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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参考系 ...


  •   已是盛夏。

      窗外枝桠上伏着的蝉扯着嗓儿声嘶力竭地叫了整整一夜,终于在清晨的雾中歇了声。渐渐微弱下去的蝉鸣与从空中打着旋儿落下的梧桐叶撞在了一起,支离破碎。

      楼下传来不知谁一声力透玻璃的怒吼,夹着至纯至粹的国骂,彻彻底底地将床上人的睡意给驱了个干净——
      “被叫声哥就真以为自己地位高人一等?你他妈装模作样的给谁看呢?啊?”

      晏俞辞在昏暗的光线中眯了下眼,醒了。
      被硬生生震醒的。

      他尚未启动完毕的大脑慢半拍地放空了一会儿,身体习惯先于意识,将压着的左手从被子里抽了出来。
      手表时针正好指向数字6,距离“暑假标准起床时间”还有两个多小时,不寻常得很。

      半睡眠状态的人没能给“为什么会醒”这件事构出一个合理的解释,潜意识想忽略外界各种因素干扰,在混乱的晨梦中继续自己未竟的补眠大业。

      然而,并不是每一个醒来的人都能再次心安理得的睡着。

      分贝极高的骂喊声接连不断,毫不吝惜地将他未归正轨的“回笼觉”给掀了个底朝天。
      ……连带着刚才梦里不断转圈的必修三程序框图都罕见地让了路。

      晏俞辞在浑浑噩噩的清醒中撑着发昏的脑袋缓慢思考了几秒。
      崩得稀碎的逻辑被粘接上,忽然就想通了今天他之所以会醒这么早的原因。

      静湖小区旧居民楼糟糕隔音的厉害之处,他在高一刚搬来时就有幸领略,自认为已经修炼成了一副百毒不侵之身。
      如今一年多了,竟还是头一次被扩音喇叭之外的东西给强行震醒。

      也不知道楼下那哥们是否有兴趣和中午过来摆摊儿的卖菜大妈来场高手间的巅峰PK,估计挺大概率能赢。

      少有的起床气并没像往常一样,随着时间流逝而偃旗息鼓,晏俞辞把自己从床上撑起来,压着火缓了一会儿变本加厉的晕眩感。
      睡不好觉的后遗症多多少少冒出来,待早上常有的难受劲儿过去,他才伸手扯开被拉得密不透光的条纹窗帘。

      蓄谋已久的阳光裹着晨雾钻进来,在他脸上不轻不重地踩了几脚,留下一道柔和的光痕。
      那光痕顺着他有些凌乱的头发穿过去,又像是早有预谋般地滑进被子里,一路蜿蜒着,攀上房间一角的书桌。

      这书桌说大不大,说小也不小,起码躺个七八岁的孩子绰绰有余,此刻却像是被台风卷了一遭似的,各种书本和练习册七扭八拐地胡乱摞在一起,仿佛下一刻就会连笔带本地砸下来。
      抄到一半的数学作业被单拎出来摊在桌面上,稍稍卷了角的书页卡着一根快断油的按动笔。笔尖没能如它所愿地被人按回去,显然是昨晚扔下的太过匆忙。

      楼下单方面的争吵声没停。

      晏俞辞皱了下眉,干脆踩着拖鞋过去看热闹。

      临街正对着的就是德辉路,放在这个时候并没有什么人,红绿灯在不远处的十字路口缓慢变幻,偶尔夹杂着监控抓拍时有些刺眼的白色闪光灯。
      零星驶过的车辆在窗户玻璃的裂纹处留下一道接着一道亮闪闪的痕迹,无一例外,又像是乐此不疲。

      路灯灭得彻底,也就看不太清底下站着的那两个模糊人影。
      但架不住离得近。

      套着基佬紫卫衣的男生拎着另一人的衣领,看样子像是恨不得把他连人带衣服地怼电线杆子上,然后一拳下去开个姹紫嫣红。

      晏俞辞撑着刚睡醒的脑子,缓缓打出了一个问号。
      显然是没想到外面这两个大清早扰人恶梦的“罪魁祸首”这么有看头。

      得益于无论作业多少都只写五分之一的习惯,懒惰成疾的某人近视算不上太严重,但仍然得在上课时架个不到三百度的眼镜,才不至于坐观天书。

      隔着层半雾半明的玻璃,晏俞辞实打实地体验了一把“你比划我瞎猜”的新式游戏。

      身形模糊的基佬紫手里捏着个小型不明反光物体,在空中张牙舞爪地胡乱挥着,活像是要在逼良为娼的路上一去不复返。
      被他按在电线杆上的人比他高出半个头,看不清脸,但是隔着数米高空都能感受到他对那东西如避蛇蝎的态度。

      或许,能让人感激涕零的概率不到百分之十。
      越看越像管制刀具。

      晏俞辞:……好家伙,原来你俩搁这儿上演1v1单方面暴力斗殴呢?

      虽然天生一副看热闹不嫌事大的性子,但他此刻莫名觉得自己有种隔岸观火的犯罪嫌疑——并且会跟着这俩逼一起成为下一场“反对校园暴力”教育讲话中的典例。
      这年头磕个瓜子也不是那么太容易的。

      当务之急是把楼下情况弄个全须全尾,奈何身为被近视眼浸淫多年的弱势群体,视觉体验实在太差。
      即便是三楼也照样儿看不清楼下开了一整片的花。

      他略一思忖,干脆转身出去瞎猫碰死耗子地找眼镜去了。

      .
      那副命途多舛的眼镜昨天被他洗漱时顺手搁在了洗衣机上,险些失踪成谜,如今屋里屋外找了一圈才发现。薄质镜片上蒙了层浮灰,反倒衬出几何边框的金属光泽来。

      晏俞辞没能在睡衣口袋里摸出眼镜布,只好采取“就近原则”,把眼镜放在冷水下冲了冲。一面顶着被冷水流摧残过的镜片往回走,一面掏出手机,未雨绸缪地按了三个数字——

      他怕拨晚了那边直接当场来个血溅三尺。

      .
      残留的水珠没能对视野清晰度产生过于严重的干扰,晏俞辞回来的时候被楼下露出全貌的“案发现场”给噎了一下,噎得脸疼。

      悬在110上要落不落的食指缓缓移开。

      笔直的马路牙子旁边,那穿基佬紫的娃娃脸男生并没有未成年监管所一日游的打算。
      拎着人时手里泛着冷光的玩意儿也不是刀。

      ……那他妈的是张银行卡。

      晏俞辞:?

      他以第六感纵横学校多年,自诩任何或简或繁的事情都十蒙九准,如今在一个普通的假期早晨惨遭滑铁卢,开始了极其罕见的自我怀疑,瘫着脸伸手揉了下眉心。

      不说是前仇旧怨还是大恩言谢,单是能把“送钱”这事儿硬生生演出一副要捅人的气势来,这哥们儿都称得上一声奇葩狼灭。

      窗台上的手机屏幕暗了下去,又被再次按亮,他低头看了一眼,六点十七分。
      现在果断撂担子还能再回去睡会儿。

      一大早上的热闹戏看得腿麻,晏俞辞草草地敛回目光,打算摔进被子里约周公刷题,不料下一秒就跟摔了扫把似的,猝不及防地和底下突然抬头的高挑男生撞上视线。

      晨雾在这一通吵吵闹闹的折腾里早已散了大半,漏出来县城夜眠未醒的街道,商店此起彼亮的招牌,以及在马路边上靠了电线杆半天的“受害人”。

      晏俞辞盯着他被揪住的衣领看了几秒。

      ……不好意思。打扰了。

      .
      许是最近度数没怎么涨,镜片尽职尽责地发挥了它应有的作用,让人想瞎的时候也瞎不了。

      那人一双眼睛生得极好看,像是掺着几分冷淡,不带任何情绪地向晏俞辞所在的方向望过来。
      轮廓分明的脸上没什么表情,丝毫看不出被矮自己一头的人示威时该有的愤然和恼羞成怒,甚至还多了些说不清道不明的漠然。

      双层玻璃不比单层玻璃强上多少,没能起到一丁点儿的阻拦和缓冲作用,晏俞辞在这阴差阳错的对视中莫名其妙地多了份如芒在背的危险感。

      “……?”
      一根秋天的破草卡在嗓子眼儿,骂也不是咽也不是。

      他自觉在这场对峙中不占理,欲盖弥彰地伸手扯过一片窗帘,将窗外的视线连着阳光一起挡了个严严实实,那种被猎犬盯上一般的感觉才终于消失。

      .
      得了,这还睡什么觉。

      莫名其妙怂了一回的人总觉得丢了面子,恬不知耻地把自己从“偷窥癖”的行列拎出来,默默找理由开脱。

      要不是害怕出人命,他也不会杵在这儿盯着人家大半天,还特意去将外貌记了个大概。结果最后像个变态似地被逮个正着。
      太过惨烈。险些牺牲。多么具有奉献精神。

      ……也不知那哥们儿衣领是否无恙。

      .
      具有奉献精神的人一心想快点离开这“是非之窗”,推开房间门的时候险些与打着哈欠出来做早饭的爹撞个满怀。

      晏父脸上一半是“人到中年难以入眠”的倦乏,一半是“地位苦低生活不易”的哀怨,在看见他后又多了点儿太阳打西边出来的诧异:“起这么早?”

      晏·破天荒七点前出房间·俞辞信口胡诌:“是啊。做梦梦见自己没洗脸,然后就醒了。”

      晏父:“……”你在跟我瞎扯些什么玩意儿。

      不能很好地get到年轻人冷幽默的老父亲一边嘀咕着今天又得出去买菜,一边围上围裙进了厨房,动作娴熟得让人有些心疼。

      晏俞辞洗了把脸,难得早起一趟总觉得无所事事,屋里屋外转了几圈才想起来没写多少的暑假作业。

      ……有句话怎么说来着?放假使人快乐。作业使人失去自我。

      晏俞辞在心里默默算了算假期余额,还剩五天不到。照他搞作业的速度来看估计得抄三科扔两科——化学老师没要求写学校发的习题册,额外留了整理笔记。
      据悉能在毕业后卖个好价钱。

      这种不费脑子只费笔的事儿其实很多人求之不得。如果化学老师的笔记不是那么多,知识点不是那么碎,覆盖面不是那么广的话。

      懒癌本癌在抄了半本必修二之后直接整个人卒没,化学书被他压在了“宝塔”最底下——美名其曰,镇妖。

      .
      晾在桌面一宿的黑色按动笔消极怠工,仅剩的两厘米笔油干得挺彻底,一点儿墨水都怼不出来。晏俞辞往后靠了一下椅子,在快把数学题纸页划破之前及时止损,想换支笔。
      问题就在于桌面太过凌乱,他一支黑笔管用了快大半个假期,此时明面上扫了一圈,没发现任何目标。
      他内心挣扎了一会儿,在“是否对黑色签字笔忠贞不渝”的抉择中艰难放弃,伸手从桌子旮旯里捞了只铅笔过来。

      高过头顶的书堆被胳膊不小心撞了下,在彻底坍塌的边缘苟延残喘了几秒……倒了。

      封面印着“状元手写笔记”的大板砖从一众有薄有厚的习题册教材书中脱颖而出,咣当一声砸在了他的脚面上,给人以极致彻底的疼痛体验。

      晏俞辞…晏俞辞抓着一支断了铅的铅笔,忽然有那么一点儿想杀人。

  • 作者有话要说:  晏俞辞:……刚才没戴眼镜,是真的听不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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