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梦间集》在下念卿

4、浮生×无剑

　　重生时我记忆全无，一睁眼就看到绿竹。
　　他明朗的笑容，大大咧咧的说话方式，以及高超的做菜能力，都赢得了我的信任。
　　从冰火岛初遇，到古墓中他为我挡下暗器，一路到剑冢。在见到真正的绿竹在他变回浮生之前，哪怕在我察觉到我们五人中或许有内奸，我怀疑过金铃怀疑过屠龙怀疑过倚天，唯独不曾怀疑过他。
　　毕竟，对一个记忆全失毫无安全感的人来说，如果连第一眼见到、一路上鼓励你安慰你、为你挡住危险的人都不能信任的话，那打击是近乎毁灭性的。
　　可惜……
　　假绿竹，真浮生。
　　最不可能发生的事发生了，最不可能背叛的人背叛了。
　　啊，不，他从一开始就不是我们的人，谈何“背叛”？
　　熟悉的人变成了陌生的模样带着陌生讽刺的笑，站在曾经并肩作伴的我们的对面，站在曾经夺走我生命的人旁边，想要夺去同伴们的力量和生命。
　　如果不是后来，作为“无剑”的记忆复苏，作为“无剑”的人格取代这个没有过去的空白人格，也许我早就崩溃了。

　　其实我内心并不想承认自己是无剑。
　　真正的无剑是作为剑境五大基石的无剑，他肩负阻止木剑破坏世界的责任，肩负整个剑境的未来。那个真正的无剑，死于不久前木剑的一箭穿心。
　　而我——我的生命我的记忆都起始于冰火岛与绿……浮生初遇。我与无剑的记忆之间是有断层的，性格也不一样，只有身体是同一个。
　　没有记忆的时候我的愿望是寻回记忆，现在记忆要“回来”了，我却不愿想起。
　　把无剑的记忆无剑的性格无剑的责任强行安在我身上，这是不公平的。
　　但这个剑境需要的不是我，而是无剑。
　　所以当他们唤我“无剑”时，我是应的。
　　现在的我和过去的无剑大概的确是有相似之处的，不然我早就跑路，用所剩无几的日子逍遥快活去了，哪管他剑境苍生？
　　好吧，只是气话。
　　真实的是，无剑的记忆那么遥远，连带着他们唤我“无剑”的声音都虚无缥缈；真实的是，鲜活的记忆中只有金铃、倚天、屠龙，和假的绿竹。
　　绿衣棕发的少年笑着喊我名字的画面是我脑海中最浓墨重彩的一笔；而锦衣少年漫不经心又面带轻蔑的眼神，则成了梗在心头的一根刺，拔不出来，血融不掉。

　　屠龙、倚天和金铃各自带领一班英雄好汉去各地剿灭魍魉，我留守剑冢。
　　那日击退了一波魍魉，我将剑冢交付给余下众人，独自去了趟古墓。
　　那是浮生为我挡下冰魄暗器的地方。
　　我循着记忆在里面走了一回。古墓里还是一副冷冷清清的样子，看不出我和同伴们曾经走过的痕迹；更何况此时只独我一人，大约更不可能留下什么。
　　真的是无迹可循吗？
　　现在仔细想来，浮生假扮的那个绿竹并非无懈可击，那么多那么多不对劲的地方，我竟然都没有发现。
　　最为丐帮的神器，怎会不理解屠倚二人看似充满杀气的友谊？又怎能“天天享用”到中都的玉盘珍馐？
　　以前他问我：“如果……我只是说如果。如果我做了一件对不起你的事情，到那时，你还能……还愿意让我遵守这个约定吗？”
　　你看，一切都是有迹可循。浮生甚至“有意识地”提醒我了。
　　当时……我是怎么回答的来着？
　　“你在胡说什么！不要胡思乱想！”
　　“既然你说如果，那我也只是说如果——
　　“如果你真的毒发身亡，那才是我唯一无法原谅的事！”
　　哈哈，如果，如果……
　　一切都像是笑话。

　　去绝情谷拜访君子和淑女。回程中看到了既熟悉又陌生的背影。
　　“绿竹！”
　　待我反应过来自己喊错了名字，浮生已转过头来。他看到我，有些惊讶：“是你。”
　　我动动嘴唇，说不出话。
　　他敛去面上的惊讶：“有事吗？没事我就走了。”
　　“……浮生，我们在一起的那段时间，对你来说，就真的没有丝毫‘痛快’可言吗？”
　　“没有。”他回答得斩钉截铁。
　　我觉得他在逃避自己的内心。于是我继续问：“如果真是这样，那我唤你‘绿竹’的时候，你为何还是回了头？你为何还要对一个假名做出回应？”
　　浮生沉默片刻，随后脸上挤出一个怪异的笑：“正因为我不是真正的‘绿竹’，所以会用这个名字称呼我的人才屈指可数。每次听到这个名字，我就会想到唤它的人……”
　　“浮生……”我看着他。
　　“可是那又怎么样？”他突然冷笑，“我们原本就不是伙伴，我们一直是敌人。”
　　“那你会对敌人说，想和他一起吃遍天下美食吗？你会对敌人说，你想带他去自己的家乡吗？”
　　“你……”浮生微怔，“你居然还记得……”
　　“我当然记得，你说的每一句话我都记得。
　　“浮生，你对我而言，是不一样的。”
　　浮生落荒而逃。我在原地站了许久，然后我做下一个决定，走了。

　　再往后，除了战场上，我没再在其他地方见过浮生。
　　还是有羁绊的吧，我们从未对对方下过死手，甚至有时候还能聊起来——当然，总是我先开的口。
　　大概是为了让我死心，他只会说一些听起来残忍的话，比如什么“我确实从未当你们是朋友”，“你们都是我的棋子，是我通向自己所想路上的垫脚石”，“变回自己当然自在，终于不用再和你们这些凡夫俗子呆在一起了”。
　　比起说给我听，更像是说给他自己听；比起让我死心，更像是让他自己死心。
　　我说：“可你永远不会忘记这段时光。”
　　他说：“不，我会。你们中的任何一人，都将在我的记忆中清除。”
　　我笑。
　　浮生啊浮生，我有办法让你永远记住我。
　　而且，不光是你。无论是剑冢的各位还是四哥一方的你们，与我有羁绊的没有羁绊的——
　　我、会、让、你、们、全、都、记、住、我。

　　主人的残魂将五把缚魂剑交予我后，我与剑冢众人立即动身，一路与木剑的势力且战且行，最后将四剑分别立在蓬莱岛、无量山、香巴拉和楼兰城的中心。
　　青光利剑、紫薇软剑、玄铁重剑、木剑。
　　就差我了，无剑。
　　解封四象后，我带着第五柄古剑回到剑冢，驱动五剑之阵。
　　地底下无形的力量绵延，至阴、至阳、至刚、至柔的力量从四面汇集剑冢。
　　“驱动五剑之阵耗费巨大，你需有所觉悟。”
　　主人，我早就明白了啊。
　　重新“变回”无剑，就是我因为有所觉悟啊。
　　我倒在地上，力量源源不断地被脚下的阵法抽走，输入其中心。
　　木剑被六爻布置的阵法牵制，无法抽身，目眦欲裂地朝我喊道：“无剑，住手！”
　　四哥啊四哥，你想不到吧，你擅长阵法，我的军师为了抵抗你，也潜心钻研了许久。
　　继失去主人之后又要失去我，是你付出代价的时候了。
　　我的同伴们在流泪，但没人阻止我，他们和我都知道，一切为了剑境。

　　意识模糊之时我听见有人喊我的名字。不是“无剑”，是我的名字，还作为失忆的同伴时我的名字。
　　是浮生。
　　我艰难地转过头，看到浮生急匆匆地向我奔来，干净的衣服上尽是鲜血。
　　他本来不在此地的。
　　屠倚二人想拦住他，金铃拉住他们的衣服，轻轻摇了摇头。
　　我笑了。
　　浮生啊，你为什么要哭呢？
　　作为敌人的我就要永远消失了，你为什么难过呢？
　　你不是说了，你从未把我们当过同伴吗？
　　哈，我知道，你都是骗我的，对不对？
　　可是，我很害怕啊，浮生，你说你会忘记我，你说我会在你的记忆里清零。
　　我很爱你啊，浮生，你怎么可以开这种玩笑？
　　现在，你可以永远记住我了吧？
　　浮生抱住我，冰冷的泪滴在我脸上。
　　已经来不及了。
　　我疲倦但满足地闭上双眼，浮生在我耳边嘶吼的声音离我远去。
　　“念卿——”
　　念卿念卿，念卿的心里，全都是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