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宫锁珠玉》乔雨今

30、景祺阁

　　在景祺阁安顿好后，玉涵便去景福宫看望姐姐。柳萧已闻永琏溺水一事，担心玉涵。见她平安，放下心来。要是照平时性子，见到姐姐，玉涵肯定会叽叽咯咯地说个不停。可她因永琏之死，心中难过，没向柳萧解释什么，只是在她身边默默哭泣。柳萧见玉涵不说，知她被贬入冷宫，心中难受，也不问她事情原委。
　　过了约十多天，柳萧见玉涵不来，心中放心不下，便去景祺阁探望。柳萧虽被禁足，宫中倒没人管她，故较近的地方她还是可以随意走动的。
　　玉涵精神已渐渐好转，见姐姐到来，把实情和柳萧讲了，如释重负。柳萧哀叹道：“你这又是何苦呢？为何不把实情跟皇上解释清楚，他会相信你的。”玉涵黯然道：“我愧对永琏，被贬至此也是应该。”
　　柳萧望了望玉涵的肚子，如同吃了一颗定心丸，“不着急，你先在这儿养精蓄锐，等生完孩子，皇上的气儿也消了，自然会赦你回去。”玉涵摸着自己小腹，心里哀叹：你若是女儿则好，若是男儿，我真的要永无宁日了。
　　二人沉默一阵，各有各的心思…..

　　玉涵被贬了常在，闲得无事，加上住的地方和景福宫很近，也不避嫌，常常去找柳萧聊天，只是每次去时，都不让小贵子随从。小贵子跟玉涵久了，知道主子性格，见主子不让，也不再多问。
　　一日，她从景福宫回来，却见一个小宫女坐在景祺阁门口伏膝哭泣。玉涵心道：又是哪个受了气的小宫女哭得如此伤心？
　　玉涵走到门口和她并肩坐了，轻声问：“怎么了，遇到什么难事了么？”不可否认，圣人说要见贤思齐，玉涵是想学柳云卿安慰别人。
　　小宫女抬头望她一眼，二人目光交汇，都是互相吃了一惊。只见这小宫女五官精致，相貌俊俏，长睫毛上挂着泪珠，正睁大了眼睛瞅着眼前这位宫人。而这位宫人虽粗布衣衫，不很合体，气质却是卓然如出水芙蓉。
　　小宫女正哭得伤心，本不愿和旁人讲话，但不由地被那宫人气质折服，呜呜咽咽道：“我叫巴林·颖贞，是今年秋天入宫的宫女。两个月前在内务府受训，别人都说我能被分到乾清宫、养心殿这样的好地方。可是教管女官讨厌我，还经常找茬儿罚我，你看，”说着，颖贞拉开袖子，将被打得青一块紫一块的胳膊给玉涵看。
　　玉涵叹道：“你和我刚入宫的时候一样，我那时不仅被教管嬷嬷罚，还被在一起的宫女欺负。”颖贞抹着泪道：“姐姐，她们一定是妒忌你漂亮。我那个教管女官就是这样。”
　　玉涵好奇问道：“教管你的女官叫什么？”“叫紫珊，她叔父是内务府副总管，可嚣张了。”颖贞气道。
　　玉涵听了哭笑不得，顿时万般滋味在心头，那时她们一同入内务府接受训练，又同进歌风轩，后来还是玉涵仁慈，饶她不死。回想起这一切，仿佛就在昨天，玉涵蒙受圣宠也似昨天之事，而她今日处境，又是大不相同了。岁月如梭，到底织出了什么呢？美人梦，夹杂着心酸泪、悔恨歌么？
　　颖贞见玉涵不说话，只是呆呆出神，推了推她，问：“姐姐，你在想什么？”玉涵回神冲着这个“曾经的自己”苦笑道：“她和我同年入宫，也是一同在内务府受训，那时她可没少欺负我。这几年过去，没想到她平步青云，到内务府做事了。”
　　原来，两年前福贵人免了双喜死罪后，双喜便通过叔父的关系，去内务府当差，后来成了教管女官。皇后被废，双喜便又将名字改回紫珊了。
　　颖贞伤心道：“姐姐，你原来也是和我一样，都是遭人妒忌，沦落至此。”玉涵笑道：“别这么说，乌云掩盖不了星辰的光芒，你这么漂亮，我相信总有一天，你会出人头地的。”玉涵这么说只是想让她心里好过些，其实她心里却道：你这傻丫头，能远离三宫六院，已不知是修了多大的福气。
　　颖贞抹干眼泪，开心道：“姐姐，你也一样，总有一天你也会离开这个破地方。”说着，颖贞向周围扫了一眼。玉涵笑道：“不，我喜欢这儿，我哪也不去。”听了她话，颖贞眼中闪出大大的问号。
　　玉涵拍着她的肩膀道：“你还小，不懂人心险恶，外面全是尔虞我诈，这里最好。”玉涵望着颖贞年轻且略显幼稚的面庞道。以后曾经也是这样一副容颜，曾几何时，稚嫩不见了，像时间一样，再也不会回来。“如果再给我一次机会，我愿意一辈子留在景福宫。”玉涵神色伤感，低声说道。
　　颖贞见她神情异样，拉着她手安慰道：“姐姐，你不要难过。我们可以相依为命，以后做姐妹吧！以后不论谁发达了，都要记得提携对方，好不好？”
　　玉涵听了这话，心头又是难受又是欢喜。她想起曾经的好姐妹舒兰，二人曾是那么要好，现在倒成了仇人。还有怡萍，她是善是恶至今难辨。玉涵见在这深宫之中，还有和自己一样，真心未泯之人，不禁欢喜。
　　她笑着点头：“好，我们做姐妹。但是如果你以后发达了，千万要忘记我，因为我喜欢留在这里。”颖贞猜她厌恶宫中争斗，点头答应：“姐姐，你在哪宫当差？我改天去找你玩儿！”
　　玉涵被她这么一问，不知怎么回答，只好抬眼指着景祺阁道：“我住在这里。”颖贞听了先是一愣，后开心地拉着她手笑道：“哈哈，姐姐，我们真是有缘，我今早被分到景祺阁，刚才还在为这事儿难过呢。现在好了，有你陪着我。看来长得难看的人才去三宫六院当差呢，真正的美人都被分到冷宫来了！”
　　颖贞挽着她手走进景祺阁，又笑道：“姐姐，你说如果皇上来这边儿转悠，见到我们，恐怕要将行宫搬到这里来了，哈哈！”玉涵见她异想天开，说得幼稚可笑，脸上也浮现点点笑意，可一想到皇上那日怒气冲天的样子，笑容又消减了下去。
　　小贵子在屋内听到小院有人说话，掀开帘子朝院中张望，见令常在回来，忙跑出来，弯腰行礼道：“主子，您回来了。”
　　听到这句话，玉涵和颖贞不约而同地朝对方望了一眼，神情却是迥异。玉涵听小贵子这么称呼自己，知道已经装不下去，很是尴尬。对于那小贵子，颖贞在早上来景祺阁报到时已经见过了，那时令常在去了景福宫，故她没见到。
　　见小贵子这样叫玉涵，颖贞的手从她胳膊上脱开，结结巴巴地问：“你是，你说，令……”玉涵不好意思地冲她点头，颖贞忙跪下磕头道：“颖贞给主子请安，颖贞给主子请安…..”玉涵笑着扶她起身，“不要多礼，住在这里，没有主子，也没有奴才，以后你我还是姐妹相称吧。”
　　颖贞被她和善气质所动，又见她神态未变一样，没有因为是主子就摆起架子，心中稍为宽解，又怯生生问：“这是你的住所，你刚才怎么不进来？”玉涵开玩笑道：“门口就这么小，你坐在那儿，我怎么进去呢？”颖贞听了，不好意思地笑了。
　　玉涵本不需人伺候，小贵子在她身边已经是闲得发慌。她便叫小贵子带颖贞去玩，自己则在屋中读书写字或是到景福宫找姐姐。
　　小贵子武艺虽不及小顺子，可脑子比他好使。小顺子老实厚道，小贵子却油嘴滑舌，很会讨人喜欢。他本在景祺阁闷得发慌，见又来个小宫女，高兴得不得了，没过多久，就和她熟络了。
　　颖贞聪明活泼，与小贵子玩得很好，她从小贵子那里得知令常对待下人极好，渐渐地也和他一样，在景祺阁不再局促拘谨了。

　　快过年时，怡嫔过来探望，一进门就见一小太监在和一个俊俏的小宫女在院中踢毽子，二人推推拉拉，很是亲近。怡嫔皱眉摇头：“这些奴才，只顾自己玩，不好生伺候主子。”
　　听到声音，他二人才意识到有人进来，颖贞见说话人容貌标志端庄，头戴朱钗金饰，高贵无比。她身后跟着四个宫女和两个太监，每人双手都捧着一红色金丝礼盒，想必是她带来要送给令主子的。
　　小贵子是认得她的，忙拉颖贞跪下行礼：“奴才们给怡嫔娘娘请安。”颖贞听小贵子这么叫，才知原来世间美丽之人大有人在，不只有令常在和自己二人。
　　怡嫔嗯了一声，径直向屋里走去。小贵子忙起身替她掀开厚厚的棉布帘子，屋中一股烧柴火的气味扑鼻而来。怡嫔不愿闻到此种异味，只得用手绢捂住鼻子进屋，转过窄小简陋的客厅，便到了卧室。只见令常在正披散着头发，伏在破旧的圆桌上看书。
　　怡萍轻声唤道：“姐姐。”玉涵听屋中有人说话，抬眼却望见是怡萍，随即开心道：“呦，是你！快来坐，小贵子，沏茶！”怡萍叹道：“没想到姐姐的境况竟是如此，待妹妹回去禀报皇上，求他开恩，赦姐姐回去。”
　　玉涵笑道：“妹妹不必担心，我懒散惯了，这样披头散发，让妹妹见笑了。若是知道你要来，我一定提前梳妆打扮，出去迎接你了。”此时，小贵子双手奉上茶来：“怡嫔娘娘请用茶。”
　　怡嫔冲小贵子瞥了一眼，厉声道：“哼，你们这些奴才，就知道自己玩乐，若是敢对令姐姐不好，我饶不了你们！”小贵子忙俯身答应。
　　玉涵笑道：“妹妹不必如此，我和他们处得很好，妹妹不要挂怀。”怡萍叹道：“姐姐，你是天仙一般的人物，怎么可以住在这种地方，就算你受得了，腹中的孩儿也受不了啊！”说着，用手帕抹起泪来。
　　玉涵见她难过，于心不忍，笑道：“妹妹，斯是陋室，惟吾德馨。可以调素琴，阅金经。无丝竹之乱耳，无案牍之劳形，何陋之有？”听她这么说，怡萍稍微宽解，环顾室内，见屋虽简陋却很整洁，陈设简单，书架上摆着几本旧书，墙上挂着古筝，窗台上摆了一盆兰花，仅此而已，别无它物。
　　怡嫔呼六个奴才进来，将礼盒奉上。“这些东西送给姐姐，留你过年用，东西简陋，还望姐姐不要嫌弃才是。”说着，叫奴才们将礼盒放下。
　　玉涵笑道：“妹妹说得哪里话。你能来探我，我已经很是感动了，还带了这么多东西。”说着，她用手帕擦拭眼角。在玉涵被贬入冷宫之后，从来没有哪个主子看过自己，他们躲还不及。除了怡萍还想着她，不会有别人这样的了。
　　怡萍微笑道：“姐姐，大过年的，快别说这些，咱们聊点儿开心的。”玉涵抹抹眼泪道：“是啊，妹妹，我好久没听到你弹琴了，你能再给我弹一首吗？”
　　怡萍笑道：“姐姐有命，妹妹岂敢不遵。”玉涵高兴地叫小贵子把挂着墙上的琴取下来。小贵子小心取下，见琴上全身灰尘，“咦？”了一声。他慢慢将古筝放在桌上，心中琢磨：这琴我每日都擦，何时积了这么多灰？
　　玉涵见小顺子呆立在一旁，生气道：“还愣着干什么，赶快把琴擦干净！”又转头冲怡萍难为情道：“妹妹见笑了，这琴全成摆设了。”
　　怡萍神色有些变化，但也笑道：“这些奴才，平日偷懒惯了，若换了是我，定要好好罚他们！”玉涵也赔笑称是。小贵子取抹布将琴擦拭干净，怡萍弹了几首，玉涵点头称赞，二人又聊了几句，怡萍叮嘱玉涵好好保胎，这才告辞离开。
　　玉涵送怡萍出了大门。今天她本要到柳萧那里去，已被怡萍耽搁多时，便忙吩咐小贵子将怡萍送来的物品收拾好后。她稍加梳洗，朝景福宫跑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