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6、伤心 ...

  •   “兵马呢?粮草呢?”天子笑骂,“你可知兵戈之事,最是劳民伤财,多少城池会生灵涂炭,又有多少人会流离失所?”

      “那是陛下该考虑的事情。”

      “你倒是会指挥,上下嘴皮子一碰,全甩给孤了。”

      一想到西秦的觊觎,天子便觉得闹心。

      哪怕他已断然回绝,且截了他们好几条商路,暗中添了不少的堵,也依然如鲠在喉。

      若非赵姮与人和离,驸马之位空置,西秦也无法拿和亲来恶心人;再往前追溯,若不是江凌阳奉阴违,斩断了赵姮对京城的最后一丝牵绊,她也不至于像鸟儿一样,越飞越远,落到了蛮夷之地。

      由此来看,一开始招驸马便招错了人。

      “当初我看中的是周霁,你为何偏选了江寄梅?”

      “哪有姑姑与侄儿结亲的?”

      “梓潼的侄子,与你又无血缘关系。”

      天子思量过许多遍,始终觉得周霁是最好的选择。

      周霁是元昭皇后最喜欢的侄子,从小文武双全,性格沉稳踏实。他幼时经常被召入宫中,可以说是与长公主青梅竹马;长大后总与她玩到一块,偶尔其他人闹出什么乱子,还知道跟在后面收拾。

      天子与元昭皇后谈过这个问题。

      两个孩子看上去感情不错,周霁的前途自不必提,人品也值得信赖,看着便是个能护住妻儿的。

      谁知赵姮神来一笔,在他们和周家商讨亲事的时候,把周霁和她的闺中密友朱鸾撮合到了一起!

      朱鸾的那匹马,似乎还是她赠予两人的定情信物。就连“红豆”这个名字,原本也是那匹马的,但很遗憾地被朱鸾否了,那对有情人最后给马儿取名为“相思”。

      十五岁的赵姮,对自己第一次当红娘十分得意,但对这个名字颇有怨念,在帝后面前翻来覆去的提:“相思不就是红豆吗?为什么不能就叫红豆呢?”

      元昭皇后与天子对视一眼,把她拉过来:“你告诉皇嫂,怎么想到给他们拉红线的?”

      “一个是我侄子,另一个是我外甥女,以后两人成了亲,一起孝顺我不好吗?”明明比那两人都小,赵姮却拿捏着一副长辈心态,又天真又好笑,“而且我那大侄子难得求我一遭,说他太闷总是跟朱鸾搭不上话,我做姑姑的自然得帮他呀!”

      做家长的看自己孩子,自然是千好万好,怎么也理解不了,怎么会有人没看上她反而看上旁人的。

      天子是个霸道的,他要是看好周霁做驸马,才不会管对方是否喜欢别人,反正有自己在头上压着,驸马也不敢不对长公主好。

      还是元昭皇后劝他,强扭的瓜不甜:“我瞧着舍舍伽还没开窍呢。孩子的视角和我们不一样,她对阿霁没那个心思,硬要他们在一起反而坏了情分。再说了,便是不成亲,舍舍伽也是他的姑姑,真出什么事,他还能坐视不管的吗?”

      天子到现在也不太能理解赵姮的奇怪想法,她怎么会真把皇后的侄儿当成是自己的亲侄儿,觉得嫁给周霁是乱了人伦的。

      但他刚与赵姮的关系有所转圜,赵姮又很护着两个“小辈”,便没再打周霁的主意,而是换了一个人。

      “如果当初是张嘉澍……”他想起大部分人眼中的如意郎君,“张家管束得严,不会像小门小户那样乱来。而且张相有两个孩子,旁支更是枝繁叶茂,即便你无所出,也不会走到夫妻缘尽的程度。”

      赵姮更无语了,觉得他像个老头子念叨个没完:“我招亲张嘉澍都没来,你提他有什么意思?”

      “你不喜欢他,为什么把他的名字挂在嘴边?”

      “可那时候大家都喜欢提他,又不独我一个。张嘉澍就是个瞎子,于我无意的人有什么意思,他还没他家那个小孩好玩。”

      天子在思索,她是真没兴趣还是拉不下面子:“你若现在还想要,我可以下旨令他休妻。”

      “你疯了吧?”赵姮靠在椅背上,“你是看不起我,还是看不起张家?当年你自己可是说过的,若以世家大族之子为驸马,有反客为主之忧。”

      她十七岁选驸马,帝后都对她说:“只要舍舍伽喜欢便好。”

      可她并不是什么都不懂的孩子,她的婚姻是有政治考量在内的,尤其那会儿帝后一直面临着后嗣的压力,天子又不欲过继那些关系疏远的宗室子弟……

      那时她与元昭皇后说,以后她有了孩子,就过给哥哥和嫂子。

      皇嫂只当她是孩子气的玩笑话,皇兄听闻之后,却把这件事放在了心上,郑重其事地与她们谈了一场。

      所以她的驸马,最好不要出身于强势家族,不然牵涉到皇嗣,很容易被鸠占鹊巢。

      谁来当这个驸马,赵姮没有太多所谓。

      世人皆言嫁娶,可这些与她有什么关系?是驸马成为了她的驸马,而不是她成为驸马的夫人。她首先是长公主,是今上的妹妹,然后才与驸马是夫妻。

      皇宫是她的家,京城也是她的家。

      她在皇宫之外开府,只是从家里的一个房间,搬到了另一个房间,从未有离开自己的家人、嫁去其他人家里的觉悟。

      天子的马后炮,在她看来十分好笑:“小门小户,家风就是乱,一点眼色都无。”

      “那是你选的状元。”

      因为是曾经为她撑起一片天空的人,所以她的人生遇到了任何不顺,都可以理直气壮地责怪他没有挡住风雨:“我选了陛下看好的人,陛下当时不也是满意的吗?”

      江凌是寒门出身,是想要进一步掌控权力的天子一直在拉拢和提拔的群体。

      而她选了家境贫寒的状元郎,便是向天下寒士昭告天子的心意,任谁都有鲤鱼跃龙门的机会。

      “现在用得也很称心得意,咬了我一口,还能好端端地做着太常寺少卿。是踩着我做你公私分明的明君呢。”

      “他自有他该受的惩罚。”

      “我不懂那些,只知道陛下管不住别人,只会来管我,真没用。”赵姮嘲讽道,“以前说谁也不能委屈我,现在都不肯替我撑腰了。”

      “孤怎么不给你撑腰了?”

      “那他欺负我,你把他斩了!”

      “斩了他就满意了?”

      天子立马让人拿来圣旨,要赐死江凌,并盖上玺章。

      金灿灿的锦帛卷成轴,递到赵姮面前,铺展开来。她一字一句地读过,手指抚过帛面,像是在抚平心中的褶皱。

      沾染着墨迹的手指,端起茶盏——

      倾泻而下的水流,晕开了尚未干涸的墨色,柔软的布帛被浇得淋漓浸透,再也辨不出上面的字迹,一场随性的杀戮就此中止。

      “昏君。”赵姮骂他,“哪有这样草菅人命的。”

      天子笑了笑。

      “真要做了,挨骂的还是我。”她不高兴地说,“我总在挨骂。”

      她一桩桩地数出他造的孽。

      “东平王世子那一次就是的,我说我不喜欢他藐视我的眼神,你就把各地送来的王公子弟全给退了回去,御史台就弹劾了我好几个月,说我娇纵任性。
      “皇嫂后来告诉我,你本来就不打算过继任何一个人,不想把皇位传给八竿子打不着的人。她说我不该冒这个头,顶在最前面,这些明明都是你自己该应付的事。
      “但我觉得没关系,利用就利用好了。你是皇帝要权衡各方,我无所谓,他们骂我也不影响什么。”

      传出帝后打算立她的孩子为储,那些人又消停了一阵。虽只是私下流传的隐秘消息,但该听说的都听说了,有点苗头总比空落落地没个底能安定人心。

      然而等了几年,这个计划破产了。

      有人说是天子杀兄弑父,有伤天和,所以他们这一脉子嗣稀薄,早夭的早夭,生不出来的生不出来,都是报应。

      她这边没了后文,压力又给到元昭皇后。

      一封封折子如雨后春笋冒出来,劝天子广开后宫,雨露均沾。或许是压抑太久,折子的言辞犀利,更有不少人将矛头直指皇后,指责她妒忌不贤,枉占君恩。

      她去找那些人的茬,天子则狠狠地发作了一批人,或是贬谪,或是杖责,那段时间朝会上的人稀疏极了,全在家里养伤呢。

      “然后我又开始挨骂了。
      “他们不敢骂皇嫂,就抓着我指桑骂槐,还拿江凌的母亲说事。一个女人,死了丈夫,多不容易才能把儿子拉扯大,还能供他读书供出一个状元。
      “眼看着儿子能光宗耀祖,家里却抬进另一个祖宗,硬生生地要她的儿子绝后,这哪能受得了?
      “一开始她碍着我是公主,不敢说什么。但唆窜的人越来越多,她越想越不是那个事,还有人变着法子往她那里送人,安的什么心可想而知。”

      她那时觉得自己可勇,借机闹了一场大的,果然被弹劾得更厉害了。

      可她想着,他们都来挠她了,自然没空去打扰皇兄和皇嫂了吧?

      元昭皇后有时候会叹气,说她是冲锋陷阵的小将军,她还美滋滋地求表扬,当将军有什么不好的呢?皇兄以前也当过将军呢!

      至于影响夫妻感情……

      她想了想,觉得还好吧,驸马对她的态度又没什么变化;再说了,皇兄还涨了他的官职呢。

      赵姮在意的东西不多,但希望她在乎的人都能好好的。

      她对夫妻的理解算不上深刻,对男女之情也没有太浓烈的感想,但从小帝后就在她面前表现出“一生一世一双人”的模样,她便希望他们能一直保有这份圆满。

      然而,后宫有孕——

      “我是最后一个才知道的人。”

      她还想要冲锋陷阵,她所守护的东西,却已经如潮水一般退去了。

      “难怪骂我的少了。”赵姮淡淡道,“他们都知道,只有我不知道。”

      或许,早在天子大发雷霆的那一刻,一切都有了预兆。

      那是逆鳞被触碰的愤怒,还是心意动摇后的欲盖弥彰呢?

      “江凌的背叛,我很愤怒,我把剑架到了他的脖子上,但我没有斩下去。”赵姮看着模糊一片的墨色,“不是他有多么重要,而是我开始怀疑,我并不是会被哥哥无条件袒护的小孩。”

      那一瞬间的动摇,刺伤了她的骄傲。

      ——这一剑,我可以斩下去吗?

      她曾自信,自己是世界上最重要的人。

      但和天家大事、朝堂格局相比,她被背叛的感受是重要的吗?剑光晃到眼睛的那一刻,她没有去验证最终的答案。

      她开始害怕,害怕被放在天平的两端,权衡称量……就像他对皇嫂做过的那样。

      “我很伤心。”

      六年来,她第一次直白地告诉他:“无关紧要的人并不能动摇我,真正伤害我的人是你。”

      但这一道圣旨,哪怕你是逗我玩的,反应也足够干脆了。

      “所以,皇兄……”

      外面的动静打断了她的话,一个稍显怯弱的童稚声,犹犹豫豫地响起:“儿臣,儿臣听闻常仪姑姑回来了,特来拜见。”

      天子心里咯噔了一下,神色不由得紧张起来:“舍舍伽……”

      赵姮突然忘记自己要说什么。

      她沉默了一下,最后只是道:“恭喜皇兄有了更重要的人。”
note作者有话说
第6章 伤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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