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7、第 7 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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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十三】
李子恒的上位史就是一出王子复仇记。
他亲爹是关外游牧部落的首领,亲娘是部落里有名的美人。
美人配英雄,多棒的一段佳话。
只是英雄野心勃勃,想征战天下。
可惜出师不利,第一战就被老皇帝打了个人仰马翻。
打完后,老皇帝说,赔我方损失!
李子恒亲爹打不过跑不离,只好回去东拉西凑,给老皇帝献上良驹、宝石和美人求和。
李子恒他娘赫然在列。
后来的剧情很容易就可以想见。
老皇帝爱美人,但不爱头顶绿帽,所以李子恒一出生就被抱给冷宫妃子养。
他在冷宫里怎么活下来的,我不知道,但我知道他肯定吃过不少苦。
他吃得不精细,穿得不豪奢,不舞文弄墨,不看戏听曲,唯一热衷的就是把皇位紧紧攥在手中。
当然,最后一条是我猜的。
现在李子恒终于坐上那个梦寐以求的位子,他怎会轻易放手?
更何况,那家伙只是表面上看着光风霁月,内里的肠子拐了十八个弯都不止。
虎子这种只打过几场仗的直肠子绝不是他的对手。
我劝虎子,“你别作死,他哥都玩不过他,你充什么冤大头?!”
虎子不服气,“忍辱负重大半年,成败就在此一举,多说无益,你在此处躲好,等结束了,我来接你。”
我急了,拽住虎子,“你别犯傻!想想伯母,你要是失败了,她该……”
“我娘死在了李子恒军队的火炮下,”虎子偏头看了我一眼,“美颜,除了这条命,我如今什么都没有了。”
我怔住,手指松开,虎子趁机大步走掉了。
我一看,顾不上伤心,提着裙子就追。
拐过墙角,头顶传来巨响,红色烟花在墨蓝天空绽放。
新的一年到了。
烟花接二连三盛放,我无心欣赏,借着宫灯的亮光四处找寻虎子的身影。
不远处的大殿门口,李子恒带着众人在阶上抬头望天。
个高腿长的他如鹤立鸡群,十分显眼。
我跺脚,该死的男人,长那么高就是为了当活靶子嘛?
要是有人趴在哪里射箭暗杀,他绝对一中一个准。
我眯眼四处乱瞅,还真叫我瞅出墙角那排松树的古怪。
茂密松枝间似乎有什么东西一闪一闪的。
烟花听响声已经放到了十五发,我不清楚他们的暗号,一心想着叫李子恒快进大殿。
我张嘴大喊,声音被爆竹和烟花所淹没。
“他听不见。”
虎子不知什么时候出现在我背后。
他笑得阴冷,“他小时候头顶水果让皇上练习火枪,耳朵早就被震聋了。”
这一晚接收的信息让我头脑险些炸开。
我看着人群中神情淡漠的李子恒,心里真说不上是什么感觉。
在那一团纷乱如麻的情绪中,唯一确定的是,我不想他死。
我要到他身边去!
虎子拉住我,“美颜,你别添乱。”
我一扭,外面披风被他扯下,我抽身撒腿就跑。
快到人群跟前时,一个烟花落下,李子恒总算回头看到我。
那一瞬,我看见他眼里亮起的光彩,比绽放的烟花还夺目。
我的心砰砰砰乱跳,张大嘴巴呼哧呼哧地奔过去。
其他人都面露讶异,只有李子恒拨开人群笑着迎上来。
他伸长手臂揽我入怀,低头问:“不气了?”
我喘口气,盯着他的脸说:“早就不气了。”
他笑笑,拉拉披风裹住我,“看来还是北风厉害,吹一吹人就变软和了。”
这人真是,给点颜色就开染房,老不正经!
【三十四】
大庭广众下亲密相拥其实很不合规矩,别人看着心里也不见得舒服。
为免大家隔应,我推着李子恒说:“进殿吧,怪冷的。”
李子恒抱紧了我,笑道:“马上就放完了,再陪朕看一会儿。”
春节,烟花,美男。
气氛一到位,想想还有点小心动。
很快,他又低声在我耳边说:“叫你乱跑,再有下次,朕就用绳子把你栓腰上。”
“我——说到做到。”
他后面一句话语气特别重,隐隐叫我听出点咬牙切齿的味道。
我一听马上就痿了。
李子恒搂着我,任谁看都是我俩感情深分不开。
可这会儿不是风花雪月的时候,我扯扯他的袖子,踮起脚,“进殿吧,真的冷。”
李子恒的目光落在我脸上——准确来说,落在我开合的嘴巴上。
我后知后觉他和人交谈,必要看着那人的脸。
以前只当他是用心倾听,现在想想,他应该是在看对方的口型。
李子恒没接我的话,只望着天微微轻叹:“最后一发。”
话音未落,随着天空绽放的烟火,院中传来砰砰砰的沉闷响声。
还没等我反应,李子恒拥着我快步走进大殿,贤妃她们也都拖家带口迅速冲进殿内关上大门。
李子恒双目炯炯,神情里有藏不住的兴奋。
他按着我的肩膀嘱咐:“乖乖待着,不管听到什么声音,都不准出去。”
我咽口唾沫,顺从地点点头,“不要受伤,还有……别死了。”
他闻言微愣,蹙起眉尖苦笑,“朕不该把你当普通小姑娘,是不是?”
说完不等我回答,他俯身在我腮边轻轻一吻。
再起身,他脸上的笑深了些,“放心,朕还欠你一个洞房花烛夜,死也要在那之后。”
“没道理叫这么一个活泼泼的小媳妇守活寡,朕又不是傻子。”
看他还能说笑,我也就知道他并不是毫无准备。
有准备就好,我心一松,看他招手和面色冷峻的英妃父兄——孙家大小两将军开门走出去。
英妃和她的母亲相拥而坐,面上有淡淡忧愁和紧张。
贤妃抚着已经显怀的肚子,和她父母无悲无喜地端坐在桌边。
慧妃一家表现得最焦虑,可那份焦虑里明显忧大过惊。
我扫视一圈,心里有了数。
感情今晚大乱就我一个人事先被蒙在鼓里!
不知过去多久,大殿的门被人破开。
我下意识一抖,坐直身体随众人看过去。
黑衣金冠的李子恒顶着半张红脸跨进来,他望望我,扭头走到英妃母女身边,双膝一弯跪倒在地。
大家见状,纷纷跪地叩头,就连大肚子的贤妃都缓缓低下了身子。
我随着大家一起跪下,耳边是英妃母女的抽泣。
我抬眼观望,发现跟出去的孙家父子一个都没回来。
混乱过后,宫人们分批送自家主子回宫,白、王二位大佬被李子恒留下夜谈。
我则坐在布满残羹的宴会厅,给李子恒擦脸上的血。
他的兴奋劲还没散,拉着我的手非要给我看俘虏。
我兴趣缺缺,主要是折腾一晚,人困马乏的,只想睡觉。
可李子恒精神头足的很,指望他放我去休息是不可能了。
他叫人带俘虏上来。
我看见虎子和一晚没影儿的大胡子合力押个红脸膛的壮汉进来。
李子恒指着壮汉对我说:“就是他,我皇兄的好参谋好心腹,领着朕发的饷银,造着朕的反。”
听到这里,我瞅着虎子脸色变黑,心中也是一跳。
【三十五】
看到虎子变脸,我知道他不仅没有暴露,而且又一次选择了蛰伏。
我不打算再劝他。
他和李子恒中间隔着家仇国恨,不管我说什么,都很有站着说话不腰疼的嫌疑。
除夕夜后,李子恒终于有了正当理由去处死自己的哥哥——原本他打算一路杀进都城,可他哥突然投降求和,他反而没了弑兄的借口。
一,刺客是冲他去的。
二,他损失了两名爱将——至少对外他是这样表述伤痛的。
可我总觉得孙家父子的死有蹊跷。
依李子恒滴水不漏的作风,既然早已知道晚上将有一战,又哪会儿“意外”到让他们牺牲?
加上虎子之前说的,孙家父子生前和李子恒为兵符归属问题发生过争执,我就更有理由怀疑李子恒是故意为之了。
孙家父子一死,李子恒收了兵符,腰背也挺得更直了些。
他对英妃明显有了补偿的心理,连日宿在她宫里不说,日行夜卧皆在一处,也算是做到了夫妻一体。
我和贤妃、慧妃对李子恒此举大为赞赏,都认为在这个时候他能尽到丈夫的责任去陪伴英妃,很有担当。
观念一致使得我们几人关系比从前好了不少。
大家全是聪明人,估计也都意识到自己在宫中的地位并不能影响娘家在前朝的权势。
剑拔弩张的争宠除了彼此交恶外,几乎就没什么好处了——毕竟李子恒对男女之事也不怎么热衷。
和她们混熟后,她们向我交了个底,李子恒在她们宫里过夜时,多半都是盖棉被纯睡觉。
反正经过除夕夜那么一闹,前朝如何动荡我无从得知,但后宫的女人们再见面反而其乐融融,一片祥和。
大胡子摸不着头脑,“她们原来跟你这么要好吗?”
我吐出瓜子皮,“女人的事,你不要管。”李子恒不知不放心我什么,始终让大胡子守在我宫里看着我。
跟李子恒呆得越久,我越能认识到他这个人的可怕。
他的阴暗和狠戾是不动声色的。
虎子绝对绝对不是他的对手。
就在我琢磨着如何让李子恒将虎子调走之时,前任皇帝的死期到了。
行刑头一晚,李子恒照旧熬夜忙碌,我趴在窗边遥望,只能看到书房里通明的灯火。
仰头感叹完当皇帝真苦,低头就见窗下暗处隐隐升起一张脸。
我吓得头皮发麻,仰头往后倒。
那张脸突然开口,“美颜,是我。”
我爬起身,气急败坏,“虎子,你怎么老做这种吓人的事!”
虎子攀着窗沿,朝我招手,“跟我走。”
“啊?”
虎子:“宫里不能呆了,我先将你送出去,然后再回来杀了贼种!”
我:“你不要叫他贼种。”
虎子:“?”
我东拉西扯转移话题,“我俩拜过天地,是名副其实的夫妻,他是贼种,那我岂不是贼种婆娘?要知道,大家不会尊称贼种的妻子什么夫人太太,只会叫婆娘,可婆娘这个叫法多寒碜啊!”
虎子:“……”
虎子撑着窗框探进半个身子要拉我,“美颜,别玩了,时间有限,赶紧跟我走!”
“高统领想带皇后去哪儿?”
李子恒阴森森的声音在我身侧响起,我和虎子闻声俱是一愣。
完球,凉了。
【三十六】
我大脑飞速运转,企图找寻合情合理的说辞来解释眼前这容易令人误会的尴尬场景。
虎子乱了阵脚,额角眉梢全是汗。
“朕还有个疑问,不知高统领口中的贼种,所言何人?”
李子恒的声音很平静,我却听得冷汗直冒。
虎子垂着眼皮,面色几经转换,先是惊疑,再是犹豫,最后坚定下来,成了张凶狠的男人脸。
他跳进屋,手在腰间的佩刀上一抽,一把锃光瓦亮的利剑就被他握在手中。
他不必开口,手上的剑光和周身的气势已表露出主人的意图。
李子恒见此,微微一笑,“看来贼种是朕。”
虎子被恨意支配,双眼赤红,话也不肯说一句,劈剑就朝李子恒砍过去。
我想起李子恒的拳脚功夫,连忙跑上去拖住虎子的腿,“虎子,使不得啊!”
虎子低头,“美颜,走开!”
我坐地抱住他的腿不撒手,“虎子,真的使不得呀!”
急死了,我又不好直说李子恒武功高超,他哥的暗杀部队都奈何不了他,你急吼吼跑去送死是疯了嘛!
虎子被我拖累得心烦,弯腰伸手将我扯开,扭头继续自己那没劈完的一剑。
李子恒负手而立,面上没什么表情,不急不躁,跟看戏似的。
我一急,跳起来后退几步助跑,咚地一声跳上虎子的背将他扑倒。
我当时脑子里想的是,虎子刺杀李子恒的事绝不能落实,哪怕受一丁点伤都不行,否则虎子必死无疑。
可我错估了扑下去的力道和角度,整个人直接跃过虎子肩头飞了出去——幸亏春寒未过,衣服穿得多,人从剑背滑过,倒没出大事。
不过鼻尖嘴角下巴被划出了血口子——就这还是李子恒眼疾手快将我迅速提溜起来的结果,不然我脸上出现的可能就不是血口子而是血洞了。
虎子抬头看我,怪叫一声,“美颜!”
我倒在李子恒怀里,扭头冲他咧嘴一笑:“别慌,问题不大。”
说完,嘴里涌进血水,我呸呸两声吐掉,感觉下半张脸火辣辣的疼。
李子恒沉着脸叫匆忙跳进来的大胡子去请太医。
他伸手掏块白帕子按在血口上骂我,“还有功夫嬉皮笑脸!”
我疼得要死,却没忘扯着李子恒的袖子求情:“皇上,请您…嘶…饶虎子…嘶…一命,他是被你…嘶…哥骗了!都是你…嘶…哥忽悠他……嘶……”
李子恒见我这样,又好气又好笑,“行了,死罪可免。”
听到“死罪可免”,我心一松,按着李子恒的手开始哼哼唧唧喊疼。
李子恒眼神柔和下来,有点无奈,“叫你再这样做事不过脑子。”
我瘪嘴,我本来走的也不是知识分子路线啊。
李子恒他哥死的那天,李子恒抱着满脸纱布的我罕见地提了嘴他的过去。
五岁开始,他做了他哥的伴读。
他哥逃课,他挨打;他哥打猎,他做饵;他哥练枪,他为靶……
直到他哥成婚,他的日子才好过些——因为她进宫了。
她善良美丽,待人宽厚,对他颇为照顾,他哥看在她的面上,也不再明着找他麻烦。
十岁,他的耳朵出了问题,是她耐心地教他读唇语,逼着他每日朗诵文章。
“臭臭,你知道为什么吗?”
我摇头。
“她说十聋九哑,她怕我因为听不见,最后会把说话的本事丢了。”
“他该死,他没护好她,他不配活着。”
李子恒话里的表述不是很清晰,但我一听就懂。
【三十七】
拆纱布已差不多是三月之后,我坐在镜子前看了一眼,登时就哭了。
李子恒叫人将镜子搬出去,搂着我安慰,“没事,小疤而已,回头叫人调配上好的祛疤药送来,保管还是朕的漂亮小媳妇。”
我破涕而笑。
他帮我擦掉眼泪,“等伤养好,朕把岳父岳母还有小舅子接进宫陪你几天。”
“一言为定!”
没过多久,贤妃诞下一对龙凤胎,李子恒心情大好,宫里那阵子充满了快活的气氛。
我和其他二妃对这俩蓝眼雪肤的奶娃娃爱不释手,每天没事就溜达过去看孩子。
贤妃开始还欢迎,后来哭笑不得,“那么喜欢孩子,干嘛不自己生一个去!”
我们忸怩不语,隔天还是照去不误。
李子恒也问我,“想不想要自己的孩子?”
我想起贤妃生产时的惨叫,勉强一笑,“顺其自然吧,孩子也不是说想要就能立刻有的。”
李子恒笑笑,没再往下说。
中秋佳节,爹娘和小弟被领进了宫。
李子恒握着我的手立在殿前的玉阶上,望着日思夜想的家人一步步走来的身影,我忍不住将嘴角咧到了耳根。
领路的宫人慢慢上前通报,我望他一眼,笑容不由凝固。
“虎子!你怎么……”
李子恒攥紧了我的手。
“回娘娘话,奴才现名福顺。”高大的虎子套着宫人服饰,躬身行礼,姿态极低,举手投足也确实很像个小太监。
我心底一寒,偏头看李子恒,却见他勾着嘴角向走近的爹娘颔首。
爹娘和小弟随着他的颔首,俯身拜倒。
李子恒神情淡然,乜着蓝眸居高临下地看着地上跪倒的人。
突然,他扭头看向我,微微一笑:“皇后,这个中秋礼物,可还满意?”
……
我叫甄美颜,我的丈夫是天下最尊贵的人。
他坐上那个位子时,已不算年轻。
在此之前,他学的都是卧薪尝胆蹈光养晦那一套东西,对帝王之道并不在行。
但是,没关系,好在他心性坚韧又肯埋头苦干,久而久之,倒也做得像模像样。
只是,皇帝勤政,皇帝的女人就闲了下来。
我们整日在后宫无聊,常常互相串门,彼此间毫无顾忌。
皇帝看我们乖巧听话,对我们的娘家也格外优待些——不是说疯狂赐官和打赏,而是准许我们娘家在不僭越皇权和律法的情况下随心所欲地过日子。
认真说起来,这真不算什么优待,普通老百姓的权利可能比这个还要大些。
可对喜好掌控一切的皇帝来说,这已是他能接受的最好安排了。
你问我们的意见?
不,我们不敢有意见 :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