收归自己所用,却不希望她与沈萧辰当真培养出感情,成为一对真正的夫妻。
可是即便只是个名分,凌解春也酸得牙痒痒,索性道:“那殿下不妨在卫州收几个侍妾回去,陛下怕是更放心。”
前方的沈萧辰闻言停下了脚步,凌解春却有些神思不属,直直与他撞了个满怀。
冰凉额头撞到微凉的鼻尖,沈萧辰比他还要高上那么一点。
嘴唇离他的侧脸只余一线,仿佛他一扬头,就能再次吻上他的唇齿。
温热的鼻息扫过他的眼眸,沈萧辰不动声色地避开了他。
凌解春眸中蓦然酸楚。
他们牵过手也拥抱过,这具身子于凌解春来讲并不陌生。
然而令他痛彻心扉的是,他一时竟想不起当年拥抱望秋时,怀中是怎么样温润的触感。
那已经过去太久太久了。
久到已然隔世经年。
久到他开始想不明白,望秋为何会毫无缘由、毫无希望地等上他一十二载。
他配不上他那样悠长的思念。
他早已经面目全非。
凌解春退后两步,拱手一揖到地:“臣有罪。”
于沈萧辰有罪,于望秋更有罪。
沈萧辰静默了片刻,沉默转身,继续带路。
他连告罪都无门。
没有人治他的罪。
也没有人恕他的罪。
凌解春也没想到这么大的船上竟然几乎住满了人,他勉强也算是位贵客,曹俨将自己的房间让出来给他,恰好就在沈萧辰的隔壁。
来不及裁量衣物,曹俨便也留了些沈萧辰的便服给他。
他换了衣服沐了浴,方才觉得身上清爽了不少。
毕竟是寄居在别人船上,第二日凌解春早早便醒了,一推门正见到沈萧辰站在他门口,见他出来便对他道:“昨日凌卿的主意很是不错。”
凌解春愣了半晌,有些茫茫然地眨了眨眼。
“那此事便交给凌卿了。”
沈萧辰言罢便自顾自下了楼,凌解春适才反应过来他是回自己昨晚给他出的馊主意。
什么事交给他了?替他收几个侍妾么?
这有什么值得他一大早等在凌解春房门口的?
这人不像是急色,怎么好像是……有点小气?!
作者有话说
第41章 中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