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仙君醒来后》李行川

16、月夜孔明

　　东闲坐正，看着景容认真道来：“我等待了这许多年，早就要撑不住了。听闻你醒来，就盼望你还能回来寻我们这些旧识，果然还是让我等到了。”
　　活了这么久，尝过世间百味，看过天地万象，尘世值不值得留恋难以说清，但此刻离去，也算是没有遗憾。
　　结交过的知己、经历过的事，风花雪月旖春凉秋全部在脑海里交织了一遍，他长叹一声道：“残体朽壳，不值存留，即便是就要油尽灯枯，也让我再最后为他们做件事吧。”

　　说完释然一笑，一瞬间竟然像是又让人看到了那个神采飞扬的青年人。

　　东闲在千年前就已经受到了不可挽回的重创，千年来闭关不出，也不过是在逐渐消耗着修为与灵力，等一个希望罢了。
　　只是灵力消耗，修为境界倒退，神识境界还在，单单只是神识威压也能让人不得不尊，又有法器遮掩修为，因此，重明宗内，即使宗主成华真人也不知道他的境况已经到了如此地步。

　　东闲走出房间来到岛中空地上，景容随他而来。
　　他也不再多言，从腰间解下一个储物囊捧在枯槁的手掌里，念了个法诀，无数孔明灯依次出现在林池的空地上。

　　从上古就流传下来一个传说，若是有修士亡故，可升“魂灯”以安亡魂。
　　若是有人愿意牺牲自己的灵魂，可为亡者点燃“魂灯”，送以升天，为其祈愿。

　　此“魂灯”非彼魂灯。
　　重明宗弟子皆有命牌魂灯，人死则命牌碎，三魂七魄散尽则魂灯灭。命牌破碎魂灯不灭者，说明其魂魄还游荡于天地之间未入轮回，只有魂灯熄灭才说明故去的人进入了轮回。

　　而亡者的“魂灯”需要用生魂点燃，也就是活着的人用特殊手段生生分出自己的魂力去燃起灯火。
　　至于是否会真的能对亡者有什么作用，谁也不知道。因此，虽然传统早就存在，真正为他人点亮魂灯的人却极少。

　　亡者已逝，生者求活，灵魂是多重要的事物，为一个不知道真假的传说就搭上自己，怎么看都不是明智的行为。

　　景容看到他拿出这些灯，又看到每个灯下悬挂的没有神识依附的命牌，便知他的打算。

　　“你可要想好了。”景容面色肃穆地看着他说道。
　　东闲面上没有半分沉痛，潇洒大笑了一声，说道：“大道无形，吾之念有形，吾心已决。”

　　修行之人，所求不过本心。因信而诚，因诚而达。吾信之故吾行之。

　　景容背手站在池边，池水映着火光，波动间明明灭灭。
　　他不再多言，伸手接过刻有东闲名字的命牌与属于他的那盏灯。
　　施术者不能点燃自己的灯。

　　“劳烦仙君。我此去已然无求无望，惟愿仙君与天地同寿，苍生再无灭世之忧。”

　　说完，在池边席地盘腿而坐，闭目凝神，片刻间，林池里那密密麻麻排列着的孔明灯瞬间全部亮起，带着坠在底部的命牌，缓缓上升。

　　而东闲那一直靠强大神识与残存灵力支撑不破的□□，在神识耗尽后也如粉尘般溃散于风中。

　　景容将东闲的灯也仔细挂上命牌，指尖在灯芯一点，灯火亮起，松手放飞：“也愿你，早有来世。”
　　那些灯逐渐飘入上空，他随手从身旁的草木上摘了一片叶子，吹了一曲曲调怪异的曲子。

　　天色已晚，林池忽然间升起那么多孔明灯，在半黑的暮空中格外惹人注意，不仅重明宗，就连与重明宗相距不远的几个门派也都所有察觉。

　　碧霄峰一处小院里，一个女弟子看到后山处骤然间升起的这许多孔明灯，向坐在对面的师父问道：“那处为何会突然升起这许多灯？”
　　这位正是刚被仪笙真人收为关门弟子，定了法号“洛宁”的那位大殿中水蓝色外衣的姑娘。

　　仪笙真人闻言顺着她的目光向身后天空看去，先是疑惑又是惊讶。

　　灯升起的地方看着像是东闲老祖的林池，灯笼透出的灯火颜色不是普通火焰会映出的暖黄，而是像午阳映雪反射出来的冷白。
　　略一思索，仪笙真人就想到了“魂灯”。这么多的魂灯同时点燃，恐怕连宗主都做不到，又想到林池的主人，心下暗叫不好，也顾不得回答洛宁的问题了，立即向几个人去了传讯符，对不明所以的洛宁说道：“那边怕是出了大事，你且先回住处，为师须得前去查探。”

　　千机阁成义真人与仪笙真人差不多是同时知道了此事。
　　千机阁因为功法的原因不能直接收到传讯，但是他正于藏经楼九楼做阵法推衍，忽然间心有所感，掐指一算，竟然是宗中有大能陨落，去到一楼一看，东闲老祖的命牌已碎，魂灯也已经熄灭，还没来得及前去查探，就有侍奉弟子前来告知，有碧霄峰传讯，他接过匆匆一观，就即刻前往了林池。

　　那边几位正在向林池匆匆赶来的同时，林池内，景容用草叶所吹奏的曲子一响，林池内所有的草木都像是有所听闻，无风自动起来。枝桠茎叶间相互轻轻摇动碰撞，发出“沙沙”的响动，片刻间有点点绿光从草木之上溢出、上升，逐渐追上了缓缓飘起的“魂灯”。

　　这世上，要说生命力最旺盛的生灵，非草木莫属。
　　它们静默不言，也可能正是因为静默不言，总是能在不易察觉中就悄悄生长。日光月华晨露暮雨，一点点堆砌出了强大又坚韧的生命。那些蕴含生命力的绿色“灵光”是亡者去往轮回的最佳指引。

　　以音请灵，愿亡者早入轮回。
　　这是从未在上下两界流传过的往生曲。

　　另景容意外的是，那些灵光竟然有一部分飞到了他身上，沾衣即融，让虽然修为降至筑基但足够做到不会被寻常冷热干扰的他感受到了一种沁心的凉意，而后，他感觉到限制自己修为的那股力量有所松动，体内仿佛被惊动的灵力开始活跃起来，片刻间就冲开了一个出口。

　　筑基中期，筑基后期，筑基大圆满，金丹初期，一直升到了金丹中期，翻涌的灵力才又平静下来。
　　景容早就经历过一遍境界晋升中的瓶颈，因此，修为上升恢复没有遇到一点儿阻力，直到他如今神魂能承受的极限才停下来。

　　这首曲子，除了他和师父，这世上可能没有人知道，但是即使不止使用了这一次，他也是才知道它竟然还有安养神魂的作用。
　　不过，作用也是有限。一曲将尽时，那些灵光便已经不能在他身上消融，在他周身绕了一圈又回到了草木中。

　　一曲毕，林池中的所有异象恢复正常，一阵异动传来。
　　正是重明宗包括宗主成华在内的几位也都赶来了，正在破除结界。

　　林池的结界虽然复杂，但他们几位也能破得，在从林池外询问未得到回复后，事从紧急，成华、成义和仪笙三人合力，强行破开了结界。

　　因为东闲老祖需要隐瞒自己身体状况的原因，林池之中并没有留用侍奉弟子。因此几人破除结界进入林池后就只见在岛中住宅前的景容。

　　成华真人当即问道：“老祖何在？”
　　景容回答道：“老祖已然仙逝。”顿了一下又补充说道：“老祖不知是用了什么法子点了那些灯之后就原地消逝。”

　　几人一听就知道，果然是东闲老祖散尽了功力与神魂才点亮了那么多盏魂灯，想到那些逝去的先贤，都不禁在心中叹息。

　　几人又问了景容一些细节，他本来以为这几人会问起他那些灵光的事，没想到没有被提起，多半是因为他引灵的时候几人正在集中破界，破界进入林池后，灵光已经引着“魂灯”飞远，因此才没有注意到。

　　与此同时，宗主成华与千机阁成义没有去大殿参与昨日的收徒，在大殿见过景容又一向细心的仪笙真人发觉他的修为在这短短的一日间，已经从筑基初期一跃而入了金丹中期。
　　这可真的是闻所未闻了。

　　因此她向景容问道：“昨日见你，你才是筑基初期，这中间可是发生了什么事情？”
　　景容从容回答道：“托了老祖的福，是因老祖所为才会如此。”

　　他这话说得不算是假，确实是因东闲老祖之故他才会引灵又意外得益。

　　听在仪笙几人耳里却理解成了另外一层意思：东闲老祖在仙逝之前用了特殊的方法给他提高了修为。
　　至于进阶时会发生的异象，也可能是因为林池与宗内其他地方相距太远，又有结界阻挡，才没有感应到。

　　成华真人闻言，对他说道：“既然如此，也算是你的机缘，只是你进益如此之快，道心不免不稳，从明日起，众位新入弟子就要被安排去按时听讲受道，你虽然不算是内门弟子，但情况特殊，就也随他们一起去听吧。”

　　景容应“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