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7、侄子 ...

  •   听到的是童声,外面却跪着两个人。

      赵姮第一眼看到的,还不是挖着个脑袋的小皇子,而是旁边那朵娇娇弱弱的小白花。

      小白花低头看见一双靴子,因其穿着不太像是一位公主而困惑,飞快地抬头扫了扫赵姮的脸,才迟疑道:“臣妾参见长公主殿下。”

      说完,她悄悄捏了把小皇子的手,示意他开口:“……阿尨见过常仪姑姑。”

      “见完了?”赵姮径直越过,“那就滚。”

      身后那人却不依不饶,非要与她说话:“臣妾与长公主殿下第一次见面,若有什么失仪之处,还望殿下谅解。只是阿尨听说姑姑回来了,心怀孺慕想要见您一面,一个孩子巴巴地赶过来,得到殿下这样的对待,殿下的行为是否有些不妥?”

      这人不会以为她是个瞎子吧?

      小孩是自己想过来,还是旁人硬生生地牵过来的,当她看不出来吗?

      “我替你来翻译一下。”赵姮回过头,神色讥诮,“我以后是要当太后的人,你不过一个公主,在这里蛮横什么?”

      “臣妾万万不敢有此意!”小白花眼含热泪,“殿下为何曲解我的好意?”

      赵姮从前没见过这些妃嫔。

      唯一一次提起,还是元昭皇后怕她找事,叮嘱她别去为难天子的后宫,说她们也是一些可怜人,要她别太计较。

      然而她怎么可能不计较?

      没见着的时候勉强当是透明人罢了,看见了必然要刻薄的。

      何况那朵小白花是自个儿撞上来的,赵姮不想去分辨什么真心假意。当年各地送进京城的宗室子弟那样,没摘到果子前,不也个个都会装模作样吗?

      然而她只要觉得不舒服了,就可以是对方的过错。

      “宁嫔!”随后而来的天子,面色黑沉,“谁叫你过来的?”

      宁嫔的话被打断,直觉不妙,深深地伏了下去,不敢再推脱给孩子:“臣妾是觉得,长公主殿下好不容易回来一趟,总该让阿尨认认人。陛下常将他有一位姑姑挂在嘴边,阿尨长到七岁,却还不知姑姑是什么模样。”

      天子不为所动:“是谁与你传递消息,叫你知道长公主回来的?”

      他并没有给予对方掌管宫闱的权限,短短一两个时辰,宁嫔却先去接走了皇子,后又找到了这里,往大了说,扣一个窥伺帝踪的罪名也不为过。

      “又是谁让你插手皇子的事务,将他带出东宫的?”他继续,“要不要见,什么时候见,都是孤要决断的事情,你凭什么在这里指指点点,还教训到长公主头上去了?”

      宁嫔看着近在咫尺的地面,冷汗涔涔而下,根本不敢辩驳。

      由此可见,这就是个看菜下碟的事故。

      宁嫔诞下皇子直起腰板那阵,赵姮已不在宫中行走了,从未领教过这位长公主殿下的分量的人,一下子就踢到了铁板。

      “来人,送宁嫔回宫。”天子冷道,“禁足三个月,不得进出。”

      这事由旁人去办,徐公公则被天子使了个眼色,追着赵姮的脚步去了。

      送走一个宁嫔,年幼的三皇子还跪在原处,嗫嗫地不敢说话。

      “还跪在那里作什么?没得软了膝盖。”

      天子自觉对他不算严厉,这孩子却很怕他。不叫他起来,便一动不动地定在那里,半点没有皇室子弟的威仪。

      阿尨低着脑袋,小心翼翼地问:“父皇,姑姑是不是不喜欢我?”

      未曾见过长公主的这些年,天子用不厌其烦的提点,描绘出这位姑姑的模样,言辞间俨然有“长公主肖我”的骄傲之意。

      阿尨听得多了,不免生出向往;也有一些羡慕,因为对方更像是父皇理想中的孩子,自己却经常叫他失望。

      而今见到了,却是这样的场面……

      他没觉得是对方脾气太大,只以为是自己有哪里不好,不够讨人喜欢。

      “她只是路上舟车劳顿,无暇他顾。”天子教导他,“你与你姑姑,是血脉相连的至亲,你以后见到她,当如见到我一般,敬之爱之,不要在意她那些小脾气,懂了吗?”

      阿尨听话地点点头,埋下心里的忐忑。

      天子看着他的发顶,又是无声地一叹。

      他对这个孩子的听话,既满意又不满意。

      满意之处在于,阿尨应下的话总会努力去实现,不会像他的生母那样诸多小心意。

      不满之处也在于,这个孩子太听话了。性子柔顺,一点儿也不像他,更容易被人拿捏,作为皇子……尤其是储君来说,绝非幸事。

      可天子也无他法,只得慢慢教着。

      只是不知道,他还有没有那么多时间……

      另一边,赵姮不耐烦看这群人的官司,早就调头走了。

      徐公公亦步亦趋地跟上去:“殿下这是要去哪?”

      赵姮想了想,问:“红豆在哪儿?”

      “啊?殿下这就要走?”徐公公心下一沉,这提了马,不就是要离开的意思?让他如何与陛下交代?

      赵姮全然没这个念头,听了他的话反而皱眉:“你的意思,我要为一个连名字都不知道的人,避出去?”

      “当然不是!”徐公公连忙道,“这里是殿下的家,殿下自然想住多久住多久,最好一辈子住在这里。”

      赵姮回宫以后,让人先将马牵下去休息了,现在想来,她忘记多嘱咐一句,红豆怕是要闹脾气。

      因为她以前就喜欢在宫中纵马,南明宫内设过一处马厩。这一次,他们也将红豆安置在了那里。

      她刚靠近,果然听到红豆的嘶鸣。

      这家伙不肯好好歇息,一边暴躁地跺着蹄子,一边拿它锃亮的牙口去啃小太监的帽子和头发,还揪着人不让跑。

      被它逮住的倒霉蛋欲哭无泪,更有好几个宫人躲在旁边,想看热闹,但不敢靠得太近,怕被连累。

      赵姮伸手顺了顺它的短毛,它就松了口。只是对扔下它不管的主人也有埋怨,蹭着脸颊的同时,还要打两个响鼻。

      先前被抓住的小太监移开两步,脸上满是逃出生天的余庆。

      更叫人惊喜的是,赵姮掏出身上的碎银,一股脑儿全赏了他,数量当真不少!那是她带在路上用的,回来以后自然无所谓了。

      “谢殿下赏赐!”对方喜得声音都变了。

      有主子和没主子的区别就在这里,空转多年的南明宫,只适合求安稳混日子的人,除了领薪,就没别的收入。

      赵姮安抚完红豆,给它喂了两把草料,环顾四周,点了一个宫女:“以后你来照顾。”

      “我?”

      年纪不大的宫女怯怯的,红豆发威的模样大家可都见着了,它要是扯自己头发该如何是好?

      “没事,你摸摸它。”赵姮引她过来,“红豆喜欢女孩子,平常你给它梳梳毛、投喂两下就行,别的杂事还是可以交给专人去做。”

      虽是这样说,宫女仍是胆小。

      红豆蹭着她,长长的眼睫毛刮过她手心的时候,她依然有点抖。但看着那双乌黑发亮的大眼睛,温驯地照出自己的影子,宫女怦怦直跳的心逐渐平稳下来。

      “坏姑娘!”赵姮叩了叩它的鼻子,又换来一个响鼻,“瞧你把人吓的。”

      知她劳碌,南明宫的汤池早在消息送达时就开始准备,此时正好注满了水池,升腾起烟雾缭绕的热意。

      大周的宫女有到年纪放归的传统,南明宫的大部分人早就换过一轮,再熟悉一点的更是被带到宫外,这会儿还来不及赶回来。

      于是随身伺候的是两个生面孔,一个叫白露,另一个叫霜降。

      白露为她更换薄衣,霜降给她绞干头发。

      在外落脚的地方再雕梁画栋,也比不过宫中的万事遂意、处处妥帖,是一种从头到脚、连毛孔都透着惬意的放松。

      屋内的寝被齐齐整整,细软的锦面吸纳了所有水汽,又带来丝丝凉气,底下的褥子却铺得又厚又软,直叫人往下陷。

      更有四面通风的窗棂,徐徐地吹入香风。

      她喜欢木樨的清新,不爱熏香的沉闷,南明宫中便到处栽植着桂花,一到季节,整个屋子里都充盈着这种气息。

      赵姮整个人都松弛下来,舒服地睡着了。

      再醒来,已是第二天的晌午。

      阳光没照在她的床上,她在室内柔和的光线中惺忪着睡眼,恍然回到自己的少年时代,有一种犹在梦境的幻觉。

      她应是做了一个美梦。

      但它如朝露般消失了,徒留下什么都不记得的怅惘。

      缓了好一会儿,她才趿着鞋,踩在地上。

      守在外间的白露听到动静,立马问她是否需要更衣。她点了点头,又有人鱼贯而入,端着一个个托盘。

      不知道是不是错觉,梳头的侍女总是话多,花雀是这样,才见过两次的霜降也是如此,很有些自来熟的意味。

      “……殿下昨日睡得早,连晚膳都没来得及用,更不知道陛下派人来传膳时,还带了好几箱金银珠宝过来。龙眼那么大的南珠呢,装了整整一匣子,还有两株一丈多高的珊瑚树,奴婢瞧着还以为着火了呢!
      “不过陛下派来的人见您没醒,就没让人叫您起来。刚刚也来过,照样回去了,只临走前叫您过去一趟,什么时间都可以,醒了再说。”

      赵姮“嗯”了一声,让她弄得简单一些。

      然后吃了午饭,路过那些还没入库、堆在外面的赏赐,和路过一根柱子没什么两样。倒是听说掌管库房钥匙的人是清明姑姑,她还专程去见了一面。

      难得有一个熟人,虽也没说过几句话。

      赵姮记得她比自己大几岁,是皇后身边的白尚宫带出来的徒弟,原本是不在南明宫当差的。

      “白妈妈呢?”

      “楚国夫人得了陛下的诏封,已经告老还乡了。”清明似乎知道她要问什么,“她身子如今还十分康健,听说还养了一群大鹅,每日赶着它们去河边遛弯。奴婢本来想出宫陪她,她却说宫里总要有人守着,故人回家的时候,也能有人看护一二。只是她却不能亲自替殿下看着了,不然老是想起过去,白发人送黑发人,叫人伤心得很。”

      “也好。”赵姮说,“若有机会,我再去看她。”

      等清明走了,霜降又开始冒话:“殿下要去园子里逛逛吗?昨天一起送来的,还有一对南国进贡的神鸟,还不知道该怎么伺候呢!”

      白露的性格更沉稳些,不由提醒:“陛下那边是否还在等呢?”

      “那就去园子里逛逛。”

      霜降微微睁大眼,又在白露的瞪视下缩了缩脖子,感觉自己好像说错了话。但等走到院子里,她已把这点心虚忘光了。

      赵姮撒了把小米,那些拖着华丽尾羽的绿毛鸟吧嗒吧嗒地跑过来,啄食地上的米粒:“以前喂过鸡吗?就那么养。”

      “殿下好厉害!”霜降惊道,“殿下是如何知道的?”

      “小时候养过一只白的,也是朝贡的。后来觉得颜色太寡淡,就给送回兽苑了。”

      赵姮看这些都不觉得稀奇,不过这次的两只色彩艳丽得多,更符合她的喜好。

      她点了点吃得脖子一伸一缩、看上去有点毛糙的那只:“这个叫毛豆。”

      另外的一只,则瞧着更绿也更俏丽一些:“这个叫豌豆。”

      “还有只绿豆!”霜降兴致勃勃地在草丛里找起来,“是一只乌龟,它不爱呆在水池子里,经常藏在附近的草丛。”

      赵姮记得它是养在公主府的,不方便所以没带走,原来又被接回宫里了吗?

      她比霜降更擅长找这家伙,须臾就发现了它的踪迹。可它是个没良心的,见了她一样地跑,被她按在原地,只能徒劳地缩起四肢脖子。

      然而它长大一圈后,似乎没那么容易把自己完全藏进壳里。

      赵姮蹲在地上,捏住前爪露出来的尖尖一点,上下摇了摇,像在和它打招呼,又像在念咒。

      她说:“你要活得长一点呀。”
note作者有话说
第7章 侄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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