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绝妙契合》塔隐

15、第 15 章

　　等民族歌手唱完了，又有一对说相声的上了台。
　　看样子，店里为了祝寿临时拉了一个娱乐班子呢。

　　相声在礼貌性的笑声中收了场。
　　王经理指示她稍等片刻，等气氛换一换，才抱着琵琶上了台去。

　　妙音默默见了个礼。
　　她并不朝蒋睿、魏婷等人看。可是，明显能感到这一瞬间视线灼在皮肤上的强度。

　　王经理留意着全场反应，效果果然如他所料。
　　都瞄过来了。
　　以前他总觉得这餐馆美则美矣，好像还欠缺了什么。现在算知道了。欠缺的是灵魂。小闻往那儿一坐，画龙点睛的一笔就有了。

　　他擦了一下嘴角，对自己的品味满意至极。下一秒，他的这份满意直接变为膨胀了。当声音从琵琶弦上淌出来，全场一片静悄悄的。
　　“东船西舫悄无言”，大概就这画面了吧。
　　这些阔佬啥文艺节目没见过？可是，他们集体沉浸了。

　　小闻的琴技他领教过，超级特别的感觉。和她的人一样，是酥在骨子里的美。手指一拢一捻，叫你一身鸡皮疙瘩。天灵盖上的封印一下就弹开了。

　　音波这么干净，这么缠绵。轮指一飞起来整颗心被她揉得稀巴烂。只觉得一场繁华梦尽，碎成轻烟。你看见了生命最悲、最美的底色。

　　席上有人闭了眼，有人张了嘴。一场突如其来的沉浸给这场高级的宴席注入了最柔软的东西，让它在情感上有了美妙的纵深。

　　王经理暗戳戳地想，一小时给她一千实在不算多哩。一曲终了，厅里竟是一点声儿也没有。蒋睿浓眉紧皱，像是拿不定主意要惊艳一番，还是要继续讨厌她。
　　魏婷冷着脸，被人抢了八百万似的。

　　片刻，主位上的老人笑道：“不得了，不得了。真好听！我听那些大艺术团的演奏都没掉过泪。小姑娘，你的琴技真了不得。”

　　妙音起身，谢了一礼。她的琴意里有自己的生死感悟，掉泪是因为共鸣了，和技巧无关的。
　　“您过奖了。”
　　老人向身旁瞥一眼，见一向眼高于顶的孙儿紧盯着人家女孩，心里不禁一乐。还以为这臭小子一滩死水，看来并非如此嘛。

　　他一拍孙儿的肩膀，“觉之啊，你认为弹得怎么样？”
　　孟觉之没有表情，脸皮一层红醺醺的。“……弹得真好。”
　　这一桌的老油条们各个龇牙咧嘴，打趣道：“好就好嘛，你脸红什么？”

　　孟觉之任他们笑，眼睛却瞟着台上的女孩。她端庄如画地立着，秀眸恬然低垂。好像对别人的风月不上心。别人脸红了，她也概不负责。

　　孟觉之的心又开窍了，懂得了什么是真正的风情。作为一个男人若不能得如此佳人，这一辈子还活个什么？他端起酒盅文雅地抿了一口，又轻轻放在了桌上。

　　身旁的爷爷又说，“小丫头，你先别急着下台。你会不会唱啊？”
　　妙音略微抬头：“会的，您想听什么？”
　　“哎呀，年轻人的流行我听不惯。”老人揉了揉腿，怀旧地说，“你会不会唱些旧的东西？不要唱祝寿的，我今天耳朵都听麻了。”

　　大家捧场地笑。

　　妙音心想，旧的东西她会太多了。可是上一世学的曲子大多俗俚，风流得过了头。唱那些东西，平白叫自己失了庄重。这种场合也不合适。

　　略一沉吟，她说：“那么，我为客人唱一支夏夜小曲吧。”
　　老人饶有兴味地说，“好，好。”

　　其实，她哪来的夏夜小曲呢？就是现场瞎编的而已。所幸风尘中千锤百炼，她也不缺这一点歪才。眼波向湖上一扫，一首清新的小曲儿便有了。

　　琵琶悠悠拨一段过门，她以民间曲腔的靡靡之声唱道：“萤儿生腐草，孤光绕绿蒲。红莲不住水，空茎托琼珠。栀花吐香雪，落在五月初。蝉有千年恨，三夏不尽呼……”

　　她的曲调娇柔而抒情，把夏夜的小景一一铺陈开，听来可爱极了。满座悄然无声。只觉四周风光皆有了醉人的情韵，不可多得也。

　　接着，弦上铮铮一段快节奏，以一段青衣的戏腔扬了上去：“万物皆有灵，情怀是天赋。阴阳皆有信，造化巧工夫。此心无尘扰，唯爱向幽独。共一天星月，坐唱古人书……”

　　曾经红透半边天的名角儿，戏腔不是开玩笑的。丝丝入扣，声声入魂。一曲终了，座上的贵客们都怔怔的，三魂悠悠七魄荡荡，集体出不来了。

　　其实也没全听懂她唱了个啥，就觉得每一个字的倾吐都是情的喷薄，美的绽放，贼好听。好听死了。老人喃喃地说：“诶哟，这一曲要了我的老命啊。”
　　他活了八十年，从来就不曾迷过曲艺。
　　这种糯不拉叽的东西跟他淡泊的个性一向都不对路。

　　然而，这一夜什么都对路了。他尝到了醉生梦死。几千年来华夏老祖宗们领略过的好风光，他的心里也有了。旖旎得要命。

　　原来，以前不是他的品味差，也不是他“含着金汤匙出生还退不掉基因里的泥腥气”，是没遇上真绝色啊。老人拍着大腿，感慨万千。

　　觉之无言地望着女孩，眼里燃着两团热烈的火苗。他的心也旖旎得要命。他的三魂七魄也荡悠得很。幅度是别人的十倍。

　　桌上一女人笑着插了句话：“这小曲儿唱的真不错。不愧是我亲自挑的人。我问一下，词是谁写的？”妙音循声望去，见她生得明丽张扬，有一种叫人紧张的公主气质。

　　王经理连忙颠着小碎步过来，笑着说：“这就是老板，孟归雁。”
　　妙音脑子里一根弦微微一震。孟归雁，好像是一个著名歌星来着？同时又是最大豪门的千金小姐。没想到，出手大方的老板竟然是她！

　　妙音连忙又站起来对金主施了一礼。讷讷不好意思地说：“......这词儿是我写的。”
　　“唱得还蛮应景的，不会是现编的吧？”

　　她涨红了脸不言语，拘谨地瞧了老人一眼。这样临时的糊弄被人戳破，好像有一点丢人。可是，寿星老人对此毫不介意，笑容满意极了。

　　“诶呀，我只当你弹奏得好，没想到竟是全才！我眼光也太好了吧。”孟归雁自觉赢了，一边往自己脸上贴金，一边得意地瞪三弟一眼，“回头你把词写下来给我看看。”

　　“好。”妙音应了。

　　此时，魏婷心里小寒风刮得嗖嗖的。闻妙音几斤几两她还不知么？屁的全才！肯定是事先准备好，刻意来讨孟老爷子欢心的。可恶，倒被她讨了个正着啊！
　　这种女孩和她的妈一样，为了爬进上流圈子无所不用其极，脸都不要了。

　　魏婷想当场奚落她一句：你这词写得真好，就和写给蒋睿的情书一样文采斐然！但是，作为正宗的豪门千金，婷婷不允许自己在这样的场合表现得像个斗鸡。
　　——孟老爷子的宴席可是不容造次的。

　　魏婷选择娇声地赞美她：“归雁姐，她在我们学校可是著名才女。你微博上不是说有一首仙侠曲正找人填词么？让她试一试呗。你不知道吧，她好厉害的，随便啥曲谱瞧一遍就能弹。”
　　魏婷挺得意自己挖的坑，顽皮地对妙音挤一挤眼。

　　妙音不吭声。
　　就知道魏某人不甘寂寞，死活要做一做对。孟归雁吃惊地说：“诶呀，是不是真的？那小闻你要不要试一试？我倒真是蛮喜欢你的曲风！”

　　妙音腼腆地笑，“谢谢老板赏识。我就是瞎唱唱的水平。”
　　孟归雁不准她谦虚，硬要赶鸭子上架：“别有压力，反正我也不一定会用。来，曲谱拿去。就当给大家助一助兴嘛，是吧爷爷？”

　　孟老爷子虽意犹未尽，却不忍叫小丫头出了丑。“不要为难她，随便再唱一小曲儿就好。我都爱听。”归雁非不肯随便，她敦促妙音去拿曲谱。好像不给她整出个花儿来，马上就地开除。

　　妙音问：“主题立意有要求吗？”
　　“要大气一点，洒脱一点。不要有情啊爱的那些东西。格调高古一些。但是词要尽量地简单，太生涩了谁知道你唱啥呀，是不是？”
　　孟归雁俏皮一笑，“你就以‘仙侠’的仙压个韵，我看你能唱出个什么来。”

　　妙音犹豫一下，乖巧地答应了。“行。”
　　大眼清透宁静，宛如一对温柔的星子。

　　此时，座上众人的兴趣都被刺激起来了。即便是不通音乐的也都目不转睛。大家觉得这孟二小姐太会难为人了。

　　魏婷俏皮地笑着。心里很是不屑：居然敢一口答应！好像真有那个本事呢。
　　行，看你怎么圆这个场。

　　妙音把曲谱速记一遍。很快，曲风和节奏便在脑中成形了。她大概知道旋律上是极尽逍遥、充满出世情怀的。

　　其实，她在这方面的造诣比魏婷信口瞎说的还神。上辈子七八岁时就跑江湖，早已练就一身绝活儿。不管到了啥地方，当地的民谣小曲一过耳就得能弹。
　　弹得好像练过几百遍一样熟。

　　现在有曲谱在手是一点不带慌的。手指一拢一捻，一个云气缭绕的仙境便有了。她轻启朱唇，让心底的词悠扬地流淌了出来：

　　“青云上，江海间，一重风浪一重天。此去十万八千丈，星河之外有神仙；浮生梦，幻世烟，何必老死红尘间？愿天借我三分力，飞上瑶池舞婵娟......

　　世人皆说要修仙，长生道中万万千。不可得，不可得。一世蜉蝣，回首已百年。热铁炉，头上旋。大道之中不清闲。愿天怜我无上心，生生世世妙法莲......”

　　哎，贼好听。好听死了！

　　——老人显然与她的灵魂甚是契合的。
　　他精通黄老学问，又潜心修佛多年，如今蹉跎到了七十九岁了，自觉修行上一无所成。听了这样的小曲儿，真正每一句都戳在了心上。

　　一重风浪一重天。何必老死红尘间。一世蜉蝣，回首已百年。直至那一句“生生世世妙法莲”，内心升起不可形容的悲喜，完全不能自持了。

　　妙音唱这一句，不过是为了押韵和升华词意。老人呢，却是一辈子专修“妙法莲华经”的。可谓实实在在狙中了靶心，一时竟浑身颤抖，热泪滚滚。

　　座上晚辈和宾客们皆目瞪口呆，不知所措。
　　虽然确实好听，但老爷子也不至于如此吧！这是哪一根筋被弹到了？

　　老人十分激动，抹着泪对觉之说：“真好，实在太好了。我比收到任何一件礼物都开心。好一句‘愿天怜我无上心，生生世世妙法莲’啊。没错，修行人就该有一个永生永世的心哦。”

　　他慈祥地瞧住了妙音，含着泪花儿招一招手：“小丫头，你过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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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有话要说：　　1，假使热铁炉，在我头上旋，终不以此苦，退失无上心。
——一首著名的偈子。
2，这篇文没有什么流量，和编辑商量了要改一个通俗一点的名。努力向潮流靠拢～到时大家发现一个奇怪的文名不要不认得啊。但是数据不好，追文的宝宝们也不必担心作者心态崩掉瞎写一通，存稿大大的有，咱一点不带怕的哈哈哈。大不了倒V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