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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一)女娲庙中签 ...

  •   韩芝笯坐在骊山“女娲殿”外的台阶上,低着头,一言不发。此刻,她已经在这里独自静坐了一个多小时。
      “唉……”她深沉地叹出第38次泄气,今年的大学生就业形势真是严峻到一种令人发指的地步。
      从大四第一学期伊始,她着手准备简历,9月下旬,开始奔走于西安各大高校的招聘会,中铁、中建、陕建、陕能、葛洲坝、华电重工……只有没来招聘会的领导,没有她不塞简历的单位。但她就以这般锲而不舍、死缠烂打的小强精神,到现在第二学期四月中旬,依然还是个无业游民。
      韩芝笯看着手上的简历,再次长长叹息。
      韩芝笯,女,陕西省渭南市大荔县人,身高1.57米,体重43kg,22岁,西安科技大学2015届毕业生,主修工程管理。专业技能证书,已考过(不用纠结,真的只是考过而已);校内外荣誉,最佳创新女青年(又名“创妖新榜女青年”);业余特长,读书写字(一般没什么特点,又想胡歪歪显摆的人都这么写)。
      瞅着那寥寥无几的字眼,她居然有些忍俊不禁。
      韩芝笯之所以叫“韩芝笯”,是因为她一出生,首先被抱到的地方不是在屋外焦急等候的老爸那里,而是正在桌前拜土地神的爷爷那里。她爷爷一瞅她,当即暴跳如雷,就跟灭绝师太看到周芷若私通张无忌似的,手起青筋,空劈瓷像,连桌子也一块劈成了两半,还目眦尽裂着嚷嚷要溺了她,还好被连滚带爬跑过来看孩子的老爸拦了下来。
      之后,爷爷也没说明原因,却一再坚持要给她起名叫“韩祇(qí)奴”,要她一辈子都当土地神的奴隶。老爸老妈一听,火冒三丈,但碍于爷爷年纪大了,也就妥协了。不过,妈妈折中了一下,给“祇”换了个音,读“祇(zhǐ )”,又把名字换了两个字,爷爷同意了,于是,韩芝笯的名字就这么波折而拗口地诞生了。
      韩芝笯知道,自己虽然是爷爷带大的,但是爷爷根本不喜欢她,可到底有多不喜欢她,她也是去年“建大双选会”才知道的。
      随着我们国家主席对教育事业的高度重视与大力支持,中国的大学毕业生与日俱增,并且连创新高,终于使国民教育又提升到一个新的高度,这也使每年的“大学生就业招聘会”成功晋升为继“奥运会”、“世界杯”、“中国春运”之后的第四大世界级运动会。而对于建筑行业的毕业生来说,“建大双选会”无疑是最考验人的体力、耐力、智力、魄力,以及竞争最惨无人道,过程最能暴露人性劣根的比赛。
      像韩芝笯这样成绩不足在先,能力失养在后,四体不勤、五谷不分,一穷二白,无才无德,而且命里还范太岁的人来说,铁定会被虐得非常惨不忍睹。
      那天,她先是被大雨浇成了落汤鸡,又是被学习委员无情虐杀,再被隔壁同学顶了面试缺儿,末了,竟然还被不知从哪儿灌进包的雨水泡瘫了手机,导致用人单位想联系她都不成,让所有努力功亏一篑。
      韩芝笯失魂落魄地走在夜晚的大西安街头,表情甚至有些恍惚,待得她重新振作,却看见自己已死去两年的爷爷在黑暗中恶狠狠地瞪着她。
      那会儿,她才想起,当天是11月22日、农历的阴冥节。
      在漫天飞舞回环的香纸灰烬中,爷爷的目光越发冷漠瘆人,那种憎恨,真如别人说——“做鬼也不会放过你!”
      韩芝笯回想起那天的情景,脊背一阵阴凉,但转而,又是一副安之若素的样子。
      她仰起头,看着空旷的天空,喃喃自语:“一无男票,二无工作,三无钱产,贴上标签,我就是个三无产品,看来,本小姐一出‘科大’校门,面临的不仅仅是失业,还有专门打假打黑灭‘三无’的工商局……”
      春日的骊山分外清宁,旅者不多,虫兽鲜少,植被新醒,风儿静止,阳光洒落其中,只给万物尽染上莹莹的光泽,却不惊搅丝毫的涟漪,淑顺周致,让一枝一隅都显示出无与伦比的柔情与曼妙。
      沐浴着这般风光,韩芝笯苦笑,却也没有了忧愁。
      她从口袋中掏出刚刚在“女娲殿”中求来的运势签:芝兰气味,松柏精神,向前程;一步一步,都是神仙境。
      因为找不到工作,现下又无招聘会,她和同病相怜的同学甄洛跑到骊山上散心,在互诉衷肠,悉数各自遭遇的各类应聘窘境时,甄洛心血来潮,要去“女娲殿”求签,自己求完之后,还唆使她也抽一支。
      韩芝笯拗不过,轻摇签筒,直接从中抽出签枝递给青衫老妪。
      老妪看了看,塞给她一张黄纸,说:“二十块”。
      韩芝笯当即蒙了,找不到工作也罢了,居然还被老道士讹诈,心里很是不爽!
      她怒目圆睁,跟老妪理论:“她摇一次十块,为毛给我要二十啊!”
      老妪笑嫣嫣的,看上去要多无害有多无害。她解释说:“她求的是中签,你的是‘天下第一签,上上上签’,自然贵些。”说着,伸手指着签纸上的文字示意,“看,签文上写着:贰拾元整。这签十年难遇,多少生意人来这里求,摇一个,不是,摇一个,不是,最后要求花大价钱买签文,你这抽一次就中了,以后肯定前途无量,还吝啬这点儿签文费?”
      韩芝笯郁闷:抽到好签就有好命?跪求佛神就必得所愿?那人还上学工作干嘛,直接遁入空门,每天摇签筒好了;而且,妖魔鬼怪她见了不少,神仙佛祖还真没碰过,世上真有神仙佛祖?就算有,烧香捐钱的人那么多,人家凭什么在芸芸众生中一眼看中你,并从此为你的喜怒哀乐牵肠挂肚。
      韩芝笯虽是小门小户家的小丫头,但也有异于平常人。像这种鬼神邪说,她不论,则平安无事,有牵,则必有损伤。
      为了避免引起麻烦,韩芝笯忍痛掏出二十元大钞,战战兢兢地递给青衫老妪,在两人互不相让的手劲角逐下,韩芝笯最终舍弃钱财,拉着甄洛奔出大殿。
      甄洛没抽到好签,心里也不爽,就故意丢下她,自己打车跑了。不过,甄洛走也就算了,竟然还带走了她的下午饭,反把装着两人简历及矿泉水的重包丢给她。下山的路漫长崎岖,僻静少人,饥肠辘辘再背着十斤重的包,韩芝笯想想就肝颤。
      “向前程;一步一步,都是神仙境?”韩芝笯自言自语,嘴角不由自主地撇了撇,那表情居然比活见鬼还惊悚。
      韩芝笯把签纸夹进简历收好,然后起身理了理蓝色呢衣,背上包,拿着喝完的矿泉水瓶,拾级走下去。
      从骊山到“科大”的路有两条,一条大路,进山门需要收费,每天宝马香车、贵胄名媛、老外华人络绎不绝,另一条是小路,但进山门不需要收费,是坐落于山脚下的“科大学子”及当地居民出入骊山的不二之径。
      大路是古来就有的,以前人们拜“女娲”,敬“老君”,上“烽火台”,看“华清池”,走的都是这条路,连张学良“兵谏”□□用的也是这条道,也没人管他们要门票。
      但自从我们国家开始重视历史文化,大力发展旅游业,重新修缮骊山上的建筑时,这条道就变成了大富大贵之人附庸风雅、彰显身份的又一条绶带,门票也随之水涨船高。
      不过,俗话说的好:“上有政策,下有对策。”门票再高,也拦不住广大人民群众对华夏老祖清微淡远、轻财疏利名誉的至高维护。
      于是,这条小路便应运而生了——它伏于村庄,穿于林隙,夹于果林,嵌于石间,婉转纤弱地依地势勾勒于山体表面,狭窄陡峭,逶迤蜿蜒,要多波折有多波折,要多隐蔽有多隐蔽,充分体现了开路先驱者秉承女娲教旨,恣意随性、低调内敛的行事风格,以及后续追随者前赴后继、义无反顾的忠贞品质。
      而韩芝笯也喜欢走这条路,除了因为可以体会鲁迅先生说的“世上本没有路,走的人多了,也变成了路”的哲学思想,也因为不用掏45块的学生票钱。更重要的是,在这边,白天东西少;人少,虫少,鬼更少。
      鬼是一种由逝者未消亡的执念而凝聚起来的灵魄,生为何样,死亦何形,有意识,有五感,有六欲,有七情,有戾气,有个性,更要命的是,它还有文化。有句话说得好,天不怕,地不怕,就怕流氓有文化,所以韩芝笯一直对这类生物敬而远之。
      当然,这也只是她自己歪歪的想法。
      韩芝笯扶住梧桐树干,踩着乱石块堆砌的台阶小心翼翼地攀行向下,从枝繁叶茂的梧桐林穿行到下一条小路。
      骊山的小路虽然崎岖,但风景却秀美清澈得非常,这是大路远远比不上的。
      韩芝笯推了推鼻子上嫣紫色的眼镜,惬意地逆着阳光看向纵横交错的树枝,脸上不由地露出醇美的笑靥,乌黑秀丽的长发也在此刻难得地印上了明辉,她所期望的,也不过如此。
      这时,一缕异样的气息幽幽地游移过来,韩芝笯反射性锁起眉头,低头看去,一个衣衫褴褛,脊背佝偻的瘦弱青年正朝自己晃晃悠悠走过来。
      韩芝笯不由哑然失色,连忙闪出道路佯装出全神贯注采野花的样子。
      韩芝笯的哥哥曾经跟她说过,“陕西这地界儿很邪性,你越怕什么,它就越来什么,而且越坏越灵,让你猝不及防。”
      这话在她身上应验过无数次,这次也毫不例外。
      那个东西,她给叫“贪婪鬼”,好吃好喝,没有饱足,专门附身到身强体壮、年轻有为的人身上,迷惑他们,让他们贪吃,贪喝,然后贪财,贪色,直到肠溃疡,胃出血,肾衰竭,脑梗塞,妻离子散,众叛亲离,锒铛入狱,总之不得善终。
      清朝乾隆年间的军机大臣和珅就是很好的例子。他初步仕途,清廉为官,为民请命,一心报国,之后被贪婪鬼附身,开始收受贿赂,卖官鬻爵,营私舞弊,最后在乾隆皇帝驾崩五日之后,被新帝嘉庆赐死,没收了所有家财,只留下一口薄板棺材尽收一生荣华富贵。
      韩芝笯不认识和珅的贪婪鬼,但这只贪婪鬼,她在电视上见过。当时它附在某个军委大官身上,穿得珠光宝气,吃得肥头大耳,才五年,那个大官就被革职查办,之后,没等军事检察院起诉,便猝然死于膀胱癌,贪婪鬼也逃之夭夭。
      韩芝笯捏了把冷汗,看它潦倒落魄气息奄奄、但见活物就两眼放光的样子,就知道肯定饿极了,如果谁成为它的下一任宿主,肯定会变得比“军委大官”还贪得无厌,死得也比他更悲惨蹊跷。
      韩芝笯虽然又宅又腐前途未卜,可好歹也是个四肢健全无病无疾的小青年,难保贪婪鬼不会饥不择食地把她给活剥了,所以,此刻也对自己的安危极度忐忑。
      贪婪鬼蹒跚过来,它身体摇曳,嘴吧碎碎“我的……我的”,满眼的如饥似渴仿佛恨不得把看到的一草一木、一禽一兽都灼烧成灰烬。
      然而,等它瞥到路边半蹲的长发小人、以及她手里拿着的矿泉水瓶时,脸却突然阴鸷下来,一改往日贪婪吝啬的本色,很有骨气地昂首挺胸,嗤之以鼻:臭捡破烂的!
      “啧!”韩芝笯愣了一下,随即整个人都怒了。这灵界的鬼什么时候也变得这么势力,被人瞧不起也就算了,居然被鬼嫌弃,还是个饥不择食的贪婪鬼,她是有多寒酸啊?
      是可忍,孰不可忍!
      她忿然起身,睥睨逆过来的余光,高跷手腕,轻捻兰花指,掸去衣面上的晦气,然后一歪头,背着双手,大摇大摆地与之擦肩而过。
      贪婪鬼诧异,回头瞧向这个小丫头,感觉有什么不对,但是什么,又摸不着头脑。

  • 作者有话要说:  老妪:我持证上岗,是真的女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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