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绝妙契合》塔隐

13、第 13 章

　　本事妙音是不缺的。
　　上辈子好歹有几样手艺，搁现在也算绝活儿。可戏曲这行当相对冷门，没一点机缘巧头还没你登台的份儿。挣快钱就指望不上了。

　　中午吃完饭，她把网上各路兼职筛了个遍。不出所料，戏曲方向没找着合适的，倒是城北一家高级中餐厅在招民乐演奏。
　　周末兼个职，一小时一千块。

　　一千块？！
　　这价位在富得流油的云霖也挺离谱了！妙音寻思着自己琵琶挺拿手，下午回家赶紧录了个视频，随简历一起发了过去。好歹撞一撞运气嘛。

　　她又翻了一下其他行当。
　　八月份本市有一场夏季马拉松。第一名奖金高达四十万。她一见，眼睛又绿了。不管自己有没这能耐，先报了名再说吧。

　　某剧组在招古舞替身。虽然是一锤子买卖，她也没嫌弃。蚊子再小也是肉。一家特色酒吧在招服务生，干脆也投吧……

　　妙音撒了张大网出去，捞着谁就是谁了。反正她不能让妈妈再受累，从现在开始这个家必须靠她顶着。只是，这样没头没脑地乱撞一气有用吗？妙音没把握。

　　然而，事实证明是有用的。
　　两天后的傍晚，她已经抱着琵琶坐在去城北的公交车上了。

　　“心归”餐厅雄踞在“玉穹山”下。造型像一座巨大画舫，前面是个生态蓬勃的湖泊，开了一片漫漫的红荷。很明显，它是主打高级“田园风”的。

　　妙音一进去就充分领教了它慑人的高级。里头沁人心脾。那种财富自由才能实现的素和雅，令人自觉地屏了气息。
　　连灯光也是仙的。
　　来这儿吃饭，要的显然不是实惠了。感觉和格调才是顶重要的。

　　而环境的设计上，则追求天然意趣。时令的花树，香草，灯火，蝉声应有尽有地堆砌到位，铆足了劲要给客人一款更纯正的夏天。
　　湖的那一头甚至有蛙声在沸腾。
　　人一进去就情不自禁地怀古了。同时还不会有蚊子吸血的烦恼。

　　她被一名服务生领到后院的办公区，那里也是一片豪华的朴素。两个女孩和一个男生正等着演奏。见她进去，互相拿眼睛掂量了一下。

　　他们都刻意打扮过了。不是汉服就是旗袍，显得对这工作极为重视。相较之下，穿着白衬衫的她就有点自以为是的素净。

　　妙音心里更没底了。面试通知里要求穿民族服饰的。她没舍得下血本去买，现在看来，好像怠慢了这份时薪一千的工作啊。但是，懊悔也没用。
　　汉服动辄要好几百，大几千上万的也有，她也没这启动资金。哎，全凭老天爷安排吧。

　　不一会儿，内间踱出了一个三十多岁的男人。形象清瘦，戴金边眼镜，样子有点像民国的教书先生。他温和地检视着大家，目光在妙音身上逗留了一会。

　　随后，往对面椅子里潇洒落了座，以一种老熟人的口吻对大伙儿诉苦：“哎，我要被老板逼死了。一个兼职面试了几十号人还不满意。”
　　他摇摇头，无奈又自得地一笑。

　　四个应聘者各自陪笑。拿着二胡的女孩是个社牛，殷勤接话道：“没办法，谁让心归餐厅最抢手呢。听说还有明星想来啊？”

　　“可不是吗？”男人笑了笑，“我姓王，是这儿的大堂经理。你们各自弹一段吧。不要紧张，随便发挥就好。谁先来？”
　　不等回答，又补充声明道：“不好意思啊各位，面试过程要录视频交给老板亲自定夺的。我们老板就是那个著名作精，她的脾气，各位想必也有所耳闻吧。”

　　大家心领神会地笑起来，脸上一点负面意思都没有。甚至多少有一点宠溺的意思。妙音心中更是一番七上八下。别人都了解得好详尽啊。
　　她呢，无知得一塌糊涂。
　　哎，谁能想到打零工也这么卷呢？

　　乐声开始走起了。
　　大家各自献丑弹了一段。
　　古筝，月琴，二胡，琵琶，四人四种乐器。一时室内千珠错落，弦声如促，各有深情一万重。凭心而论，技巧上全达到卖艺水准了，谁被选上都不算埋汰这家餐厅。

　　毕竟，都是通过视频初筛出来的佼佼者。
　　可临了时，王经理独独指住了妙音一人：“你稍微留一下。”却让其他人回去等通知了。

　　那三位走时有点丧气，每人一副霜打的脸子。对他们来说，这不仅仅是一份时薪一千的好工作，还是能最短距离进入乐坛的捷径。
　　老板可是孟家二小姐，当今乐坛第一梯队的人物。且不论水平如何，资源绝对傲视群雄。

　　二胡女孩忍不住叹气，“那女孩一来我就知道自己没戏了。”
　　“挑来挑去还得看脸呗。”
　　他们就是不愿承认，脸最好的那位在琴技上更令人惊艳。分明很野的路子，几个音就把你带走了。上天对她的偏宠真是独一份儿的。你不服都不行。

　　其实，王经理留下妙音只是琐碎地聊了一会，并没有给个准信儿。他微笑说：“我也做不了主，还是要等老板定夺的。”
　　一刻钟后，就打发她回去等通知了。

　　妙音走时和所有人一样丧气，并不认为自己获得了独一份的青睐。

　　乘公交回家时，她手机上收到了马拉松主办方的邮件确认。八月份的马拉松报名成功了。一时，她的心思又转移了。
　　满心满脑只想着怎样训练，好把那一笔奖金拿过来。作为一名业余的二流跑者，她太敢想了，一点没觉得这想法有多狂妄。

　　**

　　晚上七八点，又即兴落下一场雨来。
　　不多时，整座城都湿漉漉的了。

　　在华国的名城中，云霖是一道清流。
　　因为城外有青山，使它的底色永远清冷，再繁荣也不会显得太浮靡。孟觉之驱车回祖宅时，一路的景致跟老电影似的，有着旧梦的格调。

　　万千霓虹在湿气中连成一片凄美的透视，叫他的心也潮湿了。不知不觉，他把车开到了那条老巷附近，停了好一会儿。
　　潇潇夜雨中，巷口没有一个行人。
　　唯有寂寞的路灯笼罩着嘉树和石巷。一切皆是如梦的样子。

　　这画面里唯一的不足就是欠缺了一个佳人。她应该撑一把油纸伞，从老街深处迤逦而来，具足了美丽，哀怨和薄命。而他，是代表上天来怜爱她的。

　　孟觉之知道自己的脑子渗水了。挥之不去都是这些离谱的情节。他慢慢抹了一把脸，惭愧得无以复加。见鬼了。自从那次小车祸后，他经常没来由地感到寂寞。
　　身和心都在闹饥荒，越闹越空。快把人吞噬了。

　　他不想活了似的把眼一闭。无力地叹了口气，
　　过一会儿，驱车离开了老巷。一路驶过人民大道，来到了城北的孟家大宅。

　　它依傍着云霖城最灵秀的小山。巍巍而立，宛如童话里的小王宫。据说这里风水一等一的旺，能保子孙百代昌隆。
　　当初太爷爷刚发家时，身上的草根气息还没褪尽，就做起了千秋万代的富贵梦。耗时两年，造了这座云霖城最张扬的大宅。

　　百年来几经修缮、改造，它已进化成一个家族的精神符号。
　　孟家人丁很兴旺，拉拉杂杂一大家子。爷爷奶奶也都还在世。奶奶喜欢被子孙簇拥着，巴结着，活在红楼梦一般的家族氛围里。

　　她手上捏着大量的资产，从不松口说要传给谁。岛屿，城堡，酒庄，港口，地产……除了“葫芦科工集团”之外，孟家近半的财富都归她管着。

　　为此，叔叔、姑姑两家都住这儿。一大家人三代十八口，每个晚辈在外都有房产，但没人愿意弃了这儿的一席之地。家里得养活二十个佣工，十个保镖，才能确保大宅的正常运行。

　　觉之板着脸走进主楼时，二姐孟归雁正把头偎在奶奶的肩上，亲亲热热地一起瞧PAD。归雁在外是一头翻江小蛟，兴风作浪一把好手。
　　混娱乐圈，开餐厅，做直播，炒绯闻，三天两头就上八卦榜丢一丢人。

　　在家里时她走甜蜜路线的。成天讨爷爷、奶奶的欢心，争起宠来谁也不是她的对手。反正，觉之自愧弗如。

　　作为一个不活跃的理工咖，他一向只拿硬核的实力说话。承欢膝下、撒娇卖痴这种事是不在行的。所以，明明是孙辈中最聪明杰出的一个，在家里倒不声不响。

　　奶奶见他来了，咧嘴露出一个富态的笑，“老三回来啦，你吃过没有？”
　　“吃过了，奶奶。”觉之说，“爷爷在楼上吗？”

　　“在楼上吃茶。”奶奶招一招手，像个不谙世故的孩童邀他一起玩，“你快来瞧呐，这个姑娘好俊哦。琵琶也弹得贼好。现在的年轻小姑娘真不得了。”

　　觉之猜想又是某个无脑的综艺选秀，便礼貌性地上前瞄了一眼。纯当给老人家一个面子。这一看不打紧，他嘴角温润的假笑消失了。
　　灵魂也静止了。
　　脸上出现了巨大的空白。

　　孟归雁仰起头，斜剌剌瞅着这个同父异母的三弟。“老三，你觉得这姑娘怎么样？......老三，我问你话呢。”
　　“什么怎么样？”
　　“在餐厅表演民乐呀。”二姐冲他笑。一副憋着坏的样子。

　　觉之勉强把自己拉了回来。
　　心擂如鼓。
　　他对二姐的狗脾气再清楚不过了。凡事就爱跟人反着来，以彰显她的独树一帜、品味独到。所以，他不屑地撇了下嘴角说，“这也太一般了，脸不好看。”
　　说罢，头也不回地往楼上走去了。
　　他的眼里仿佛明月出于云岫，升起了一种极美的光辉。

　　孟归雁朝他丢了一个傲娇的小白眼。
　　她本来不想要这姑娘的——穿这么随意，哼，把“心归”餐厅当成什么三流大排档了？可是，现在不但要录用，还打算让她在爷爷的生日小会上露脸！

　　谁让她最讨厌之人的名单当中，孟老三排第一位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