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情深结海楼》江孟渚

1、第 1 章

　　许湾五岁的时候被母亲送到了周家。

　　站在那栋小别墅门口，许湾抱着妈妈的脖颈不愿意下来，眼前是一道一米高的小铁门，对于五岁的许湾来说还是有些高了，母亲将她放在那小铁门跟前，抬手摁下了电铃。“喂，程姐吗？孩子我送过来了。”

　　电铃里传来了一阵嘈杂声，之后便被人挂断了。

　　“从今天开始，你就住在周家吧，忘了我这个妈妈，以后你就是周家人了。”

　　五岁的许湾不知道什么是忘记，但是她隐隐的意识到，自己好像被妈妈送人了，送人，为什么要把她送走，她吃得也不多，而且她还总是帮忙干活，从来不偷懒，连弟弟去上的幼儿园她都没有缠着母亲送自己去。

　　所以为什么要把她送走，许湾想不通，眼泪就这样弥漫了眼眶。妈妈没有等屋里的人出来就先离开了。

　　看着母亲越来越小的背影，站在周家门外的许湾忍不住哇的一声哭出来，她迈着小小的步子追了几步，却不小心被绊倒在地。

　　“哭什么哭？烦不烦。”不耐烦的语气，带着青春期的男生特有的沙哑和粗嘎。在五岁的许湾听来，这声音一点也不友好，她没有被吓住，反而哭得更大声了

　　才14岁就已经一米七的少年蹲下身来，伸出右手捂住了许湾的嘴，将许湾拎起来夹在胳膊底下便进门了。

　　许湾哭得连视线都模糊了，只听见“砰”的一声，门被人大力关上，在屋里引起了巨大的回响，许湾被那少年扔到地上。

　　她屁股着地，五岁的许湾还不知道能忍则忍，她虽然听话乖巧，但是痛了还是会哭，被妈妈送人的悲伤还没有消下去，身体上的疼痛就接踵而来。许湾哭得声嘶力竭。

　　身后的少年不耐的踢踢地砖，“妈，这小破孩太吵了，你自己出来看看，我上楼了。”说完之后，不等他妈妈出来，就自个儿上了楼。

　　程霞出来的时候，看到的就是五岁的小许湾坐在地板上哭得悲伤难抑的模样，她在围裙上擦擦手，走过来将许湾抱起来，走到沙发边上坐下。

　　“小许湾不哭，阿姨给你做好吃的，好吗？”

　　许湾从小就是那种很乖的小孩，与其说她乖，不如说她就是傻，长这么大以来，她竟然没有像其他的小孩那样，为了一样喜欢的东西而像父母撒泼耍赖。

　　她没心没肺的长大，是小杂巷公认的最好养的孩子。所以，在程霞对她说给她做好吃的之后，许湾就慢慢止住了哭声。

　　她想着，妈妈也许过几天就会后悔了，然后就会来周家将她接回小杂巷。这里既然有好吃的，那就吃饱了再回去。

　　直到吃饭的时候，许湾才再次看到那个少年，小孩子的感觉是最直接的，从楼上走下了的翩翩少年郎就这样让许湾看呆了眼睛，一头杂乱的黑发，狭长的眼睛，粗长的眉毛长得恰到好处，挺直的鼻梁，轻薄而完美的唇形，还有那毫无瑕疵的皮肤。

　　当然，这些形容词是后来长大的许湾用来形容这个叫做周海的少年的。现在的许湾还不会这么多词语，她只是有些看呆了。

　　“小许湾，这是你周海哥哥。”

　　听着程霞的介绍，许湾就这么一直盯着周海，连嘴中的饭都忘了咀嚼。

　　“呆头呆脑的。”周海坐下之后给了许湾第二句评价，许湾还记得第一句，他嫌她吵。

　　于是小许湾低下头，慢慢的嚼咽着口中的食物。以前爸爸也这么说过她，呆头呆脑的，后来爸爸死了，现在周海这么说她，小许湾不想让周海死，所以她想让自己显得机灵一点。

　　“给你。”小许湾证明自己机灵的表现就是给周海夹菜。小小的身体半趴在餐桌上，拼命要把那张在筷子上岌岌可危的白菜叶送到周海的碗里，眼看着就快到碰到周海的碗了。周海却端着碗靠向了椅背。

　　他看着那双小黑手就没了食欲，又怎么可能会吃她夹的菜。

　　白菜没撑住，从筷子上掉下来。小许湾看看白菜又看看周海。大眼睛一眨一眨的，眼里写满了疑问。

　　“你自己吃你的，坐回去。”周海在那双眼睛的注视下有些绷不住了，舌头快速的舔了一下干涸的唇，随后坐直身子。

　　程霞不满的看着自家儿子，“小海，许湾才五岁，你是哥哥。”

　　五岁？周海有些难以置信的打量着许湾，这个头看着就和一个三、四岁的小孩差不多，头上顶着一头有点炸毛的蘑菇头，身上穿的是一件黄色的荷叶领毛衣。怎么看都不像是五岁的孩子。

　　见周海好像不相信，许湾伸手一只手，五指张开，朝着周海摇摇手。声音还带着一丝哽咽，“五岁。”

　　周海被她这一句神来之笔吓到了，猛烈的咳嗽起来，许湾看向程霞，只见程霞低头吃着自己碗里的饭，没有理会周海。

　　小许湾觉得一句“五岁”不能证明自己机灵，于是她滑下桌子，左腿的裤脚在她滑下椅子的过程中被撩到了膝盖下方。

　　她“笃笃笃”的绕到周海的椅子旁，将手伸到椅子和周海的背之间，小手小心翼翼的贴上周海的背，轻轻的敲起来。

　　周海一个激灵从椅子上跳起来，“妈，你招的是什么人啊？”

　　“童养媳啊。”程霞语气里带着揶揄，周海脸色通红的瞪着程霞，然后将筷子往桌子一摔，就上楼了。

　　这声“童养媳”就这样落在了许湾的心上。童养媳？用来吃的吗？

　　程霞向许湾招手，“小许湾，过来。”

　　许湾慢慢的走过去，她还是不知道童养媳是什么，程霞将许湾抱到自己的腿上，双手捧着许湾的脸，仔细的打量着。

　　“长得真可爱，就是黑了点，待会阿姨带你去洗个澡，买些新衣服，顺便剪个头。”

　　还要买衣服，这是要长住吗？许湾又想哭了，妈妈什么时候会后悔，什么时候会来接她呢？

　　眼泪说来就来，却因为忌惮着楼上那个暴躁的少年而不得不包在眼睛里，整个人看上去既委屈又喜感。

　　程霞下午的时候真的带着许湾出门了，出门前她还郑重的邀请了坐在客厅打游戏的儿子。“小海，你真的不和我们一起去吗？”

　　周海扔给程霞一个她很无聊的眼神，愤愤的扔下游戏柄，头也不回的上楼了。

　　下午两点，程霞带着许湾回到了家。

　　家门口，刚从厨房出来的周海一口橙汁就这样喷到了程霞和许湾的身上，许湾海拔比较低，受害面积也比较大，尤其是她那头刚剪出来的狗坑刘海和齐耳的短发。被周海一喷，那头发都贴到了头皮上，黝黑的头发上还夹杂着一些晶莹剔透的橙粒。

　　“真丑。”很真诚的评价。

　　连许湾自己也觉得不好看，于是她低下头，望着地板上的地缝线，假装周海说的不是自己。

　　“哪里丑了，明明很可爱啊。”对于程霞的赞许，许湾持保留意见，许湾以前的头发都是妈妈给剪的，这是她第一次进理发店，以前总是看到理发店里走出来的好看的女孩和男孩，好像理发店是一个有魔法的地方，能够将人改头换面。所以许湾进去的时候也是抱着期待的，只是当她睁开眼睛看到自己这样的造型时，她连哭都不敢了。因为哭起来会更丑。

　　可以因为一路上程霞都在夸她可爱，许湾也以为自己只是不适应，也许真的好看的，但是现在看到周海的变现，许湾只能更加沉默。

　　也许是看到许湾低着头不说话的样子实在是有些可怜，周海咽下最后一口橙汁，经过许湾的时候扒拉两下她的头发，把那颗明显的橙粒摘了下来。“其实也没那么丑。”

　　程霞打趣的看着自己的儿子，她这个儿子从来就是心口不一的人，不是什么十恶不赦的孩子，一开始听说要把许湾带到他们家的时候，周海是最反对的一个，他的病哪有神婆说的那么简单，找个死了爸的女孩就可以压住。
　　可是在知道许湾家的情况之后，他主动提出来把自己那间向阳的大床房让出来给许湾住。

　　许湾在听到周海别扭的解释之后，慢慢抬起了头，大眼睛一眨一眨的看着周海，周海最受不了的就是那双眼睛，他看到这双眼睛总是会不由自主的心软。于是周海扭头朝厨房走去了。

　　只是来到厨房之后，周海根本不知道自己要干什么，只能听着外面的谈话声。“小许湾，阿姨带你到楼上的房间洗澡换衣服好不好？”

　　许湾看着厨房的方向，点头。

　　来到了楼上的房间，推开门的那一刻，程霞本想看到许湾眼睛里的惊喜或者欢喜，可是许湾只是慢慢的走进去，将手中的小口袋放下来，那是程霞给她买的贴身小裤子。

　　自从周海把房间腾出来之后，程霞就立马将房间改造成女孩子住的样子，粉红色的公主床，还有粉色的墙纸和衣柜，还有那个米老鼠的书桌。

　　程霞看着许湾停下不动的身影，走过摸摸许湾的头，“阿姨去给你放水。”

　　程霞放水出来的时候就看到许湾趴在床头，皱着眉，小手摸着墙面上《火影》的海报。

　　程霞对她解释道：“这房间原本是你小海哥哥的，阿姨忘了把海报撕下来了，小许湾要是不喜欢，一会叫小海哥哥来带走。”

　　许湾摇摇头，声音糯糯的说道：“喜欢。”

　　程霞帮许湾洗澡，小女孩坐在浴缸里安安静静的等着程霞的下一步动作，头已经洗好了，是不是应该把泡沫冲掉了？
　　程霞却临时想到自己前些天买的婴儿爽身粉，也许可以拿来给许湾用，这孩子的皮肤有些糟糕。于是她抬脚快步走了。

　　周海从厨房出来，见人已经上楼了，这才懊恼的挠挠头发，傻站了好一会才起身上楼，想去方便一下。只是他一时忘了，自己的房间已经让给许湾了，于是掀开浴帘的那一刻，周海就看到了一个头顶泡沫，紧紧闭着双眼的女孩子坐在浴缸里。

　　许湾闭着眼睛，听到了一声闷响，“程阿姨？”然后是一个人惊恐的吸气声，接着就听到了有人往外跑的急促的脚步声。

　　周海跑到门口的时候遇到了程霞，“小海？怎么了？脸红成这样。”

　　周海不耐烦的回了他妈一句，“刚才不小心摔倒了，我下去找药箱。”

　　这些话都落在了许湾的耳朵了，所以刚才进房间的人是周海？她有些难过，她刚才顶着泡沫都没有来得及和他说谢谢，她从来没有住过那么大的房子。

　　来到楼下的周海将自己摔进沙发里，他已经是14岁的大男孩了，知道男女有别，也知道自己刚才看到了什么，虽然只是个五岁的雌雄难辨的孩子。他感谢他老妈喜欢泡泡浴，感谢许湾还没到发育的年纪，除了一头泡沫和瑟瑟发抖的双肩，他什么也没看到。

　　可是既然什么也没看到，他刚才到底在跑什么？

　　许湾被程霞带到楼下客厅的时候，周海不知道去什么地方了。程霞将许湾安置在沙发上，自己打了几个电话，从电话里，许湾听出来了，是在给她安排学校，一想到学校，许湾的眼睛就亮闪闪的。

　　“对，叫许湾，五岁了，和周海一个学校能相互照顾，对，就从一年级开始吧。这个假期我会让周海给她补补课的。”

　　程霞挂断电话之后，许湾知道，自己以后能上学了，“程阿姨，我也能去学校上学吗？”

　　程霞摸着许湾平滑的小脸，一脸的心疼，重重的点头。

　　许湾是被人吵醒的，她本来是坐在沙发上看电视，她从来没有这么肆无忌惮的看过电视，就算是已经很想睡了，她还是继续睁大眼睛看着电视上越来越模糊的人影，最后是程霞将她抱进房间睡觉的。

　　现在已经是下午四点多了，许湾一直睡得不是很安稳，楼下人声嘈杂，她就更是睡不着了。揉着眼睛从楼上走下来，她渐渐清明的耳朵却慢慢听不到嘈杂的人声了。

　　站在楼梯的转口，许湾呆呆的看着沙发上闹成一团的三个少年。

　　突然，周海从沙发上的另一头站起来。闹成一团的三个人也站起来，气氛一下子变得很正式，那四个人的目光就这样落在了许湾的身上，就在许湾正拘谨得不得了时，他们四个反而爆笑出声。

　　“哈哈哈哈，周海，你们家还有新年娃娃啊。”
　　“哈哈哈哈”

　　连周海都有些忍不住想笑了，他望着许湾，红色的对襟小马褂，穿着一条红裤子，头发睡得乱糟糟的，脸颊因为刚睡醒的原因而红彤彤的。真的和过年时年画上的娃娃长得差不多，就是瘦了点。

　　许湾不知道什么是年娃，但是知道让他们笑成这样的是自己，妈妈和她说过，爱笑的孩子讨人喜欢，许湾跟着这笑声也笑起来。

　　大眼睛弯成月牙，嘴角咧得大大的，笑声咯咯咯的，像只小母鸡。

　　她一笑，楼下的四人就笑得更开心了，连周海都笑出声来。“许湾，你看起来真蠢。”

　　因为这个蠢字，许湾停止了笑声，原来他们笑是因为自己蠢吗？和小杂巷那些人一样，只会在自己出丑的时候笑。许湾心里有些发酸。

　　最先发现许湾不对劲的人是周海，他见许湾不笑了，就伸出长腿越过沙发踢上了那三个就像要笑岔气的三个人。

　　“你们仨，赶紧回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