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6、第 6 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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城东,一座新建的高档小区。
王云彪拉着脸坐在桌前吃早餐。这一夜大雨下得他心情烦躁,胃口差极了。
作为魏太的司机和保镖,他过的是高品质的生活。家住四室三卫大平层,装潢用了几吨大理石。灯一开就满地流光,连餐桌也宝光宝气的。
大彪打小吃玉米糁子长大的,吃完还得伸舌头把碗舔干净了。现在呢,饭菜吃一半倒一半。上一顿吃剩的绝不会再上桌。若按儿时标准,这日子等于皇族了。
可就是压力贼大。魏太脾气横,说怎样就得怎样。交代的事办岔劈了,她能一个大耳掴子抽上来,管你是不是大老爷们儿。
这一夜,他压根儿没睡安稳。只等手机一响“捷报”一来,立刻向老板献礼。然而,时间像泡在死水里,一个气泡都没冒出来。
黄毛诡异地失联了,把他这大哥当个驴粪蛋子干晾在一旁,不沟通不汇报,整个“项目”就这么架了空。这年头连流氓都找不到专业的。所有人都是在搞投机主义,不肯务实。
大彪愤世地啧啧嘴,像他这样的实在人想顺心干成一件事就特别难!
吃完早饭,大彪穿上一件黑色帽衫出门了。脖子梗着,面容半露。像电影中去复仇、去行凶的孤胆青年。浑身散发着倒霉的毒素。
他去了黄毛猪窝一般的小屋,平常干活的发廊、鬼混的地下酒吧,哪里都找不着人。真的不知死哪去了。不会回山里老家了吧?
不可能,他们还有一半钱没拿呢。
大彪整整找了三天,才跟小弟们接上头。
三个蠢货在医院床上打摆子,浑身焦得没一块白皮了。笑死,新闻里差点被雷劈成渣的倒霉蛋就是他们!王云彪也真醉了。事儿没办成,还得掏腰包出三个人情!
他冷着脸把两千块搁在柜子上时,二黑尊了他一声“哥”,牙齿打着颤汇报:“黄毛打小就挺怕鬼,夜里撒尿都不敢瞅镜子。没想到这回遇上一只活的。”
“活的什么?”
“活女鬼。”
“哪来的鬼?”
“你让抓的那女孩……呃,是鬼变的。”
王云彪石化了好一会,真想暴起给二黑一个大耳掴子。他八代祖宗的,等了好几天就等到个鬼故事?大彪气得把人情又收回了,恶着脸说:“这事儿一个周内办不成,一分钱没有!”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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自从玩上“隐身术”,妙音的胆子就肥了。
这几天上下学都是大摇大摆从巷子里穿过去的。再没有从西大街绕道。她连脚本都想好了。再遇到黄毛等人就像艳鬼一样媚笑,看他们怕不怕。
想一想这剧情就很期待呢。
可是流氓们却偃旗息鼓了,连着几天没见到他们影子。她的好活儿都没法整。
周末的夕阳如此妩媚,斜斜倾照着老巷的灰墙。一场雨粉碎了槐花,却又把石榴送入了花期。一朵朵纸包不住的小火苗喷薄出来,在枝头静态地燃烧。没了流氓出没,一切都赏心悦目起来啦。
这是一条有气质的老巷。
民国时它叫“幽兰街”,出过几个旷世的名妓。那时军阀、大汉奸们都爱跑这儿藏娇,着实有过一段醉生梦死的光辉岁月。
最热闹时,每一户小院里都住一个花魁、名角儿或姨太太。一入夜就笙箫丝竹,寻愁觅恨。连风儿也是痴怨悱恻的。
在云霖城的香艳野史上,它近乎是不朽的。近代名人干下的韵事和丑事八成都跟它沾得上边儿。如今倒正儿八经从良,改叫“学府巷”了。住这儿的也大多是退休老人了。
妙音知道,当年她死后房子换过几个主人。后来作为军阀、汉奸的窝点被没收成了公家财产。近百年的风蚀过后,老化得一塌糊涂。
到九十年代,爷爷在公开拍卖中买到手时,只花了十六万。精心修缮粉饰一番,给爸爸做了婚房。转来转去终究又成她的家了。
这或许就是缘吧。
妙音打开院门时,妈妈不在家。桌上摆着色香味饱和的三菜一汤。豌豆玉米粒,红烧豆腐,炒油麦菜,一小碗独家的海带酱汤。还有玉米棒子。
旁边留着纸条:“老板喊去加个班,妈已经吃了。你要负责光盘哦!”字迹非一般的俊逸。胸中若没峥嵘气象,划不出这样的笔锋。
妙音欣赏了一会,把字条收藏了起来。稍微垫了两口,决定跑完步回来再吃。这天早上她睡过了没跑,欠下的量还没完成呢。
不跑可不行啊。
过得太安逸就有违自己发的愿了。
妙音换衣服跑出去。
圣人曾说,不要做无益的苦行。她有时也想,这样每天跑十公里真能代父母受苦,替他们积福吗?似乎太天真太一厢情愿了。
可转念一想,人活在世间不就活一个“愿心”么?
一位大德说,“世界是个回音谷,念念不忘必有回响,你大声喊唱,山谷雷鸣,音传千里,一叠一叠,一浪一浪,彼岸世界都收到了。”
彼岸有无量的贤圣觉者,皆是以悲心为体的。
因于众生而起大悲,因于大悲生菩提心。因菩提心成等正觉。
妙音的境界低,无私地悲悯一切众生她办不到。她只愿这份献给父母的愿心能递到彼岸,得大道一份垂怜而已。如此就够了。
傍晚又刷了十公里。调出小瓶儿一看,又搜集得满满的。“功德水”透着无价的质感,美得让人眩晕。可是当她自己也想尝一尝时,喝到的却只是一口空气。就这么玄之又玄。
妙音收回小瓶。缓缓散步一会儿,待身体稍微冷却了才沿着樟木道回家去。这时的身体酸累又通透,近乎是一种透明的生命体验。
她安步徐行地穿越马路......
十字路口,一位英俊的先生紧盯着她,六神都快出窍了。这身材,这走姿,和这一根编得很漂亮的长辫子,在他的视网膜上有着百分百的辨识度。
是她?!
孟觉之一时晃了神,连绿灯也没注意。
后面狂躁地按喇叭,十几辆车隔空发泄着路怒。他脚下一踩冲了出去。开到前方五百米,果断掉头朝女孩追了上去。
干什么?没别的意思。不过想问一问她的伤还要不要紧。
作为一名肇事司机,他有责任关心这件事。但是,心里又有一个反对派在发声:得了吧,孟觉之!假如人家是胡子拉碴的糙老爷们儿,你会这样积极地负责任么?
孟觉之不知道。他只是在遵从内心最强烈的意愿。想接触她,亲近她。更深地了解她。
可是快追上时,女孩又一拐弯消失了。她像聊斋里的妖精一样神出鬼没,叫人眼花。孟觉之下车四处张望,却遍寻不得那白衣的身影了。
眼前只有一条浓荫遮覆的老街。看上去经年而不破败,别具幽隐动人的韵致。巷口一树榴花别样火红,一朵一朵辉映着夕阳。
他无限怅惘地站着。心里泛起了一丝说不出的焦躁。好像丢了重要东西却怎么也找不着似的。她的家会不会住在这里头?
觉之像聊斋里寻香觅迹的书生往里走了几步,待他反应过来不由把脸涨红了:我这是在干什么,怎么成一个跟踪狂了?
孟觉之几乎不认得自己了。
他皱眉沉默了一会,一个急转弯拐回头,大步流星往车里走去。
作者有话说
第6章 第 6 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