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6、第 6 章 ...

  •   我给完赏赐后,最中间的歌姬代表她们所有人过来谢恩。起身行礼时,她的面纱忽然掉落下来。她仓皇地去拾,一不小心抬起头来,殿中顿时响起惊叹。

      我也在心里默默惊叹了一声,但我是皇后,沉稳是必须的,所以我表面上毫无波澜,装得很是成功。

      那歌姬长得和我母妃真是像极了。

      我母妃是个绝色美人,同理可得,这位姑娘的姿色也很不凡。
      这话绝没有吹捧我自己的意思,虽然我确实和我母妃长得非常相似。

      那位歌姬终于捡回了她的面纱,颤颤巍巍地戴上,就跪下请罪,说自己御前失仪。

      柏文看着她有点发怔,现在还在出神,连平身也忘了说。我怕那姑娘跪在地上吓出个好歹,就体贴地叫她起来。

      她果然吓出了个好歹,根本没听见我的话,还在一个劲地请陛下恕罪。

      柏文终于回过神来,随口叫她起来。她马上就起来了,展颜一笑,然后垂着头站在原地,偶尔抬眸,露出小心翼翼的眼神。

      我左看右看,终于明白了相国大人献舞的用意。这哪里是献舞,这分明是献美。

      可是眼下无人开口,局面顿时尴尬起来。

      我力图成为一个善解人意的皇后,见状,主动出言化解尴尬:“这位姑娘能歌善舞,长得也标致,陛下喜不喜欢,不如收进宫中如何?”

      柏文似乎受了惊,很不敢相信似的望着我,看起来极其震惊:“皇后……喜欢她?”

      男人就是这样,美色在前还要找个由头,我又不能对歌姬做什么,我喜不喜欢重要吗?
      但是他既然需要一个理由让这姑娘进宫,作为识大体的皇后,我当然就从善如流地说:“臣妾喜欢。”

      他神情顿时不太好看,一脸勉强地说:“既然皇后喜欢,就请相国割爱,将她送去皇后宫中伺候。”

      这我倒是有些意外,但我刚刚才说了自己喜欢她,眼下拒绝也不便。
      散席后,只得带着她回了我的洗月宫。

      回宫之后,我问她:“你叫什么?”

      她低头道:“奴婢柳莺。”

      柳莺,真是好名字,她身段柔软如柳枝,歌喉动听如黄莺,的确很相衬。

      但我平时不太喜好歌舞,现在病得厉害,更无兴趣,留她在殿内,实在没什么用武之地。我怕她无聊,想让倩竹带人陪她说话。结果倩竹回来跟我说,柳莺傲得很,去陪她的人都被冷嘲热讽了一顿,现在没人想跟她说话。

      我并不知是怎么回事,猜测着可能因为她长得漂亮,平素被人捧着端着,脾气不太好。思来想去,晾着也不行,怕她觉得被排挤,就打算找个轻松的事给她。

      我把她喊来,送了她一件素色衣裳,让她穿着去花田给我摘一些玫瑰来,这应该累不着她。

      那花田是柏文专门为我开辟的一块地,我很感激,时常在里面打发时间。

      柳莺长得和我母妃太像了,背影尤其相似,远远看去,简直和我梦里的身影一模一样。

      我站在院子里,看她在花田里走动,玫瑰花丛里留下一抹纤细倩影。

      我这么看着,仿佛回到了十一岁之前那些时光。那时候我无忧无虑,不知疾苦,真是再也回不去的好光景了。

      柏文又来了,看见我在院子里站着,笑着揽住我的腰,问我看什么。

      我指给他看,笑道:“她很像我母妃,母妃以前就这样在玫瑰花田里摘花,然后给我蒸糕。”

      柏文忽然愣愣地看着我,片刻后,他激动得声音发颤,握着我的手说:“宛儿……我很久没见你笑了。”

      我没意识到我笑了,其实我甚至也没意识到我很久都没笑。但是柏文这样一说,我的确感到心情很不错,他真是细心。

      这得感谢柳莺。

      “倩竹,”我愉快地喊道,“叫柳莺过来,跟她说不用摘了,再去把我妆台上那支最好看的玉簪送给她,谢谢她帮我摘花。”

      柏文笑道:“能让宛儿这么高兴,我也应该赏她点东西。”

      如果柏文能赏她点什么,可以预料,柳莺一定会很高兴。我对此自然是无所谓的,我什么也不缺,从小就是,我只需要吃饱穿暖就不会有别的需求。
      反正真有需求也要不到,何必给自己找不痛快呢,这一点我非常看得开。

      柳莺过来的时候,双手背在背后,别别扭扭地对柏文和我行了一礼,看着很委屈似的。

      我觉得奇怪,便关切道:“你的手怎么了?”

      她没说话,只是摇头。

      柏文顿时不太高兴了,可能这是所有皇帝的通病,就像当初父皇受不了母妃不接受他的恩宠,就要掐她的脖子。

      柏文严厉地命令柳莺把手伸出来,她只好犹犹豫豫伸出来,一双纤长白皙的柔荑,难怪弹琴那样好听。可惜现在,这双手上血迹斑斑,指尖上还在渗出血来,非常的惨。

      我意外极了,那片玫瑰是我亲自照看的,确实有刺,偶尔也会扎到我,但是绝无理由把一个长着眼睛的人扎成这样。

      事情到底如何,她很清楚,我也很清楚。柏文不知道清不清楚,但我也不想知道他的想法。

      我看着她的手,突然说不出话来,随即心口一阵熟悉的绞痛,疼得我力气骤失,脚下发软,不由得趔趄了一下。
      柏文吓了一跳,赶紧扶我。

      我一点都不想让他扶,用力甩开他的手,使劲摁着发疼的心口跑进了殿里。

      他被我甩开时呆了一下,马上要来追我,我一边往里跑,一边勉强地喊了声:“倩竹,关殿门!”
      幸而他站的地方离门还有一段距离,我跑得又果断,倩竹很听我的话,手脚也麻利,顺利把他拦在了殿外。

      我跑进殿里后,心口疼得越来越厉害,终于再也站不住,扶着一根柱子跪在了地上。

      倩竹慌忙来拉我,我想开口让她别担心,却不知为何出不了声音,只得摇头向她示意不用扶我。
      她慌慌张张地跪在我旁边,攥住我的手,“娘娘,娘娘您别哭啊!”

      我哭了吗?她不说我都没发现。

      我好像有点感知不到情绪了,刚刚柏文说我笑了,现在倩竹说我哭了,我却都是后知后觉的那个人。

      但是她这么一说,我低下头,就看见眼泪大颗大颗掉在地面上。她没骗我,眼泪证明我确实在哭。

      当我意识到这一点,这些眼泪忽然引发了我的很多悲伤。我很难受,心口疼得我浑身无力,在这之前我忍耐着的种种痛苦在这一刻都纷至沓来,向我薄弱的意志力耀武扬威。

      我不明白,我真的不明白。

      自小我就很好满足,从不向父皇讨要什么。
      他给我,我就接着,他不给我,我从来没有讨过。我去学堂听学时,其他公主皇子看中了我的东西,问我索要,我从来二话不说就给了,即便那是我心爱的,或者那是最后一个。
      我想安安稳稳的在宫里待着,和母妃一起。只要其他嫔妃别来为难我母妃,让我和母妃与世无争地过日子,月华宫里所有东西我都可以给出去,母妃当然比我更不在意那些。

      我没有得到我想要的。母妃还是走了,月华宫所有东西都留给了我,包括金银珠玉,包括花田,也包括那些深深的孤独。

      后来我略施小计把金玉送了些出去,换取宫人们接受我,反正我只想留住那片花田,靠着回忆,跟它度过余生。

      我也没有得到我想要的。我成了嫡公主,一道圣旨把我嫁到了洛国,做了洛国的太子妃。

      我满怀期待地来到这里,以为柏文是我的良人。他果然实现了我所有的期待,于是我下定决心以后不管付出任何代价,我都要好好爱他。

      这回我又错了。他或许从一开始就不是为了满足我的期待,也不稀罕我的爱。
      我曾觉得,幸福本就是世间最最宝贵的东西,我要得到它,就该付出相应的代价,这是天经地义的道理。
      我以为我可以接受这个道理,结果上天收了我的代价,却根本就没打算把对应的货物给我。
      在我流落边疆性命垂危的那些时日,我受着重刑折磨求死不能的那些时日,我学会了这个新的道理。

      这也没什么的。虽然上天好像骗了我,是个奸商,但我很能想得开——凭什么就要给我呢?
      我一个普普通通的公主,又没什么作为,虽然没作过恶,没享受过多少公主的福分,但也没积过什么善德,确实是不该奢求上天给我幸福。

      那么我就做一个得体的皇后,端庄大方,温柔可亲,妥善地照顾好柏文的后宫,也是可以的。
      这个活计不难,而且我也不需要做很久。

      但是……但是,我一个大活人,又不是石头做的,不可能毫无所求吧?
      我求的又不多。相国给柏文送了一个美人,我肯定会善待她,可我只是想让她在花田里待一小会儿,让我重温一下儿时的景象,让我假装看见了我的母妃,让我在一场幻境里美满片刻。

      为什么也不可以?

      我没有做过什么罪孽的事,皇室公主的种种不好的品性我也基本没有,因为很久之前就没有人把我当公主娇生惯养地养着了。
      小时候,我或许是享受过一些锦衣玉食,那些东西来自民间,所以长大之后朝廷要我和亲,我从头到尾都没有反对,身为公主嘛,报国是应当的。
      后来我因为和亲吃了很多苦,就认为我已经把欠过的债都还完了。

      真的,我都还完了吧?

      那我怎么还是,连一场幻境都不配拥有呢?

      我只是想见见母妃。
      我很久没有梦到她了,因为我已经很久很久没法安眠,有时候我以为自己睡着了,却能回忆起前天晚上听见的所有声音。
      睡不着的事情我不敢让倩竹知道,怕她大惊小怪,受不了的时候就吃薛七给我的药。为了掩饰眼下乌青,我只能第二天早早起来自己涂一层脂粉,省得她要看着我洗脸。
      有时候头晕得站不稳,忘了涂,我就骗她说做了噩梦。

      我还欠着什么债呢?命运把我放在人世间,可这不是我自己求的,总不能我活着就是罪孽吧?

      倩竹揽着我的肩膀,任由我哭,连我眼泪把她衣服打湿了也不怪我,她真是个好姑娘。
      其实我现在很想自己待一会儿,但是我不敢让她走。如果她走了,就像我小时候月华宫里那些人一样,再也不回来怎么办?
      我承认我自私又懦弱,但我真的害怕一个人。除了倩竹会在我身边,我就真的只剩一个人了。那么多年我总是一个人,我不想重蹈覆辙,所以我不敢说让她暂时离开一会儿。

      不知道哭了多久,我完全失去意识,醒过来的时候,竟然躺在床上。

      倩竹真是个不得了的姑娘,竟然能把我搬到床上还不惊醒我。我把她叫过来,赞叹她力气大,她却好像很难过,忍着眼泪说,是我太瘦了,根本没有什么分量。

      她夸我纤瘦,我挺高兴,跟她说我小时候在皇宫里住着,那些嫔妃侍女都想尽办法饿肚子来让自己瘦下去。现在我照常吃喝就能瘦,真是幸运。

      倩竹不赞同地说:“娘娘本就好看,胖点其实更好看。”

      我便就着胖好看还是瘦好看这个问题同她争论了几个回合,成功赶回了她的眼泪。

      然后我想到今天把柏文关在外面的时候,柳莺也在外面,不知道有没有被我的神经兮兮吓到。当时我太冲动,现在想来真是不稳重,连忙问倩竹:“柳莺还好吗?”

      倩竹冷哼一声,道:“她想在娘娘面前作妖,岂能成功的?陛下直接下令让她滚去杂役局了。”

      杂役局那地方多半是关一些犯了大错的宫人,柳莺细皮嫩肉又心高气傲,怎么可能在那里待得下去?我叹了口气,让倩竹给我找衣服,“我去叫她回来。”

      倩竹不给我找衣服,而且难得的胆大包天,竟敢把我摁在了床上,不忿道:“娘娘为何要管她?她自找的。”

      “她是相国大人献给陛下的美人,”我解释道,“就这么发落到杂役局,回头如何跟相国交代?”

      “那也不关娘娘的事。”

      怎么可能不关我的事?相国为什么送了柳莺来,所有人都知道,不就是因为她那张脸,长得与我有七八分相似。
      我是皇后,我不该惑君,我应该端庄持重,宽容大度,所以就算有人在我的生日宴上送美人给我的夫君,我也该好好接受。相国早就看我不顺眼,但他也是因为忠君,担心我是个祸水。
      我很钦佩他,也很愿意遂了他的意,也好少给柏文添麻烦。我再也不想给任何人添麻烦,我制造的麻烦还不够多吗?

      我在很认真地做皇后,柏文却总跟我捣乱,这下又把美人从我的宫中一下扔到了杂役局,真是让我有一百张嘴也说不清了。

      倩竹到底拗不过我,还是陪着我去了杂役局。我找到柳莺,她被换了一身粗布衣裳,头发凌乱,扎了一根粗糙的布条。看到我的时候,她飞扑到我脚下,求我恕罪。

      她有什么罪呢?她只不过将欲望坦露的太直白,但这绝算不上有罪。若说她有罪,那我过去那些痴心妄想的念头岂不更是罪恶滔天?

      我刚要弯腰把她扶起来,身旁出现一只手,一把拉住了我。

      这只手我很熟悉,所以我没打算理,仍然伸手想去扶柳莺。
      柏文却不让我如愿,直接揽住了我的腰让我站起来,又把我的手握住。他总这样阻止我做各种事情,简直不讲道理,我觉得相国这么看我不惯,很大一部分都是要归咎于柏文。

      我回头看他,“陛下怎么在这里?”

      柏文应该是是匆忙赶过来的,呼吸声稍微有点粗重,紧紧拉着我的手,“祝吉跟我说你到了杂役局,这地方人多眼杂,你来做什么?”

      我回答道:“我来把柳莺带回去。”

      “不许!”

      我很无奈,好声好气地跟他解释:“柳莺是相国府送来的人,陛下这样随意打发了,是不是太轻率?”

      “她惹你生气。”

      我说:“她没有。”

      柏文好像很受不了我替柳莺说话,气得眼圈发红,盯着我道:“她惹你哭了,我听见了。”

      他真是个没眼色的人,我都躲在殿里哭了,他听见也就罢了,还这么大庭广众地指出来,着实让我好没面子。

      让一个歌姬惹哭,我真是丢不起这个人,何况那些让我落泪的事跟柳莺本就关系不大。
      是以我连忙澄清道:“不是她惹我的,是我自己喜怒无常。”

      柏文定定地望着我,不太像被说动了的样子。我正要再找说辞劝他,他忽然道:“你若把她带回洗月宫,我便立刻下旨杀了她。”

      我震惊地观察他的神色,可愣是没找出半点开玩笑的意思。现在周围跪了一地的人,我要是真把柳莺带走,柏文金口玉言的面子不能丢,那就真得下旨要柳莺的命了。

      但这实在莫名其妙,柳莺诚然有点小城府,但也只是为了博取他的关注。
      从前我也做过这样的事,做菜时烫伤了也不擦药,就想让他看见然后心疼我。那时候他既然不曾生气,现在又何必跟一个小姑娘生气呢?

      柳莺跪在我脚边,一边发抖一边哭。我权衡再三,暂时是没办法光明正大地把人平安带走了,只能妥协地说:“那我就不带她走了,但是陛下也别伤害她。”

      柏文犟脾气又上来,非要跟我争个高低,“凭什么不许我伤害她,她都敢伤害你了!”

      他犟就犟了,但我不能跟着犟,说到底柳莺还伤害不着我。我肯定也不能让柏文把她杀了,否则我怎么救她出去呢?
      我不想伤害任何人。我反思过了,可能那些不幸确实是我的错,但我目前还没意识到我错在何处,所以能救一个是一个,就当先赎罪吧。

      我想了想,找了个理由,循循善诱道:“她长得很像我母妃,你我既是夫妻,我的母妃,你就也可叫声母妃。这姑娘长得像咱们的母妃,你杀她是不是有点说不过去?”

      我这个理由找得确实很好,柏文显然被说服了,怒意平息了不少,有点委屈地瞧着我,可见他真是个重孝道的人。

      既然他暂时不再追究,我就赶紧催着他离开了杂役局,省得他一时冲动把柳莺给弄死。
note作者有话说
第6章 第 6 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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