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极乐草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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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章极乐草
夏末秋初，晚风浓薰中已带着凉意，宫道两侧仅有零星几点灯明，昏暗又朦胧。
此刻已是深夜，万籁无鸣，愈发显得由远处而来的脚步声匆忙而突兀。
一行人步履匆匆，踩碎静谧踏破昏暗，转向御花园深处去。
为首的高髻女子神色端肃，双唇紧紧抿着，宫灯昏晦也隐不住她明亮的双眸，奇卉满园亦留不住她微扬的裙角，身后几人埋头紧随，大气也不敢出。
行至花香浓深处，拂去枝叶，眼前豁然耀眼。但见湖光粼粼，倒映着位于千莲池湖心的流风潋月楼彻夜通明的灯火愈发璀璨。
亲见此景，女子愈发沉目抿唇，凝神蹙眉，极力按捺住心绪起伏，足下不停，径直朝湖边停靠的小船走去。
岸边总有数艘小船随时停候，伺候撑船的小內侍正三两聚首，或打盹或私语。夜色已深，正是放松时，听闻动静，个个走出船外，看清来人后，不由地面面相觑。
今上最爱位于京师以北的避暑行宫北静苑，一年四季倒有三季居住于此。自年前行宫千莲池湖心岛上的流风潋月楼落成，宫中大小妃嫔皆以来此侍驾为荣，唯独皇后凤氏，从不肯踏足半步。
如今竟也肯来了？
“给皇后娘娘请安。”众人膝下还未跪实，高髻女子早已立于船首，随侍的宫女们亦目不斜视一一跟上了船。
“开船！”身后的大宫女红姑沉声令道。
撑船的內侍们不敢怠慢，打起精神卖力摇浆，驱着小船悠悠荡荡地向湖心划去。
距流风潋月楼尚余一段距离，依稀就有丝竹声入耳。小船愈往前驶，耳边乐声愈发清晰，皇后的脸色就愈发低沉。
“呸！靡靡之音！”红姑低声啐道，念及陛下这些年的胡作非为，娘娘人前人后所受的委屈，她的心里愤愤不平。
从前陛下为了亲政，需要娘娘的母家支持，便以正宫之礼迎娶，谁知恩爱不过几日，就原形毕露。皇位才将坐稳，后宫的莺莺燕燕就如御花园里的花朵般争相盛开。若都是娴淑知礼的女子也就罢了，偏偏陛下爱的是丽华夫人、眉妃、楚姬之流，只知妖妖调调的迷惑君王，如今竟还……
娘娘冷了心肠，只是一昧装聋作哑，可今日实在是闹得不像话。这样污浊不堪的事在后宫发生，真真是开国以来闻所未闻，传扬出去只会沦为笑柄。堂堂大靖朝屹立数百年，皇家的尊严体面眼看就要毁于一旦，娘娘身为正宫，岂能坐视不理。
陛下一贯是肆意妄为的性子，娘娘又生性端方，此番前去相劝，多半是无功而返，只怕还要受那丽华夫人的抢白奚落……
红姑心里想着，小心翼翼地抬起眼，望向娘娘腰背笔直的身影，劝阻的话语在口中打了几转，终究咽回肚子。
筑在千莲池湖心岛上的流风潋月楼，迎风而立，四面通透，是饮酒取乐的好去处。仰头可见星月当空，放眼能望粼粼湖水，盛夏时更有满湖红莲为伴，那兰艇花影霞妆翠盖的盛景，真真是一见难忘。
如今天气微凉，小楼的四面挂起金黄色的曼纱，重重叠叠，既轻柔飘逸，又能挡住湖面吹来的凉风，而楼里通明的灯火透过曼纱，愈发显得金碧辉煌，炫目非常。
大內侍刘临亲自带人守在门口，见有船靠岸，不禁微蹙起眉头，直待看清来人，这才一甩拂尘不慌不忙地迎上前去。
“奴婢给娘娘请安。”
皇后并不看他。
她微仰起头，一双黑白纯清的凤眼只看着眼前的高楼，那楼仿佛自身会发光似的，直晃得人眼花。依稀可见门栏窗隔皆由白石雕筑，正中匾上书“盛芳醑”三个字，左右对联则是“流霞潋滟照炎天，雪藕调冰佐玳筵”。题字细劲又疏朗，硬挺且有神，竟是陛下亲笔。
她鼻间冷哼，一言不发，径直迈上台阶，刘临依旧不动声色地拦在跟前。
“娘娘容禀，陛下有令，今夜谁也不见。”
“放肆！娘娘要见陛下，岂是你能阻拦！”红姑柳眉倒竖，上前斥道。
刘临低眉垂眼，半躬着身子，却是寸步不让。
皇后转眸注视着眼前的大內侍，这一位才是陛下身边真真正正亲近体己的人。阖宫上下，没人比他更能知晓陛下的心意。太监心窄，这样的人，从来只能客客气气，不能得罪。
可今日，她本就是抱着玉石俱焚的决心前来，又怎肯再浪费时间与他周旋。
双方正对峙着，红姑细弯的柳眉一挑，正待再争辩几句，乐声夏然而止，娇滴滴的笑声透过重重曼纱，清晰地传入每个人的耳中，众人听之皆是心头一荡。
不多时，乐声再次响起，楼中的灯火随即熄灭一大半。
之前的乐曲丝竹齐奏，婉转动听，是民间时新的舞乐，虽有轻浮之嫌，勉强还能入耳。而此刻响起的曲子，却是闻所未闻。
那乐声似笛非笛，似箫非箫，呜呜咽咽，啜啜啼啼，如泣如诉，如叹如息。时而似情人间缱绻私密的情话，时而似男子低促的嘶吼，又混杂着女子极乐的欢啼......缠绕在耳畔身侧，如有魔力般，摄人心魄，妖娆至极，又诡异至极。
在场女子无不面红耳赤，就连刘临这般幼年去势的內侍，也酥麻了身子难以自持，更遑论里头酒意正浓气血方刚的陛下。
皇后面色一变，推开刘临大步进了流风潋月楼。刘临见势不妙，忙擦去冷汗，与红姑对视了一眼，将其他人拦在楼外，他二人也跟着上前去。
转过层层阶梯，撩开重重曼纱，皇后终于看清里头情形。
那是怎样的景象？
但见眼前灯火晦暗，曼纱轻扬。正中的舞池里，有若干乐姬轻纱半裹，持着从未见过的圆形乐器，且吹且舞，摇曳作态，腕间足踝系着玉铃，伴着动作伶仃作响，那铃声不似银铃般清脆，反像雨点滴漏，滴在心底，落入耳中，又无迹可寻。
乐曲越发诡异，乐姬们众星拱月般地绕着一名身披棠红色泥金鲛纱的女子，那女子裹着鲛纱，只露一截极细极软的腰。那腰上缠着三两圈指尖大小的白玉铃铛，铃声又细又脆，白生生的肌肤竟与那玉融为一体，分不清哪个更白，哪个更润。
也不知从何处飘来的烟雾，在舞池上空氤氲缥缈，散发出浓馥蚀骨的甜香。
柔软的腰肢伴着音乐蜿蜒起伏，鲛纱随着动作一点一点滑落。先是露出一双勾魂摄魄的媚眼，再是高挺的鼻梁，红鲜欲滴的双唇，纤长的脖子，丰润的肩膀才将将露出一半儿……
“掌灯！”皇后一声喝断，乐声戛然而止。
红姑紧咬着嘴唇，亲自上前点灯。
“怎么停了？”慵懒的声音自上首席间传来。
随着舞池四周的灯一盏盏亮起，皇后这才看清那烟雾竟是从席间飘来。但见上首一男一女，男子长发未束，只随意披散着，玄青色的衣裳穿在身上尚算齐整。女子则发髻松散，钗环凌乱，香肩半露不露，饶是这般失仪，仍难掩艳冠群芳的丽色。
这两人面带赤潮，相偎半躺，吞云吐雾，不是靖宣帝秦邺和丽华夫人又能是谁？
“恭请圣安。”皇后腰背挺直，跪得四平八稳。
“是梓童来了。”正当酒酣耳热时，灯火骤然亮起，不觉有些晃眼，宣帝半着仰头，眯眼望向皇后，示意她起身，伴随着他开口说话，唇齿间溢出一缕青烟。
他生得纤妍洁白，此刻醉意陶陶，愈发显得眉心一点红痣殷色如血。论起风流姿态，也丝毫不逊丽华夫人，只是乌发玄衣，衬得常年纵情酒色的身子格外羸弱单薄。
“你来瞧瞧，丽卿进献的美人，如此殊色，朕前所未见。”宣帝连声招呼皇后，手指着舞池中的女子，一贯低哑慵懒的声音里，是难以抑制的兴奋。
皇后顺着方向望去，只见那几个奏乐起舞的女子，无一不是高鼻深目，不像中原女子，倒像是西边来的胡姬。
有胡姬的地方，就有极乐草。
她心中一沉。
酒席上除了几瓶御酒，几样菜肴，果然还有一杆和田玉嘴儿的烟枪。
皇后双目利刃般，刺向仍旧吞云吐雾的丽华夫人。
半个时辰前，她接到宫门处来报，丽华夫人身边的內侍于入夜前接了一车舞姬入宫，直至下钥时分，仍未送出。
宣帝好歌舞，从前也有外头舞姬乐妓入宫的例子，只从来未曾留宿。老祖宗留下的规矩传了数百年，眼下已是宵禁，这样的女子岂能留在宫中。
皇帝带头狎/妓，甚至允其留宿后宫，这样的话传出去，那可真真是遗臭万年。
没想到，丽华夫人招来的还不是寻常歌舞/女，竟是胡姬！
“娘娘……”丽华夫人只觉得眼前一片朦胧，口鼻之间说不出的香甜畅快，通体上下轻飘飘的舒服，她扶着桌案作势起身，却偏娇柔无力地软下来，歪在宣帝怀中，咯咯笑着。她的嗓音本就娇媚，故意拖长了声调儿，尽显轻佻，“臣妾醉了……不能行礼，您……见谅呀。”
皇后冷冷注视着她，仿佛看着一个死人。
作者有话说第1章 极乐草
，还差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