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Road to Hell(利威尔BG)》晓梦如旧

5、Survive to Death

　　好像做了一个很漫长的梦，成千上万的超大型巨人列阵踏过浅浅的海湾，碧蓝的波涛恍惚中渐染成鲜红，群鸟飞向被硝烟染黑的天空，从巨人肩头一跃而下的感觉也正像鹰从山巅俯冲而下，投石从耳边掠过，城墙破碎轰然倒塌，戴着皇冠的面容如幽灵般模糊，刀刃割入皮肤与血肉和斩断骨骼的阻力截然不同，头颅爬上旗杆，乌鸦啄食眼珠。隐藏在黑夜的山羊，俯首于王座的利剑，永恒的仇敌，天平的两端，吞噬的渴望，毁灭的冲动……
　　“喂，醒醒，你要把指甲抓折吗？”
　　那声音很低，却将她从梦境中拉回现实。是利威尔的声音。等大脑恢复运转之后，希奥多拉才慢慢睁开眼睛，看到他挂着一贯嫌弃的表情，目光里却藏着一丝紧张，看到她醒来便若无其事地别开视线。
　　为了节约体力，调查兵团先乘坐马车前往罗塞之墙。此时已是凌晨，佩特拉和奥路欧在对面睡得正沉，利威尔抱着胳膊坐在她旁边，看起来一直都没有入睡。
　　她摊开手掌，果然手心已被指甲掐出深深的红印，关节有一点僵硬，她慢慢地活动了一下。
　　“梦到什么了？”他状似不经意地问。
　　“我……梦到爸爸妈妈被巨人吃掉的时候了……”希奥多拉轻声回答。
　　“哦，是吗……别到这里了才说害怕什么的，我是不会听的。”利威尔压低了声音说，“过去的回忆很可怕的话，就用你自己的双手把恐惧击碎吧。如果你怕死，就用尽全部努力活下去。”
　　“你有时候还真喜欢说教啊。”希奥多拉合上眼睛，轻轻地笑道，“是因为平时没人听你说吗。”
　　“你说什么？”
　　“不，没什么。”
　　“利威尔。”她轻轻念着他的名字，“如果我没能活着回来，你会难过吗？”
　　“别说这种蠢话。”他说，“我们不是为了送死才出墙调查的。有心思想这些乱七八糟的东西，不如好好想想我教过你们的东西。”
　　利威尔出乎意料地是个不错的教官，她本以为像他这样凭借卓越的天赋就可以所向披靡的人，是不懂得如何教导别人的。但利威尔却非常认真地总结了他的战斗技巧——尽管有时候他的表达有点费解——并且以少见的耐心一遍又一遍指导着她和利威尔班的其他人。
　　“虽然看起来不好接近，说话也常常很凶，但其实兵长是非常温柔的人啊。”佩特拉这样对她说过。
　　利威尔有时候令人感到困惑，有着那样悲惨经历的他，从暗无天日的污浊世界挣扎长大的他，为什么仍然拥有一颗敏感而温柔的心？那种东西是过分脆弱而易碎的，或许正因如此他才拼命想要守护它吧。像是一根浮木，让他短暂地漂浮在命运的浊流之上。
　　“利威尔你啊，嘴上比谁都更清楚地意识到这个世界的残酷，但心里却希望每个人都能活下去吧？”
　　“哈？我没说过这种话吧。”
　　“别胡思乱想了，继续睡吧。”他把她肩头滑下的外套拉起来，“明天就要出墙了，没有充足的体力可不行。”
　　“你呢，睡不着吗？”她问。
　　“我可不像你们这种小鬼需要那么多睡眠。”他很快地回答。
　　“如果是担心警戒的话，我可以和你轮流。”
　　“没那个必要，我们还在墙内。”
　　“那么其实是紧张得睡不着？”
　　“怎么可能。”
　　“睡相很糟糕所以害怕被看见？”
　　“别胡说了。”
　　“如果身边有人就会没办法放松下来？”
　　“你真的很啰嗦啊。”他皱了皱眉头，“和你有什么关系？快睡吧！”
　　“有没有哪怕一点，我能够帮得上忙的事情呢？”
　　她淡金色的眼睛在昏暗中凝望着他，一瞬间让他感到一丝从未有过的不知所措，她并不是在向他期待着任何东西，而他早已习惯了不断背负沉重的期待。
　　“你这种家伙吗……活下来就行。”良久，他低低地说。

　　“奇行种！奇行种！”城门下，调查兵团整装待发。队伍前列的韩吉分队长骑在马上满脸兴奋地嚷着。
　　“比较符合奇行种这个名字的是你才对吧。”旁边的利威尔瞥了她一眼。
　　“我很想抓一只奇行种回去研究啊，利威尔！帮帮忙吧！”韩吉双手合十，满眼期待地盯着利威尔。
　　“我才不会帮你抓那种东西。”不出意料地被果断拒绝。
　　“呐，佩特拉。”跟在后面的希奥多拉低声喊着身边的人，“你参加过几次壁外调查？”
　　“嗯……大概三四次吧。”佩特拉回答。
　　“壁外调查，到底是为了什么呢？”希奥多拉问，“除了韩吉分队长抓捕巨人的想法之外，我们好像并没有什么能做的，何况抓捕也很少实行——墙外的巨人是杀不完的。”
　　“可是现在的我们，对墙外的世界几乎是一无所知。”佩特拉想了一想，“就算是能成功走到过去不曾涉足的地方，也是了不起的成就了。或许在探索未知的世界之中，就能发现什么有价值的情报也说不定……”
　　“归根到底就是我们别无选择嘛。”奥路欧插过一句，“就算没有看得到的意义也得去尝试啊，总好过在墙内什么都不做吧。”
　　“各位，要出发了哦，打起精神来。”一旁的妮法微笑着提醒他们。
　　骏马冲向墙外广袤的平原，希奥多拉在马背上伏低身子，大风从耳边呼啸而过。她从没有好好地看过这里的风景，玛利亚之墙被打破之日，她跟在逃难的人群中匆匆逃离这片人间地狱般的土地，没想到如今会以这种身份再一次踏上它。
　　“前方发现大量巨人，全员散开！”埃尔文的声音响起，众人按照预定的阵型四散而开。
　　一大群十米左右的巨人向利威尔班的方向冲过来，利威尔在心中暗骂了一句运气真差，随即喊道：“往森林方向，全速前进！随时使用立体机动！”
　　“不要害怕，等巨人到五十米以内再考虑使用立体机动，节约体力！”佩特拉在她身边说。
　　“好，我知道了！”希奥多拉一边回答她，一边观察着巨人的移动，刚出墙不久就遇到这么多巨人，这次壁外调查实在开局不利，不知道能不能按埃尔文的设想，在天黑前抵达玛利亚之墙内的军器仓库。
　　突然，另一个方向的信号弹腾空而起。
　　“是团长那边遇到了危险！”佩特拉惊呼。
　　“我们要不要去支援？”埃尔德大声问。
　　“我一个人去。”利威尔思忖片刻，“奥路欧领队，按原定计划前进！”
　　“兵长！”佩特拉试图说些什么，却被他一句“这是命令”堵了回去。利威尔单枪匹马向着埃尔文小队的方向飞奔而去，剩下的人继续往森林前进。
　　“你和佩特拉跟上奥路欧！”埃尔德对希奥多拉说，“我和根塔断后。”
　　进入茂密的森林，巨人的速度稍微减慢，但已经有几只离他们不到五十米。
　　“明白！你们务必小心！”佩特拉大声回答。
　　并肩作战的感觉似乎也不坏，希奥多拉的眼睛紧盯着奥路欧的后背，思绪却有一瞬飞离了战场。这群人全身心地相信着那个并不高大、训练严厉、出乎意料地洁癖并且唠叨的男人，甚至愿意在他的带领下献出心脏，不知道那个人自己，也只不过是一个找不到生存意义的孤独的孩子。人皆如此，将生存的意义、信念、希望，寄托于比自己更强大的人或是某种命运之上，慌忙扔下肩头本该担负的沉重。她受够了这种无知觉的浅薄，却也有那么一些瞬间，渴望着就这样永远追随他的脚步。
　　“我去支援他们！”佩特拉焦急的声音将她拉回现实，“是奇行种！”
　　韩吉分队长大概会很高兴？她的脑海中闪过一瞬这样的想法。
　　“我也去！”她大声回答。
　　“太危险了！你继续前进！”佩特拉喊道。
　　“全员作战——不在这里解决它们，我们都跑不出这片森林。”奥路欧命令道。
　　希奥多拉发动立体机动腾空而起，冲向尾随在后的巨人。这是她第一次用立体机动装置面对巨人——开发这种东西的人一定是个梦想家——她再一次浮起这样的想法。抽出刀刃，像利威尔手把手地教导过的那样，从巨人的视线盲区贴近，飞掠过它的同时迅速斩下。身体完成动作清晰利落如在脑海中反复上演的一样，血肉随刀刃飞起，巨人庞大的身躯轰然倒下。希奥多拉落在树梢，看见根塔和埃尔德正在围攻一只奇行种，佩特拉试图上去帮忙，却没有注意后面出现的一只。
　　“小心！”希奥多拉喊道，在它的手抓到佩特拉之前，一刀斩下了它的手指。
　　“不要恋战，前进！”奥路欧收拾了一只十五米的巨人，树林中只剩下几只五米左右的巨人和两只奇行种。
　　根塔和埃尔德刺瞎了巨人的眼睛，趁它发疯乱抓的时候飞快地闪开，向林外奔去。佩特拉似乎还想解决这只奇行种，奥路欧大喊“跟上”，她咬咬牙转头操纵立体机动追上他去。正在此时发疯的奇行种一头撞断了一棵大树，合抱粗的树干向佩特拉呼啸砸来，她清澈的眼睛被恐惧和慌乱蒙住，钢索已经发射出去，半空中的身体无可闪避，前方的同伴甚至来不及反应过来——
　　希奥多拉猛地伸手在她的背上狠狠推了一把，佩特拉纤细的身体堪堪擦着树干的边缘飞了出去，随着大树的砸下，尘土飞扬，附近的树枝纷纷折断，只一瞬她便被密密麻麻的枝干挡住去路，看不见前方战友的身影。
　　真是做了蠢事……希奥多拉贴在一棵大树上，摸了摸脸上不知被什么划破的口子。两只奇行种向她包围过来，它们巨大的眼睛在近处看来足够令人毛骨悚然，她腾跃而起，向其中一只的后方飞去，但就在钢索即将钉入对面树干之时，地下突然跳起一只体型不大的三米巨人，一把扯住了钢索。希奥多拉的身体被这突然的力道甩飞了出去，情急之下她毫不犹豫地抛下刀反手抓住钢索猛力一拽，竟将那只巨人拽得一个踉跄，借着这下的力量她顺势扑向它，双手握住仅剩的刀刃狠狠扎进它的脖颈。那只巨人颓然砸向地面，而两只奇行种的四只大手已经向她齐齐抓了下来，就在她准备冒险一搏翻到死去的巨人身下躲藏时，一只手从背后突然抓住了她的腰带，一把将她甩了出去。
　　后背重重地撞在地上，希奥多拉有一瞬间怀疑自己的脊椎要散架了，眼前短暂的黑暗散去，她看到利威尔站在她面前，两只奇行种的尸体倒在他身后。
　　“白痴就不要想着一个人逞英雄了。”他的脸上身上和刀刃上都满是血污，不知道是巨人的血还是人类的血，那双眼睛里此刻染上了浓浓的暴戾和杀气，“居然敢把刀和立体机动都丢掉，我是怎么教你的，嗯？”
　　他提着她的领子把她从地上拽起来——还好他不如她高，她有一瞬间的庆幸——利威尔的目光像是要在她脸上剜出两个洞一样深深地凝着她，似乎恨不得她去死，又不惜一切要让她活下来。
　　“谢谢……”她小心翼翼地说。
　　“在战场上不要试图去保护任何人。”他说。
　　“那你现在做的又是什么？”她说出这句话后他触电似的松开了手，像是怕弄脏了自己似的轻嗤一声，走到巨人的尸体旁把她断掉的钢索从巨人手中掰出来，往她怀里一丢。
　　“这只是你杀掉的？”他问。
　　“是的。”她站起来，把钢索缠在手臂上，希望这玩意还有修好的机会。
　　“真是难看。”他低声咒骂了一句，背过身去，“过来，抓紧我。”
　　希奥多拉愣了一下，有些不敢确定地走过去，伸手抱住他的脖颈，把身体贴上他的后背。
　　“走了。”他的声音很低，随着立体机动的发动，他背着她在森林中飞翔起来。
　　希奥多拉感觉自己的身体都僵硬了，不由自主地屏住呼吸，生怕她一个微小的动作就会让自己摔下去或者让他失去平衡。这种事情也只有利威尔敢做吧，不过摔下去大概也是她垫背。
　　“团长那边情况如何？”她把脸紧紧埋在他的黑发中，血腥的气味直扑鼻腔，对一个战士来说，血是一生都洗不掉的污秽。
　　“遇到奇行种围攻，已经解决了。”他简短地回答，“解释一下你的落单，自愿断后？”
　　“不……”希奥多拉苦笑了一下，“意外而已。”
　　“连怎么逃跑都忘了？”
　　“逃跑的话，同伴就会死在眼前，也没有关系吗？”
　　“同伴死在眼前这种事情，以后你会见到很多。”
　　“假如有一天埃尔文团长要死在你面前，你也可以无动于衷吗？”
　　“当然了，小鬼。没有觉悟就不要上战场。”
　　这个男人总是嘴上说着冷酷无情的话，实际上，却连一个普通的部下也无法见死不救啊……
　　眼睛突然被明亮的光线刺伤，他们终于冲出了森林，看到其他人正牵着马在不远处等待，看到他们的身影时发出兴奋的叫喊。
　　“希望你不会后悔，利威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