7、第 7 章 ...
-
几日后我找了个空当，让倩竹拿着皇后令牌把柳莺悄悄送出了宫。柳莺大概也看出柏文对她确实没什么想法，没必要在杂役局浪费年华，就爽快地领着我送她的盘缠走人，了却了我一桩心事。
我还需要了却的心事不多，好在我也没多少时间，因此就不会产生无聊的感觉。
我把薛七给我的瓷瓶里最后一颗药吃掉之后，让倩竹早朝之后去叫柏文来。
倩竹不喜欢我见他，因为她觉得我每次见了柏文都会状态不好。
其实她误会柏文了，我状态一直不好，只是每天攒着力气在柏文面前装一装，等他走了就不装了，这才显得不好。
不过她一向听我的话，还是去喊人来了。
我只剩刚刚那一颗药丸，薛七已经把他所有的这种药都给了我。我小心地攒着力气，坐在一个水榭里等柏文过来。
他来的时候，时辰尚早。我有些讶异，问他怎么这么快就结束了早朝。
柏文说：“我让他们下午再来。”
我觉得他这样不妥，显得我很刁蛮。不过我转念一想，这也没什么关系，以后有人说我不贤德，是祸水，我也听不见了。
他很小心地牵住我的手，问我：“宛儿，你叫我来，是有什么事吗？”
我笑了笑，故意问他：“没事就不能叫你来见个面？”
“当然，当然能，”他看着我，有点语无伦次地说，“你什么时候想见我都可以。”
他的模样很是有趣，不知怎么的，我忽然想到和他的第一次见面。
那时候我是宫里的十公主，二八芳华。父皇带他来见我，我行完礼一抬头，看见他的眼睛澄澈清透，像母妃的眼睛一样好看，就盲目的地认为这个人能让我快乐。
我遗忘了后来的很多事情，但是越久远的事情却奇迹般的越清晰。
我想到母妃离我而去的那个晚上，她释然一笑，对我道歉，然后嘱咐我如果有什么事情能让我快乐，就去做。
我很抱歉辜负了她的期待，待会儿九泉之下也不知道有没有脸去见她。自从她离开我，这些年，我鲜少真的快乐过。
“宛儿……”柏文在对面唤了我一声。
我从记忆里出来，抬眼看他，忽然想到我还有一件事情没有做。
我从袖子里拿出我的锦囊，朝他晃了晃，笑着告诉他：“我的嫁妆，你还没有看过。”
他怔了一下，很认真地抱歉道：“是我的聘礼没有补给你。”
我摇头说没关系，之前在太子府，你不是把库房钥匙都给我了。
“现在你要皇宫库房的钥匙，或者别的什么，我也马上给你，我只是怕你累到。”
我微笑着说了句我知道，然后就把锦囊拆开，一件一件讲给他听。
我母妃和她青梅竹马的定情信物，我小时候第一次亲手给母妃绣的腰带，我第一次画的很不错的丹青，李公公和刘司衣给我寄的信件……
还有我嫁衣上剪下来的不太完整的凤凰，以及几块珠玉。本来我的锦囊里有更多珠玉，都是从嫁衣上剪下来的，但是太沉了，我拿着很费事，就扔掉了不少。
“现在都给你看完了，”我把它们一件一件归拢起来，重新收好，郑重地嘱咐他，“这些东西，是我要留给倩竹的，你看过就好了，哪家男子也没有拿姑娘家嫁妆的道理。”
他怔愣了一会儿，急急地凑过来，一把攥住我的手，声音发颤：“宛儿，你说什么？”
我睁大眼睛望着他，奇怪地说：“我没有说什么啊，这不是成亲那天你就想看的吗？”
他慌张地抓着我的手，力道大得我有点疼。但我受过的疼里，有很多都比这个严重多了，所以我就懒得提醒他。
“你留给倩竹……你现在就跟我说这个做什么？”
我不太明白他为什么这样问我，很明显吧，我之所以要跟他说，是怕他抢这个锦囊。
我在世间没有多少自己的东西，打算留给倩竹一些念想，想来想去，也就只有这个锦囊是属于我的。所以我得跟柏文讲一声，让他别拿我的东西。
虽然他是一国之君，什么都不缺，而且也是个很好的人，但是万一他就不想给倩竹呢？我主要是预防这一点。
倩竹忽然从水榭外跑过来，很大逆不道地直接掰开了柏文抓着我的手，“你放手，你抓疼娘娘了！”
柏文和我一起低头看我的手，果然有一道很深的红印。
他一下不知所措起来，慌忙道歉：“对不起宛儿，对不起。”
“没关系，”我很大度地说，“也不怎么疼。”
倩竹蹲下来揉我的手。既然她来了，我就用另一只手拿起锦囊，递给了她，“本来不想让你过来，你还是过来了。倩竹，这是给你的。”
她了解我，很知道这个东西对我来说是什么分量，动作一顿，抬头警觉地看我，“娘娘给我这个干什么？”
我有点不好意思地跟她解释：“自然，我本该留些更好的东西给你。那洗月宫里有什么是你方便拿走的，你就都拿走。但这个锦囊，只有这个这是我自己的东西嘛，其他的毕竟都不是我的。你留着这个，什么时候想起我来，可以看一看。”
倩竹接着锦囊，惊愕地盯着我，忽然站了起来，大声质问我：“你说你给七哥写信的，你说你还有七哥开的药的！你有没有写？你有没有吃药？”
“吃了吃了，”我连忙安抚她，然后解释说，“我本来是打算写信拜托他照顾你的，但实在拿不稳笔了，也看不太清楚字，要是写得乱七八糟，还得惹七哥笑话，那我多丢人啊。反正他是咱们结拜过的哥哥，你去找他，他一定能好好照顾你的。”
倩竹猛地摇了摇头，惶恐地蹲在我面前，“你为什么不写信让七哥来看你的病？”
我笑道：“路上早让他看过，药也都给我了。他是神医，又不是神明，你以为他能起死回生吗？”
“不行，你不能……陛下，求你救救娘娘吧！”
倩竹说着话，眼泪一下流了出来，我看得很心疼，可是没有力气抬手替她擦了。
她一定害怕极了，因为我瞒得真是不错，一点也没让她看出来。我甚至怀疑她已经不清醒了，因为她竟然求柏文救我。
求人没有用，我十一岁就在母妃身上学到这个道理了。可是很抱歉，我竟然忘了早一点教倩竹，让我的妹妹在我身上又要学一遍，我知道这个学习的过程称得上痛彻心扉。
但长痛不如短痛，我是做姐姐的，就自作主张替她做这个短痛的决定了。
“别哭，傻姑娘，”我安慰她说，“你应该为我高兴，世上很多人都有自己的归宿，可我一直找不到。幸好天地给所有人安排了同样的归宿，这样我再也不用辛苦去找了，不是很好吗？”
倩竹明显不赞同我的话，但也顾不上反驳了，只顾泣不成声地伏在我膝上哭。我摸着她的头发，回头去看柏文。
我从来没见过他哭，过去有时候我觉得他要哭，但最终是没有哭出来。
今天是第一次，我看见他泪流满面。
“柏文，”我像过去在太子府时常常做的那样，直呼他的姓名，然后笑着对他说，“我真的没有再怪你了，真的。”
我知道这些日子以来，他悔恨万分，因为我被那个蛮族公主伤得挺厉害，一身的病。这大概是他没有想到的，他一直以为我只被关在那里，因为我毕竟是一国的太子妃。
所以他总是来向我悔过，为他没能预料到赤焰等人的恨意，为他解决问题太晚使我受了太久的苦。
可是真的太可惜了，他还是不懂我。
我其实并不太在意受了多少伤，自始至终，我都不曾为了这些伤病怨恨他。
事到如今，我也不想再详细解释我的心事了。我就直接告诉他，我不怪他，这样对我对他都好，我能安心解脱，他也能不再自责。
他眼睛通红，满脸是泪，一眨不眨地望着我。
我伸手去够他的脸，有点艰难，但他伸手接了我一下，把我的手放在他眼睛上。我感到手指所触之处热的发烫，指缝里又透出眼泪。
“我还是很高兴的，那年来和亲的人是我，至少让我看到了幸福是什么样子，不管得到还是得不到。我要是在那个皇宫住一辈子，那就太惨了，”我顺了顺他的眉毛，轻声说，“还是谢谢你。”
他把我的手放在唇边吻。我觉得手上的泪水湿得我不太好受，但是想到这是一生唯一一次见他哭，又觉得也可以忍。
反正我忍了很多次，很多年，很多事情。
也不差这一回。
倩竹从我膝上抬起头来，眼睛哭得通红，哑着声音唤我：“宛儿姐姐。”
我第一次听她这样叫我，心里非常高兴。因为我想到了我那个推论，就是爱我的人会唤我宛儿。先前我把它推翻了，现在看来，倒也不是一点可取之处都没有。
我看着她全是泪水的脸，心里却奇异地感到了久违的轻快，于是朝她笑了笑。
忽然想起母妃临去之前对我的那一笑，还有那句我半生未解的道歉。
原来是这样，原来如此。
我笑着唤了她一声，无比真诚地说：“宛儿姐姐要走了，阿妹，对不起。”
她听懂了我的话，顿时放声大哭起来。
我却渐渐听不到了，好像有一股力量开始抽走我的精神，眼前的一切都开始模糊。
我感到自己的身子无力地倒下，可是神思却像和身体分离。似乎有个人惶急地接住了我，好像还吻了我，从触感来说应当是柏文。
但我慢慢什么都不能再感觉到。
薛七的药真是不错，到了这一步，我还是什么痛苦也没有，就像很多年前陷入熟睡之前，满身都是那种安心的松快。
不知多久过去，我忽然闻到一阵花香，继而看见了母妃。我从未见过她穿这样艳丽的衣裳，笑得这么肆意，这么好看。
她站在一大片玫瑰花田里，温柔地招着手叫我，另一只手端了一碟子玫瑰糕。
我庆幸于她还愿意见我，不嫌弃我太没出息，竟然连快乐都做不到。
那里既然有方向，我就马上朝她的方向奔过去。花香愈浓，过往一切也都消失在身后的记忆里。
我终于满心快活，去往了我的归处。
——完——
作者有话说第7章 第 7 章
，还差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