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亲爱的人》连城雪

12、chapter 11

　　我们总是误以为上帝不讲公平。
　　有人兢兢业业一无所得，有人游手好闲坐拥一切
　　其实命运有它公平的地方，只不过其间因果定数，并非想象中那么简单。
　　为心之所求，需承受同样难熬的辛苦。
　　抵生之彼岸，可享受同样可贵的幸福
　　——2004年11月23日

　　林亦霖不知道自己的初吻进行了多久。
　　那么陌生、温柔而不真实。
　　陈路高挑修长的身子几乎把自己包围，除了那宝石般的蓝眼睛，他全然看不到其他东西。
　　至至电梯从二十六层降到一层，悠扬的铃声响过，现实方才姗姗回归。

　　重重的一拳不受控制的打向那张英俊的混血脸庞。
　　陈路竟然没有躲，闷声承受。
　　“你……你干什么？”林亦霖很吃惊，收起拳头，有些底气不足地向后退了两步。
　　陈路轻轻抹了下生疼的嘴角，眯起眼睛浅笑：“亲你。”
　　林亦霖只觉得脑海间天旋地转，心中乱成一团，怒吼了声：“你少发神经！”
　　而后拔腿就跑。
　　电梯里只剩下大少爷一个人，豪华的酒店大厅也空荡荡。
　　原本他是看到林亦霖长跑体力透支，以至于好几天都没什么精神，为了让这个傻小子安安静静吃顿好东西，才处心积虑地让颜总的酒店停业整晚，举行了这次聚会。
　　结果……却因为没把持住自己而把他气走了。
　　陈路失落地伸手关上电梯门，躲开服务生好奇的眼光。
　　密闭的空间里，只剩下监视器的红灯一闪一闪。
　　他靠在墙上，对着镜头露出个迷人又略带挑衅地笑容，轻声说：“嗨，老妈，我玩真的。”

　　有些事，生来就注定没可能。
　　蹲在黑暗的宿舍床上，林亦霖打起寒战，又忍不住往墙角靠了靠。
　　惨淡的呼吸，惨淡的回忆，还有擦得太用力而微痛的嘴角。
　　都在提醒他今晚所经历的并不是幻觉。
　　是不是同志天生就会有与众不同气息？不然为什么才这个年纪，就能三番两次地招来同类，唤醒他深埋到骨子里的恐惧和痛苦。
　　打DNA里就和别人不一样是自己的错吗？
　　如果可以当个普通人多好……
　　林亦霖绝望地把头埋进胳膊，第无数次发问：上帝，你为什么不让我选？这不公平，根本不公平。

　　“小霖，不要怕，爸爸很爱你，不会让你疼的，乖，不哭。”
　　男人阴森的声音和强大的力量又在记忆中招摇过市。
　　扑鼻的酒气无比真实，让林亦霖无处藏身。
　　就像被魔鬼控制在肮脏的地狱了，他只想往外爬，即使得不到光明，也想死得干干净净。
　　幼小的身躯在男人的臂弯下意不可思议的倔强挣扎，还是童音的嗓子喊得撕心裂肺：“妈！妈妈！救命啊！妈妈————！”
　　紊乱的呼吸被一声闷响打碎。
　　男人已经迷乱的脸忽然因为疼痛而扭曲，眼眶张得恐怖。
　　鲜红的血缓缓流淌了出来，滴在孩子满是泪痕的脸上。
　　死亡是那么沉重的事情，男人轰然倒下的身躯差点让林亦霖被压到窒息。

　　深渊般的梦魇是被温热的触觉赶走的。
　　林亦霖猛然睁开眼睛，看到被台灯映亮的那双蓝眼睛，反而平静了下来，不自觉地停住了抽噎。
　　陈路的指尖离开他湿嗒嗒的脸，拿了张纸巾递过去，怔愣：“我把你吓成这样了？做梦都要喊妈妈？”
　　呆呆地擦去眼泪，林亦霖直起身子靠到床边，所问非所答：“你是同性恋吗？”
　　“我不知道。”陈路很诚实。
　　“不要做同性恋，会受到诅咒的。”林亦霖眼神淡漠地一字一句：“为了当个变态而放弃正常的生活，你一定会后悔。”
　　陈路不以为然，满脑子美国思想：“这么说不对，同性恋也是很正常的，也应该受到尊重。”
　　“随便你……”林亦霖疲惫地低下头：“离我远点。”
　　大概是语气过于冰冷，陈路不自觉地直起本在向他倾斜的身子，端坐在椅子上认真问：“为什么？”
　　“因为……”林亦霖深吸一口气，说道：“因为我是同性恋，货真价实，和你的心血来潮截然不同。”
　　也许是他太语出惊人，陈路反到不知道要说什么了，只能默默地凝望着这个柔光中分外瘦削的男孩。
　　大约是为了让陈路彻底死心，林亦霖露出半笑不笑的表情，轻声说道：“曾经有一个四处流浪的画家，在他漂泊的陌生城市里遇见了一位漂亮的钢琴女教师，他们彼此吸引，很快坠入爱河结了婚，一年后生下儿子，生活无比美满。可是后来，那个画家被一起玩艺术的狐朋狗友带进了同志圈，埋藏骨子里的同性恋细胞全然被激活了，开始四处和陌生男人鬼混，让妻子痛不欲生，但为了儿子她唯有默默忍受。没想到，丧心病狂的画家竟然在某夜醉酒后，□□了自己十岁不到的孩子，女人一怒之下精神崩溃，用烟灰缸把男人当场打死，自己也患上了精神分裂症，好端端的家庭就这么毁于一旦了。”
　　陈路听得脸发白，显然他什么都听得明白。
　　“母子俩原本还算富裕的生活一点一点变得贫寒，女人没了工作，又因之前的事和儿子一起受尽他人歧视和侮辱，一切痛苦……全都是因为那个画家。最残酷的是，渐渐长大的儿子绝望地意识到，自己竟和魔鬼一样的父亲有着同样的性向，他……不知如何是好，只能逼迫自己努力读书，以便日后带妈妈去更好的地方生活，带她一起忘记悲惨的过去，带她重新开始。”林亦霖说完叹了口气，摇摇头：“听懂了吗，所以你不用再试探我，我是不可能喜欢任何人的，我最恨最恨的，就是同性恋。”

　　也许上帝真的很不公平，天生矜贵的陈路在美国也见过不少原生家庭破碎的男孩子，他们大多痛苦之余自甘堕落，不在意一切社会禁忌，甚至为了钱出卖身体、贩卖大麻，无所不用其极。
　　因为完全不能理解，除了同情，他留给这些人的还有距离。
　　可林亦霖不一样，他那么优秀，学习成绩永远是全年级第一名，总是帮助别人，即使自己恶意满满地欺负他，他也不会耿耿于怀。非常自立，从来不要家里的半分钱，很爱干净，仅有的两套换洗校服，每天都平整无暇，还喜欢笑，白皙的脸上常露着两个浅浅的酒窝。
　　原来他并不差劲，曾以为的虚伪，怎么足够保护那颗被生活撕到粉碎的心？
　　他几乎是自己见过最好的人了。
　　这般想着的陈路深吸了口气，默默地握住了林亦霖极力控制却仍在颤抖的手，忽然意识到不公平不代表一切，有的人面对困难会立刻放弃，而有的人，永远选择坚持。
　　坚持是一种很痛苦的品质，习惯坚持的人总要比习惯放弃的人承受更多，走更远的路，受更多的伤，才能得到一点点微不足道的回报。

　　时间缓慢流逝。
　　等到林亦霖恢复平静，大少爷才小心翼翼的发问：“我……真的一点机会都没有？”
　　小林子立刻抽回了手，没说话，只留下个很空洞的眼神，转身就扯过被子背对着他躺了回去。
　　陈路心情失落地坐在原处发呆。
　　他明白，像林亦霖这样的人事不会随便把那些秘密说出来的，而一旦说出来，就是最好的拒绝。
　　以自己目前的段位，根本没有办法去抚平那些恐怖到极点的伤痕。
　　人生中第一次力不从心的感觉，在十五岁的这个冬日夜晚，如寒冰笼罩住了王子般的陈路，几乎让他沮丧到说不出话来。
　　但即便绝望，不甘放弃这个优点仍旧占了上峰。
　　“我能抱着你睡吗？就一回，只是抱抱，以后我再也不烦你了。”陈路轻声问。
　　林亦霖一动不动。
　　“我是真的喜欢你，不是心血来潮。你那么聪明，明白的，是不是？”
　　林亦霖还是没动。
　　陈路收到默许，半是开心半是难过的露出个微笑。
　　虽然他话是那么说，但想到林亦霖经历过的事，便只是小心翼翼地躺到床边发呆，并没有敢真的伸出手去。

　　那一夜，陈路无眠，但疲惫至极的林亦霖很快睡着了。
　　开始他仍然背对着他，后来因为没开空调而过分寒冷的空气，而不知不觉转过身，像个小孩子一样蜷缩在了陈路的身边。
　　陈路和林亦霖一起住了这么久，竟是第一回清清楚楚地看见他的睡颜。
　　很平静，很美丽，纤长的睫毛随着平稳的呼吸慢慢起伏，像落在花间的黑色蝴蝶。
　　这幕真像什么都没有发生过那般恬淡。
　　如果那些事真的没发生过，该有多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