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谋权》子辞

2、第二章

　　喧嚣，归于平静
　　虚假，泯于深夜
　　雪，还在下，酆七独自一人撑着油纸伞，披着那件狐裘披风走在空无一人的街上，她的脚印在雪地上留下深浅不一的痕迹，白色的帛靴踩在雪上的咯吱咯吱声，是这寂静的夜唯一打破这一份寂静的声音。
　　不知走了多久，酆七站在一座被铁链封起的宅邸前，借着微弱的月光，她看着宅邸房檐下那副岌岌可危的刻着酆府两字的牌匾，那双平日里总是覆着一层冰霜的眼睛有了温度，她红了眼眶，合上眼睛，仿佛还能看见在这座荒废的宅邸里，曾经充满欢声笑语的样子。
　　“爹，娘，如今酆家只剩我与二姐苟活于世，每每入夜，七七好像还能看见当年发生的一切，爹，娘，七七真的好累，好想同你们一起踏入这往生之路，来世再做你们的七七，一世无忧无虑。”
　　她已走到那扇锈迹斑驳的大门前，手扫过上面的灰尘，晶莹的泪珠顺着脸颊落在脚下的雪上...
　　“爹，娘，七七报了灭门之仇后，便去陪你们...”
　　她闭着眼睛，脑海里全是那场灾难还未来临时，府中上下所有人都还活着，而她，还是那个无忧无虑，开开心心的酆家七小姐，而不是如今这个任人羞辱的青楼女子。
　　站在酆府前直到双脚冰冷，酆七才转身离去，她走过一段距离，扭身望向黑夜里那栋外人看来阴森残破的酆府，咬紧齿关，转身离去。
　　楚晏行，等我，等我酆七一定会杀了你！
　　...
　　深宫御书房，楚朝皇帝楚晏行正批阅奏折，案桌上，他手边的烛台火光摇曳，他正欲执笔落字，视线却不禁落在虚掩窗棂外飘落的大雪，而后，他注意烛火摇曳，盯着那火红的烛火，想起酆七从他身边经过时，脚下摆动的红色裙袂，就如同这摇曳的烛火般，步步生姿。
　　‘晏行哥哥...’
　　回忆里，女孩儿软糯糯的声音让他无心再批阅奏折，他拿过一旁的披风，在公公的陪同下，来到深宫里，那座常年不见阳光的云宫。
　　厚重的大门推开，一股令人窒息的霉味与阴冷扑面而来，公公掌着灯，楚晏行借着光，才看到云宫里的桌旁，坐着一个身形过于单薄，着一身雪白的女子。
　　女子的长发几乎长的拖地，待她看清来者，苍白的唇一抿，覆着一层灰浊的眼睛望向来者，她声音清冷，说道：“你来做什么？”
　　“好大的胆子！见到皇上...”
　　不等公公呵斥，楚晏行伸手制止，淡薄的眼神扫过女子深深陷进去的脸颊，薄唇轻掀：“酆芸，你是不是对朕撒了谎？”
　　“我不知陛下在说什么。”
　　酆芸冷声嗤笑，她恢复刚刚的模样，静静坐在那儿，就像一具失去了灵魂的木偶。
　　“朕在挽月楼遇见了与七七长相几乎一模一样的女子，你说，你是不是对朕撒了谎？”
　　楚晏行几步上前，微凉的大手紧紧扣住她尖细的下巴，眸中闪烁着幽火。
　　“呵...陛下难道不记得了吗？在你亲手放的那场大火里，您可是亲眼看着七七被大火吞噬，怎么？记不清了？”
　　酆芸冷笑着对上他的眼睛，虽说她常年待在阴暗之处，这双眼睛已看不清有些东西，但是，她还是能清楚的猜到楚晏行现在的表情一定与那时一样，可怕又可悲。
　　“你！算了，朕知道这些年亏待了你，明日你便搬出云宫吧。”
　　楚晏行松了手，他听着酆芸的话，确实想起了那夜大火中，女孩儿仰天哭着被火海吞噬...
　　“陛下这是做什么？难道是想弥补当年你对我们酆家所做的一切？我劝陛下还是莫要费这些心思，除了你去死，我们酆家灭门之仇你永远也弥补不了，七七的死，你更弥补不了。”
　　酆芸冷冷的瞥向门口那道模糊的人影，如果她没有这般虚弱，她就会抽出软枕下的匕首，刺进他的心脏，挖出他的心看看他的心是不是如同乌鸦那般黑。
　　“李胜，明日让云妃搬去琅月宫。”
　　楚晏行不想再与酆芸有过多的交谈，他背对着云宫，听着身后那扇门被再次关上，同公公回了寝宫。
　　途经御花园，他停在一株盛开的红梅前，伸手掸落枝头上的雪，似在喃喃自语：“她向来很喜欢冬天，如果她活着，怕是厌极了这般纯白...”
　　“陛下，您...”
　　李胜欲言又止。
　　“无事，李胜，明日命人将这红梅全部铲除，朕不喜这梅花的红。”
　　楚晏行拢紧披风，后面没再让李胜跟着，而是一人走在这纷纷大雪中，不知要去往何处。
　　...
　　几日后，酆七从暗报者那里得知宁王已回朝，恰巧今日又是挽月楼里的姑娘们拍卖初夜的日子，想来宁王生性风流，定是不会错过今日，于是，她也将自己归入了今日要拍卖初夜的姑娘里头。
　　今日，挽月楼出奇的热闹，前厅里几乎站满了各色各样的男子，他们每个人的脸上都带着欲望的眼神看着去往二楼阶梯上站成两排的姑娘们。
　　在阶梯的尽头，房梁上垂下红纱，酆七就站在那红纱后面，戴着红色的面纱静静看着那些男人面露令人厌恶的表情注视着姑娘们，她因是当年的轰动楚京一时的花魁，所以她是老bao最后的底牌，只有身份高贵，身缠万贯的男子才能将她带回去。
　　思及此，酆七心中冷笑，她盯着身上这身老bao花了不少银两买来的丝绸红衫，心道只要迈出了这第一步，日后接近皇帝的机会将会多于如今，只要她能够接近皇帝，报酆家灭门之仇，将不会太远。
　　今日能不能成，就全在她自己了...
　　随着一声铜锣响，这次的卖身之日，正式拉开了帷幕。
　　“五十两银子！”
　　“100两银子！”
　　“200两银子！”
　　“600两银子！”
　　台阶下人声鼎沸，热闹不已，酆七闭着眼，耳边尽是那些男人急切的声音，她抿着红唇，一行泪悄悄地顺着她的眼梢落在肩上。
　　青楼的女子，人生只能这样这般吗？
　　她这样问着自己，曾经，她还是酆家小姐的时候，从未想过青楼女子的一生是这般令人怜惜，曾经她遇到过那些女子，心中万般厌恶，因为在她心中，青楼女子根本不爱惜自己，不惜用身体取悦男子而活。
　　如今，她成为她们中的一员，才知道，她们并非如表面那样，时常脸上挂着笑任由那些男人触碰自己，甚至夺去她们宝贵的初夜，她们这样做，无非是身不由己。
　　她们大都是家中重男轻女，她们的出生，就注定被父亲刻上‘赔钱货’三个字样卖到青楼，以此获得大笔银两为家中小儿得一生富贵平安。
　　“薇薇，我有些头晕，先出去走走。”
　　嗅着四周弥漫的胭脂味，酆七觉得头有些闷闷沉沉，起身同身旁的丫头说了声便离了席。
　　“那你记得早点回来，一会儿快要到你了。”
　　薇薇说。
　　“嗯。”
　　酆七点点头，她离开挽月楼，呼吸着新鲜的气息，闷闷沉沉的感觉多少减轻了些，她站在长廊上眺望远方，风拂衣袂翩翩。
　　望着望着，街上一行人引得酆七注意，她仔细看去，便确定那人定是宁王，楚宁毅。
　　楚宁毅模样俊秀，虽谈不上面若冠玉，但也胜在干净秀气，一身靛蓝直襟长袍，远远看去，身上的衣裳垂感极好，腰上束着黑色祥云纹的封腰，其上挂着的一块墨玉上刻着龙纹，尾端垂着穗子随着他的动作而摆动。
　　这人是宁王？
　　酆七万是没想到楚宁毅的模样这般俊秀，听闻他的风流韵事，她本以为宁王会是个模样普通的男子，可如今一瞧，竟出乎她的意料。
　　收回打量的目光，酆七伸手解下面纱，任风将染着她身上脂粉香的面纱稳稳落在停留在挽月楼下的楚宁毅马背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