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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第二章 ...

  •   陵光放过吓得浑身发抖的家丁,兀自掀开帘帐来到内室。家丁战战兢兢抢先两步,把正要吃力抬脚下榻的丞相给拦住,眼疾手快搬过紫檀木的圆凳放在榻前。
      魏丞相比起前些日子,苍老了好几岁的模样。他病了一场,满面倦色,灰白的头发略显凌乱,亵衣之外仅披了件袍子,这般情形令他觉得不自在,也让陵光愣了少时。
      魏丞相还要行礼,被陵光虚扶一把按着肩膀坐回去。陵光亲自探过身子替魏丞相调整枕头,让他靠着更舒适些,这才坐在圆凳上。
      多日不见,宛如隔世,魏丞相胡须颤抖,差点儿老泪纵横。
      眼前的君王,模样未改,可魏丞相看得出来,他与前些时日已有天壤之别。
      室内充溢着浓重的药味儿,苦涩,飘到鼻翼里竟让人有落泪的冲动。陵光张了张嘴,千言万语不知该从何说起。他从来都是高高在上的,不轻易与臣子交心,尤其是看着他长大却拿他毫无办法的丞相。他们一个习惯了独断专行,一个习惯了妥协退让,世事变迁,兵强马壮势头超过钧天的天璇竟落到君臣相对伤感的地步。
      丞相府的家丁给他们倒了茶,悄悄退出内室。
      陵光这才敞开心扉,歉然说道:“孤王这几年太过任性,让丞相劳心了。”
      魏丞相苦笑摇头。他知道自己身为一国之相其实做得并不好。他看着陵光长大,知道他的优点,更知道他的弱点。他把眼前的君王当做君王,有时候又忍不住把他当做自己的孩子,给了他太多的宠溺和妥协。二十余年,他懂自己的君王,却又不如那位初入朝堂不久的副相更懂陵光。

      可惜,公孙副相离世太早。
      魏丞相咳了两声,憋得面皮涨红,难以喘息。陵光转头要唤下人进来伺候,魏丞相轻轻摆手。
      “老臣无碍。再吃两服药就大好了……王上,副相的葬礼,如何?”
      公孙钤意外命殒,陵光下令停灵七日,以国士之礼葬之。第四天的时候魏丞相病倒,最终错过了这位门下弟子、朝中同僚的葬礼。于他而言,已成毕生憾事。
      陵光眼眸里浮现浓重的哀伤。他紧绷双唇,两只手在膝盖上握成拳头,指关节因为太过用力而泛出惨淡的白。
      “他已入土为安。孤王深知他对天璇一片赤诚之心,此生必不忘怀,故而命人在他墓前栽种松柏两株,三丈之外修竹百竿,以令天璇百姓牢记他君子风范、忠臣大义。”
      魏丞相轻轻点头,随后蹙眉,正色道:“王上,公孙副相死得蹊跷,此事须得彻查。”
      狠意从陵光眼底升起:“孤王知道。听闻他去世的当晚,已经让人去查了。副相府的人说,那日公孙钤会见了两个客人,其一是天枢上大夫仲堃仪,其二是天权兰台令慕容离。他之死,必与这二人脱不了干系!”
      “王上以为谁更有嫌疑?”
      陵光沉默少时,摇了摇头:“天枢形如灭国,仲堃仪想来对遖宿恨之入骨。而遖宿欲与我天璇休战,这定不为仲堃仪所喜。公孙钤是天璇眼下唯一能领兵之人,他若死了,遖宿必不会如约休战,到时遖宿与天璇交手,仲堃仪也便有了可趁之机……”
      “那慕容离以伶人的身份官至兰台令,甚至左右执明的决定,想来并非等闲之辈。若凶手当真是他,要么他受天权王指使,要么与我天璇有私仇。无论如何,此人决不能放过!”
      “仲堃仪也好,慕容离也罢,抑或是遖宿人挑拨离间……不管是谁,孤王都不会放过他!”
      “孤王要用他的血,浇灌松柏青竹,以祭副相在天之灵!”

      两匹骏马疾驰在天璇王城郊外的小道上,劲装打扮的年轻人挥鞭策马,神色凝重。行至岔路口,两人勒马停驻,拱手向对方告辞。
      “公子就有劳兄长照应了。”
      “遖宿之事还需推波助澜。此事不易,切记,宁死也不可暴露身份。”
      一南一北,转瞬间两匹马驮着主人隐没于山林间。

      天色阴沉,灰暗的云层压得很低。
      风雨将至,乱世再起。

      西北之境的天权,王宫内院仍旧沉浸在丝竹弦乐之声中。大殿外,几个近侍拽着两只小羊,迫使它们往栏杆之间跑。不远处摆着一个黑檀镂花四扇立屏,屏前陈设金漆软榻。天权王执明身裹玄色大氅,百无聊赖地看向天空。
      这个天气,并不适合斗羊。阴冷,大风,还有可能下雨。
      执明怨念无比地叹气。从前怎么就觉得斗羊很好玩呢?其实斗羊半点儿意思也没有。还不如……
      他收回阴郁的眼神,低头便瞧见近侍们苦不堪言的表情。
      执明嗤笑一声,摆摆手,道:“明明不高兴,阿离也不高兴……放他们俩去闲林苑玩吧!”明明是其中一只羊的名字,阿离是另一只。而闲林苑是执明特意为两只小羊圈起来的林地,占据了御花园大半土地。
      近侍们如蒙大赦,争先恐后领着小羊往闲林苑方向跑,留下两个资格最老的照顾执明。
      近侍甲为人还算机灵,知道真正不高兴的是这位王上,就拿些他喜欢的话头来说。
      “王上,昨儿个小人打扫向煦台,在书架上发现了兰台令大人留下的墨宝,大约是信手随笔,可小人觉着写得极好,就给收起来放到王上的寝宫了。要不,小人给王上找出来瞧瞧?”
      “阿离的字本来就是极好!你们这些蠢货,若早点儿拿出来,本王至于这般无聊吗!”执明端坐回来,指着近侍一顿臭骂,骂完挑挑眉,示意他们离去,“快些去拿——不,本王回寝宫看!”
      他刚刚站起身,不远处林木掩映之间就传出争执声,宽阔的石道上,两个身影一前一后疾步而来。
      前面的人正是远赴嘉成郡任职多日的莫郡侯莫澜,另一个则是执明身边的近侍小胖。莫澜向来不怎么守规矩,遇到憨傻固执的小胖每每被气得发火。
      “我说了我有要事禀报与王上知晓!”
      “可是王上说……除非昱照山倒了,否则决不可——”
      “昱照山倒了也没这事儿要紧!”
      拉拉扯扯中,莫澜来到了执明跟前。
      事已至此,小胖无可奈何,在执明的示意下跟近侍们退到三丈之外候着。

      莫澜自幼跟执明一块儿长大,在他面前没规矩惯了,虚礼能免则免。执明自个儿也从不在乎。
      久别重逢,执明起初很高兴。此前嘉成郡发大水,慕容离举荐莫澜负责治水之事,后来嘉成郡赈灾成效显著,执明就把那地方赐给莫澜做封地。嘉成郡有山有水,风景甚佳,莫澜在封地乐不思蜀,已经很久不曾回王城了。
      一想到莫澜日日逍遥快活,自己却形单影只空守向煦台,执明又忍不住心生怨怒。
      “你还知道回来呀!嘉成郡那么好,好得莫郡侯连回京述职都忘了!”
      “臣……臣……”
      莫澜迟疑不定,怔怔地看向别过头去生闷气的执明,半晌儿竟没有说出一句完整的话。
      这倒奇怪。
      执明转过头,咳了一声,抬脚踢向莫澜小腿,假意怒叱:“臣什么臣?大老远跑回来一趟,就这副德行?你可别告诉我嘉成郡又发大水了!”
      谁料想,莫澜竟扑通一声双膝跪地,仰起脸,嘴唇犹在发抖。
      他是快马加鞭赶回来的,一路上没怎么好好歇息,这会儿困累交加,憔悴不堪,叫人看了不忍心。
      “这是做什么?给本王起来!”执明吼一嗓子,莫澜打了个哆嗦,却轻轻摇头没有动弹。尊贵如天权王,放下身段弯腰去拽他,他还是不肯起身。
      执明整日浑浑噩噩,但他并不傻。
      “有话要说?”顿了顿,执明哂笑,“比昱照山倒了还要紧的事儿……难道,是跟阿离有关?”刹那间,执明双眸亮起,熠熠生辉。转念想到莫澜如此失魂落魄,所遇之事必定不是什么好事,脸色剧变。
      他愣是揪着莫澜的衣襟把人拖到了跟前,冷脸逼问道:“阿离怎么了?快说!”
      莫澜嗓音嘶哑,嘴角挤出一丝苦笑:“王上可知,阿离名唤慕容黎?”
      “王上可知,举国倾覆的瑶光,最小的王子也叫慕容黎?”
      “王上可知,阿离假借神剑之说,打算让遖宿与天璇两败俱伤,被遖宿王识破——他的暗卫刺杀遖宿王失手,如今,天下悉知他是瑶光王子,那遖宿王下令,要将他……格杀勿论!”

      执明看看莫澜,嘿嘿笑了两声,一副绝不上当的神情。许久后,他察觉到莫澜眼中有泪光,笑容一点一点从脸上淡去。他松开手,缓缓直起腰,后退两步打算坐回榻上,却因腿脚乏力而摔倒,狼狈地跌于榻前。
      以前他看不明白的表情,他听不明白的曲调,想不明白的诀别,此刻全都明白了。
      原来,他不爱笑是有缘故的。
note作者有话说
第2章 第二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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