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周]白日梦之吻》红踯躅

2、（二）

　　砂锅里有昨晚吃剩的潮汕虾粥，菜谱还是跟喻文州要来的，一宿过后，已经彻底凝成块状。王杰希把它重新端回灶头上，加水开小火慢慢地热。不久锅盖就翕动起来，厨房窗玻璃也随之蒙上薄薄一层水雾。
　　从窗口望出去是小区西侧大门，穿过一条窄窄的马路，对面便利店的招牌闪烁着淡金色的光。天色暗沉，泛黄，如果不是王杰希起床后确认过，简直会误以为接近晚饭时间。楼下有对衣着臃肿的老年夫妇，一个牵狗，一个推婴儿车，正沿着花坛慢吞吞地溜达。狗的岁数估计也不小了，迎着寒风一路蹒跚，高高竖起的尾巴仿佛半秃的鸡毛掸子。
　　几乎与他关掉灶头同时，扔在客厅茶几上的手机响了。铃声之前不知道被哪个猴崽子偷偷换成了《野狼Disco》，他也懒得理，就这么一直用到现在。王杰希快步走过去，看清屏幕上闪烁着“父亲”二字时动作一滞，却还是把湿漉漉的手掌在睡衣下摆蹭蹭，按下接听。
　　这是父子俩时隔近半年的通话，他们礼貌地相互问好，聊些无关痛痒的家常，尽最大努力让气氛融洽。王杰希知道父亲一定有话对他说，主动跟他联系就是最好的证明，只是拿不定主意该如何开口，便索性对重点避而不提，放任话题兜兜转转。
　　王杰希对父亲的意图并无半点好奇，因此也绝不主动催促。就这一点而言，父子俩简直像是彼此的镜子，都有着近乎残忍的理智和耐心。趁这工夫，他干脆回厨房把热好的粥盛出来，坐在沙发上，一勺一勺地慢慢喝。眼看淡青色的瓷碗将要见底，父亲也在那头把能聊的琐事都聊过一遍了。
　　“你阿姨昨儿上午去医院了。”父亲终于说道。
　　“怎么回事儿？阿姨身体不舒服？”王杰希明知故问。
　　“剖……她……给你添了个妹妹。”父亲踌躇一下，还是把“剖腹产”三个字生生咽了回去。就一对久未谋面的父子而言，谈论这个话题多少有些粗俗。
　　“母女平安啊，好事儿。”王杰希指尖一松，勺子猝然跌回碗里，发出“铿”一声轻响。在电话两端此起彼伏的呼吸声中，几乎有种刺耳的清脆。
　　“抽空儿来家里看看吧，你阿姨一直念叨，说等身体好了就去买根牛尾，回来给你炖汤……”
　　“好。”王杰希随口应和道，“也让阿姨好好调养身体。”
　　最大的难关居然如此轻巧地渡过，父亲松一口气，扯起一个自以为轻松的话头，“你阿姨说你岁数也到了，让我问问你有没有谈对象，她高中同学的女儿……”
　　“替我谢谢阿姨，”语调骤然冷下来，“这事儿还真不劳她费心，我不喜欢女的。”
　　趁父亲张口结舌之际，王杰希说句“再见”，先行挂断了电话。
　　尔后立刻懊悔起来，父亲明明都特地打来电话了，为什么自始至终连一句像样的祝贺都讲不出来呢。

　　王杰希坐在沙发上愣了会儿，眼见所剩无几的日光渐渐褪去，天空由昏黄转为一种半明半晦的苍蓝色。几只离巢的乌鸦围着窗外的槐树顶盘旋，发出凄厉的叫声，像是常常出现在噩梦里的场景，尽管客厅里暖气十足，却让人无端觉得心窝处阵阵泛凉。
　　他重新划亮手机，准备给父亲补发一个红包，好省去吃满月酒的麻烦。不想一串□□信息猝不及防地涌进来，紧随其后的是两条微博特关提醒。
　　还未等大脑下达指令，右手已经先行一步，打开了微博。
　　其实猜也能猜个八九不离十，毕竟周泽楷的生日是轮回乃至整个联盟的重头戏，自第五赛季起年年如此。王杰希对自己的生日都不怎么在意，却在周泽楷出道当年就把这个日子牢记于心，完全是拜一众后援会所赐。
　　今年的庆生企划依然早早就提上日程。自打十一月初，各种APP开屏广告也好，各大电竞论坛头条也好，众多自媒体后台推送也好，铺天盖地都是“周泽楷11.24生日快乐”。作为轮回俱乐部的大本营，S市更是首当其冲，某合作厂商大笔一挥，豪气干云地包下整条地铁通道内的广告牌进行应援，一时间成为粉丝们的打卡圣地。而据可靠消息称，从广告牌点亮那天起，当事人就死活不肯再踏进这条线路半步，来回俱乐部只靠共享单车，风雨无阻。
　　前一个周末，王杰希开车去机场接出差回国的表姐，也在航站楼大厅与周泽楷的应援灯牌狭路相逢。他仗着自己全副武装，杵在灯牌前不错眼珠地看了许久，引得不少迷妹向他投以惊诧的目光。到后来，连安保人员都拿余光小心翼翼地偷瞄，似乎十分惧怕他下一秒就会飞身上前，搂着灯牌撕心裂肺地大吼：“老公！”
　　众目睽睽之下作痴汉状原非王杰希本意，即便跟周泽楷的熟悉程度不如叶修黄少天之流，也好歹认识，常规赛再加上全明星，每年总有几次照面的机会，归根结底只怪灯牌上的照片前所未见。从触目那刻起，王杰希就已经在心底打响了算盘——掘地三尺也要挖出摄影师的联系方式，好将这套底片的所有权打包买断。
　　与其他气质要么羞涩要么甜美的硬照不同，眼前的周泽楷非但没有什么表情，眉宇间的神色更可以称得上是冷淡。他侧身而立，不露痕迹地拧起眉头，看起来像是在与谁闹脾气，又像是不愿意妥协，更不愿意置身于人来人往的喧嚣热闹当中，是一种孩子气地与整个世界对抗的姿态。对比他微微透着几分迷惘的眼神，越发显出一股“任是无情也动人”的倔强和纯真。
　　这种力量虽然不动声色，却能在瞬间直击人心。
　　王杰希把垂在身侧的双手攥成拳头，感受到指甲嵌入掌心的刺痛后才缓缓松开，脑海中不期而然地回响起一首老歌，正是母亲当年最喜欢的。
　　“海よりも まだ深く（比大海还要深）
　　空よりも まだ青く（比天空还要蓝）
　　あなたをこれ以上
　　爱するなんて（要超过如此般的爱你，我也做不到了）”
　　这么喜欢一个人是怎样的心情呢？这种程度的感情又该如何恰如其分地传达给对方呢？他喜欢周泽楷，或者说不止是喜欢，他甚至有可能爱着对方。只要周泽楷想要，他可以将所有雨滴在落到地面之前统统冻住，再裁剪成星星形状的亮片，拿来装点他的每一个梦境。
　　并非没有考虑过向对方道破其间种种，只是故事的开头太平淡，太琐碎，加之年岁已久，浮光掠影一般，让人根本无从说起。更何况在跟他进行私下交流这件事情上面，周泽楷向来都表现得无所适从。所以他只能站在这里，无声地凝视着周泽楷青春正好的脸孔，“求不得”三个字傲慢地伸出手，在他面前划出一条欢喜与苦涩参半的河，他跨不过。

　　此时，又一条特关提醒弹出，不由分说地打断王杰希的回忆，将他拽回现实之中。这次是轮回官微亲自下场，发起了预热性质的抽奖活动，并附带一段视频，名为“生日大作战”。
　　王杰希大爆手速，切换为小号观看，结果五秒过后开始啼笑皆非。
　　——这哪儿是庆生视频，明摆着就是整蛊游戏，遇上个好脾气的正主就可以拿来如此玩弄了？！
　　视频共分三段，分别是周泽楷趁杜明、江波涛和孙翔三位朋友不备，凑上去偷亲人家，并将全过程悄悄拍了下来。
　　从视频呈现的画面来看，前两位都保持了相当的理性和克制，特别是江波涛，整个人可谓处变不惊。正在回放比赛录像的他，冷不丁被自家队长献吻，却连眉毛都没动一下，只淡淡说了句“小周别闹”，就转身继续忙正事儿了。而杜明也不过是傻愣愣地在脸上摸摸，然后拿胳膊肘戳戳一脸无辜的肇事者，笑问“队长你干嘛呀？”
　　反观孙翔，作为一叶之秋的操纵者，他无疑完美地将斗神气质从游戏一直延续到生活中——具体表现为人狠话不多，睚眦必报，百折不挠。被周泽楷偷袭的瞬间，这位铁骨铮铮的直男朋友惊慌失措，不但手里的iPad化身回旋镖，还险些被口水呛得背过气去。怒视罪魁祸首片刻后，他眉一拧，牙一咬，欺身上前，掰过对方的脸回之以恶狠狠一口，恨不得在上面烙个印似的。
　　——说不准究竟是孙翔肺活量太大，还是设备收音效果实在太好，即便隔着屏幕，依然能听到无比清晰的“啵”一声。
　　视频结尾，周泽楷双手掩面歪倒在沙发上，不仅是耳朵，连脖颈处露出的肌肤都变成红粉粉一片。镜头外，孙翔还在趾高气扬地叫嚣，“周泽楷你瞧你这点儿出息，跟我来这套，以为我怕你啊？！”
　　行啊小子，王杰希舔舔后牙槽，不怒反笑。明晚野图boss刷新，看来又得给这位好好上一课了。
　　视频里周泽楷左手戴了条黑色手绳，其下有两颗白色吊坠，随着他的动作若隐若现。算不上什么抢镜的配饰，却在第一时间就吸引了王杰希的注意，从他心底勾起一种奇异的熟悉感。
　　正待按下“重播”仔细确认，楚云秀却抢先一步，截了局部图扔在□□群里，“小周的猫爪吊坠挺可爱啊，玉的？”
　　一枪穿云：嗯。
　　风城烟雨：有链接么？正好我一个特别喜欢猫的朋友快过生日了。
　　一枪穿云：没有呀。
　　风城烟雨：也是别人送的？
　　一枪穿云：嗯。王队。
　　风城烟雨：哎哟，真没看出来，老王内心居然是走萌系路线的。@王不留行
　　索克萨尔：难怪看着眼熟，杰希之前应该戴过
　　君莫笑：喻文州你不是吧，这都记得？说，你那个小本子上到底有多少不可告人的东西。
　　索克萨尔：好像是第四赛季前后
　　夜雨声烦：靠靠靠靠靠，老叶你真是狗嘴吐不出象牙，队长就是心细了些，哪里不可告人了？再说我们两家是宿敌，多关注王杰希一下有什么不对，韩队还不是光靠龙抬头就能把你认出来。
　　鸾辂音尘：咦惹，这就是传说中的……相爱相杀？
　　逢山鬼泣：@笑歌自若轮回这遭玩儿挺大哈，都上热搜了，不好好当你们的牛郎团，急着一脚踹开新世界的柜门干嘛？
　　笑歌自若：去问策划部那帮妹子啊，这故事里真没有我。
　　百花缭乱：……从零开始？
　　再睡一夏：还无一无靠呢。
　　海无量：啧啧啧，直男赛过真给。
　　一枪穿云：呵呵。
　　君莫笑：大眼儿人呢，也不来说句话。
　　夜雨声烦：@王不留行 @王不留行 @王不留行
　　夜雨声烦：@王不留行 @王不留行 @王不留行 @王不留行
　　夜雨声烦：@王不留行 @王不留行 @王不留行 @王不留行 @王不留行
　　沐雨橙风：黄少天你别刷屏，影响吃瓜

　　王杰希平静地把手机放回茶几上，眼见满屏消息飞速闪过，却无暇理会众人的插科打诨了。早在喻文州说出“第四赛季”时，他的思绪就已经穿越六年时空，飘回了S市那个水气氤氲的夏日午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