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绝妙契合》塔隐

28、第 28 章

　　魏志远个头不高，腆着个富态的肚子。
　　笑起来丑萌丑萌的。——这是网上对“魏爸爸”的评语。当然，要不是财富榜给他镀了金，这长相归到“歪瓜裂枣”一类也不算委屈了他。

　　这天，是他的高中同学聚会。
　　阔别二十多年，当初班上领尽风骚的帅哥们都出落得不像样了。个个被生活奴役得没了形。同为中老年人士，魏总坐在这帮老社畜中间就显得出类拔萃。
　　这就是财的魅力。

　　他魏某人绝对算成功的。农村出来的娃，从一穷二白拼到身家千亿，这中间碾压了多少阶层？有时想想自己都不禁唏嘘：怎么一不当心就活得如此牛掰了？

　　当然，跟这些底层人充大佬也没意思，倒显得他格局太小。人越得志就越该谦卑。越谦卑才越显尊贵。所以，谁来敬酒他都不拿架子。
　　“来，魏总，我干了。您随意！”昔日的体委来敬酒。
　　“不敢不敢。”魏志远十分拿老同学当人，也一口闷了杯中酒。

　　这个周五的夜晚，魏总是十分膨胀的。直到散场出了饭店，他的情绪还很荡悠呢。外头飘着雨，湿气很重。魏总被阴风激得浑身一凛，打了个不雅的嗝。
　　他掩了掩嘴，抬手招来了司机老杨。

　　酒其实才喝了五成，远没到他的量。不过这种程度的醺醉是最合宜，最舒坦的。身心飘然欲仙，浸在自我放逐的虚妄快乐里，是极妙的解压。

　　本该回家的，一转念想到家里的内人，都四十好几了还黏人不倦、没事儿就自称宝宝，噘着嘴索要亲亲，魏志远猛一阵不耐受。

　　算了，去公司呆一会儿吧。
　　去公司干嘛呢？挺茫然的。但是人到中年，谁都有个不想归家的时候啊。

　　魏总舒展着四肢，一双醉眼望着车窗外。车子开了许久，他忽然发现情况不对。这是开到了什么鬼地方！都到城北最偏僻的山脚下了，四周一辆车都没有！

　　魏总一个冷颤，酒意吓掉一大半。他大声呵斥：“老杨，你搞什么！”

　　驾驶座上的“老杨”不说话，直接点开了手机上一个视频。
　　“嗯嗯呀呀”音效一出来，魏总径直一魂出窍、二魂升天了......不是老杨！

　　“魏总，你不像话。上百个女人，五十九个未成年。”驾驶座上的人冷冷地说。声音特别纯爷们儿。
　　“你是......你是谁？老杨呢！”
　　“老杨昏倒在草丛里了。由我暂代司机，魏总不介意吧？”

　　“你想干什么？”魏总调动浑身力气让自己镇定，但牙齿还是磕着了。对方没有回头。梳得齐整的后脑勺冲着他，透出一股极度冷血的特质。

　　紧张氛围给了他死神滤镜。在魏总眼里，这绝不是一般的角色。或许只要一扭头，就能像摘瓜似的拎走他的脑袋。

　　“不必紧张。”可怖的不速之客说道，“我并不要你的命。你需要做的只是捐出全部的个人财产，并且挨个儿地向受害的女人下跪忏悔。”

　　“......您贵姓？”魏总说。
　　“免贵姓白，名鹤卿。”对方一点不怕透露姓名。
　　“白先生，你要多少钱，我们可以商榷。真的。”

　　“我不要你的钱，魏总。这是你赎罪的唯一机会。我给你半个月，办不到的话警方自会上门。”他说，“我会注视着你。”
　　“我给你二十亿！”魏志远故作平静的口吻中有了一丝歇斯底里。

　　男人一言不发开门下去了。
　　将魏总独自抛在了恐惧里。湿漉漉的路灯下，他是一个高大伟岸的身影，乌黑的头发在大风中一丝不乱。往那一站，气场抵十个许文强。

　　魏总害怕得要昏厥了。常年干耗的腰子一阵一阵钝痛，差点要急性衰竭了。他知道自己完了，七寸被人拿在了手里。

　　对方是在故意玩他。要他惶惶不可终日，受尽精神折磨。最终还是要毁掉他的。
　　因为这人不肯要钱，纯粹来复仇的。并且，一点不怕他去查白鹤卿的底。

　　魏总心里一阵抓狂的劲儿，像进入了一场战争。不行，必须赶紧找到阎大师，铲除这个不知哪儿冒出来的祸害！

　　这个周末，云霖城的保镖、私家侦探们格外忙碌一些。不止魏家在搞谍战剧。整个上流圈子都被一股悬疑的妖风侵袭了。
　　一批权贵大鳄都在暗中调动人手，找一个叫“白鹤卿”的神秘人。

　　媒体大亨杨舜，娱乐圈顶流女王谢飞花，食品业巨擘赵世峻，省里管教育的一把手韩勤宽，蒋家的老爷子，赵家的二叔，如此等等，乌云笼罩了整个金字塔的顶层......

　　一夜之间，大家鲜花着锦的好日子乱入一个可怕的白鹤卿。没人知道他的来历。就像凭空冒出来的一柄审判之剑，剑尖指住了每个人的死穴。

　　这些人几乎要疯了。可是，疯得还不敢太明显，不敢太伸张。也不敢互相通气。都是闷声不响，只能自个儿知道。
　　他们脸上的德高望重、倾国倾城、慈眉善目和忧国忧民，还得日复一日地表演着。
　　真是快累不活了。

　　**

　　相比贵人们的水深火热，妙音作为小老百姓的日子就十分舒坦了。她对老白惩治魏某人的做法很满意。因为，恐惧就是对一个人最大的惩罚。
　　在站上被告席之前，请他尝一尝妈妈受过的精神煎熬吧。这做法挺契合她的思路。

　　她把白总表扬了一顿。

　　转眼又到周一，吃吃睡睡的周末过完了。
　　上学时，妙音一激灵地想记了和孟觉之的赌约，浑身一百零八个小雷达都张着。

　　按天气预报，这一周基本都是台风、暴雨。一早上没出太阳，烟灰的天空低沉沉的，雨云流宕。她这个躲猫猫小能手隐在了虚空里，比晨风还虚无地往南飘着。

　　她没有瞧见孟觉之。
　　巷子里一如平日的清寂少人，仿佛是时光的一隅死角。学校北门前也没他的车。妙音穿过校门，进了海岳楼后方的小树林。几秒后从树林里现身，翩然往学校里去了。

　　她感觉像唱了一出独角戏。自我娱乐了一把。会不会她在这儿瞎起劲，敌方压根儿就给搞忘了？应该不会，她灵敏的小雷达捕捉到空气中有一股张力。
　　对手的目光像探照灯一样在到处扫描呢。

　　可是中午在食堂吃饭时，她发现自己过敏了。
　　电视上一则新闻让人大跌眼镜。

　　“由中美印欧十大顶尖理工学院组织的新兴科技交流会，现在美国硅谷如期举行。我国杰出青年科学家唐一鸣，孟觉之等人于今日凌晨起飞，赴美参加交流......”
　　他在机场接受了采访。
　　一身正装打扮，显得特别正经，特有文化。

　　妙音一口气漏了。她感到自己也太入戏了。人家一个有事业的上班族，会不务正业地来这儿和她躲猫猫？笑死。
　　妙音臊了一会，同时又感到一阵解脱。
　　不来最好，永远有一堆正事缠住那家伙，她就彻底清静了。

　　她心情松快地吃完一顿午饭。手机上来了一通电话。是一个倦怠的侉子口音，含糊地说：“喂，有你的顺丰快递，门口拿一下。”
　　“我没买东西呀。”
　　“银行寄的新信用卡，”对方有气无力地说，“快点过来。要本人签收的。”

　　“哦，行，我马上来。”妙音赶紧收拾收拾，撑着伞过去了。
　　雨不大不小，淅淅沥沥的。像锅里炸着薯条的声音。

　　一路晃到校门前，树荫下有一个穿“顺丰”雨衣的骑手，戴头盔，车上邮包半隐半现。那人以懒骨头的样子侉站着，侧对着她整理快递单。

　　她心不在焉地荡过去。“取快递哦。”
　　“嗯。名字？”
　　“闻妙音。”
　　他把手上的大信封往前一递。妙音上前去拿。这时，他的手机忽然响了。铃声是一段流水淙淙的琵琶音。妙音一愣，诶，这是她弹的曲子呀！

　　双方电光火石地对了一眼。
　　妈呀，居然是孟觉之！

　　妙音拔腿就往校门里跑，快如一支海底的鱼|雷。他拉足了爆发力在后面追，大腿肌肉差点撕裂。两人展开了一场为时五秒、却惊心动魄的追逐。

　　他的手几次打滑地擦过她，硬是没能将人逮住。到了门前，保安大叔拦路虎地挡在小门入口：“诶，你跑什么？”

　　妙音眼见要被堵住了，猛地一拐，来了个成龙式跑酷，脚丫在铁栅栏上一踢，帅得要命地跳过去了。保安大叔大声怒斥，“怎么回事？啊！”

　　两人扶着栏杆狂喘，冲对方释放出爆笑。“哈哈哈......”肚子都抽筋了。这时的笑，就是快活本身。纯纯粹粹。没有杂质和玄虚，没有丝毫衍生品。

　　或许也是爱情本身。
　　但是，这说法妙音是绝不认可的。

　　她充血的脸像染了桃花汁，哈着腰指控他：“姓孟的，你不做诈骗犯实在可惜了！”
　　“你不做江湖大盗也可惜了！”一骑绝尘，飞檐走壁，谁逮得住她？

　　她一脸得意，“哼！你正经事不干，从飞机上下来的？”

　　他只是明眸皓齿地笑，并不说周末就录好了假新闻，专门候她去食堂时才叫人放录像的。压根就没有什么赴美的交流会。

　　为了追妻，他可真是如狼似虎。做了这么大一个局，最后却输给了电话铃声上。
　　太可惜，也太刺激了。

　　两个人各自一张红彤彤的大笑脸，嘴很厉害地较了一会劲。
　　“别急，小闻。”猎人温柔地撂着狠话，两眼盈盈的秋水：“咱俩赌期还长着呢。”
　　“你把狐狸精的脑袋想破也没用了。我彻底认识你了。”她一甩头，十分傲娇地走了。

　　这小模样连保安大叔都给甜到了，龇牙咧嘴冲着孟觉之一阵笑。

　　**

　　之后的几天，妙音就死守一个原则。进出校门必隐身。
　　陌生电话绝不接，谁让她去门口也不去。

　　这事儿已成了一场激烈的猫鼠游戏。他的游戏地图是在校外。如何在这地图上把人逮住，比他想象中困难多了。

　　几天过去了，毫无进展的觉之心里刺挠得厉害。
　　睡觉都在想诡计，想得一肚子坏水，觉都睡不安稳。

　　可是，妙音真的不是省油的灯。上过一次当，她就成一个小机灵鬼了。防他防得死死的。
　　她究竟怎么回家的，在对手那里成了一个巨大的不解之谜。

　　孟觉之从家里调派了一队保镖来。扮成卖西瓜的，擦鞋的，扫大街的，专门盯着学校几个大门。又在巷子里、学校里埋了眼线。
　　保镖们都醉了。
　　这年头追个女孩还得玩潜伏。谁比他们家少爷更会整活儿？

　　“少爷，闻小姐今天舞蹈训练，一直拖到现在才结束。”扮成扫地大叔的保镖悄悄汇报。
　　“给我盯紧了，看她怎么消失的。”少爷咬着牙关说。

　　这一日，因为队长乔敏训话拖了时间，妙音一直跳到天黑才回家。时间模式和平常不一样，她竟忘记“躲猫猫”了，拎着练功服就往家走。

　　到校门口才一个惊醒，赶紧又折到小树林去。
　　正要进去，忽听身后有轻微的闪跃声。

　　她心里一动。不知是否修了法术的缘故，她现在感官都尖得很。耳朵一竖就听出有两人跟着。体重都在一百六十斤上下。身法干练，但是谈不上轻盈。

　　会不会是孟觉之派来的？她第一念是这想法。
　　转而又想，也不能排除是魏家的。或许已知道白鹤卿是她的人，找上门来灭口了。

　　妙音抿了抿嘴，从容地踱进了小树林里。林中很暗，但并非伸手不见五指。五米外有一排路灯，稀薄的光下，树丛被勾勒得影影绰绰的。

　　她站到一株柏杨后面。果然过一会儿，便听到两人在轻声商议，“诶，黑漆漆的，她跑进去做啥？”
　　“进去看一看。”

　　妙音手上一掐，开始观想“幻境”。
　　一个与真实境界一模一样的幻境笼住了小树林，也笼住了两个汉子。在这其中，她是最高的主宰。想要什么特效，想要多大的压迫感，念头一动就到位了。

　　那两人一进来，几道煞气腾腾的罡风就“呜呜”呼到面门上了。
　　这力量不是凡人的路数，还没到肉就先入骨了。气劲十分夺人。

　　为了避这锋芒，其中一人的尾椎撞上了树疙瘩，疼得几乎裂了。
　　慌忙中，两个家伙拳脚并进，丝毫没敢藏拙。他们在搏击界摔打多年，早已是两头凶残的狼了，此刻被四方飞来的风刃逼成了两条可怜的狗。

　　人间竟有这样的神鬼境界。罡风袭来时摧皮裂骨。不消三秒钟，两只猛男就以王八的姿势落败了。疼得想喊妈妈。

　　这就叫“横扫”吧。自入行以来，从来都是他们横扫别人，今天风水轮转到自己了。可怕的是，他们根本看不见对手在哪里。

　　幽暗中，清柔的女声问：“谁派来的？”两个男人惊到失语。
　　不是吧，刚才出手的竟是她？这也太厉害了吧。

　　妙音见俘虏的嘴挺紧的，捞起他们的腕子往活穴上一掐。两人忙不迭松口了：“别，闻小姐，我们是孟少爷的保镖，老板让来保护你的。”

　　切，还以为是魏志远派的人呢，简直浪费女侠的感情。
　　保护，说得真好听！
　　“.......保护我什么？”她冷笑说。
　　“我们，我们少爷已经疯啦，天天正事儿都没心思干，就想搞清楚你怎么上下学的。”

　　妙音在黑暗里咧开嘴，悄然无声，笑靥如花。
　　孟觉之你个狐狸精，太活该了！
　　“你转告他一声，趁早死了这条心。”女侠拽拽地说，“一百个孟觉之也不够本姑娘玩儿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