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网王] 白云隙流光》蓝大

1、序章.渡生

　　人们之所以想要重新开始，那是因为他们的过去有着不可实现的遗憾。
　　——无人

　　他看着这个灵魂。
　　一个女子的灵魂。
　　他首先观察到她的颜色：透明的白色，轻灵的、微弱的。如果不是眼前画面有些许波动，他根本就不会在这强烈的明黄色阳光底下注意到她。想起自己的工作性质，此刻似乎没有什么别的事情好做，于是便好奇地跟在后面。
　　被跟着从人群攘攘的大街里跟到一所因放假而空荡的学校里，她始终没转头看看两侧、更不提发现他了。就像是脖子卡住似地微低着头直到经过一个篮球场时，灵魂才停顿往着场地偏过了几度脑袋，又继续往前。
　　他们大都会回执念最深的人或地，回忆或是忏悔他们所失去的，直至轮回。校园是常有的。虽然这个灵魂颜色比别人淡，也总要有点什么。他这么理解着，由于跟随过太多的灵魂，久而也觉得没意思，却也不知为何并不想离开。

　　然后注意到这个灵魂的步伐，基本上算是毫无停留地游走，从篮球场穿过去，又到了一栋爬满藤蔓植物的小楼，一步一步地飘上五层地阶梯又很快飘了下来。
　　他脚有点酸，不，实际上他的脚并不会酸。
　　完全没有停下来，她离开学校。再经过几个狭窄偏僻的小巷飘到了另外一个学校，那儿正有几个打篮球的高中生。然后是又一个学校，看起来古老些，墙面都是砌的三十年前流行的红漆碎石。接着是一栋大厦，40层高度的全景玻璃让人仰而生畏，层层精细得像是蚂蚁的巢穴，再然后是另一栋大楼……
　　大概是她的一生吧，好在都是在一座城市里。他无奈地弯起了手靠在腰上，即使如此他也整整跟着“走”了一整个白天。
　　终于停下了。他松了口气，然后眯起眼睛等着看接下来她要做什么。

　　“喂，你要跟我到什么时候？”那个女子突然转过了头，嘴间由于太过透明几乎看不到动作。
　　他蓦地睁大了双眼，直直抬起手，大声叫了一声，“鬼啊！”
　　“女鬼啊！”他忽然咽住，似乎觉得有什么不对劲的地方，为什么作为渡生者的自己会怕鬼？
　　她飘了过来，离自己越来越近并且偏了偏脑袋，面无表情地问：“喂，小鬼，你跟着我干嘛。”
　　被喊完“小鬼”给愣了许久，直直地看着这个灵魂，然后张大了嘴巴。他想到了自己一直理解的灵魂法则第二章的第三条“不同世界的灵魂与肉.体互相无法感知”，再次确认道：“我……你，看得见我？”
　　她面无表情看了他几秒，然后点头，又问：“跟着我干嘛。”
　　他组织了一下语言，然后小心翼翼地回答，“那个我挺好奇，你看，一般人死了都会回家人身边。”
　　“哦，我正要去呢，你跟来么？”

　　这个回答真难让人继续话题。好吧，他当然要跟着去呢，遇上一个可以同他交流的死人，哦不，灵魂真算是稀奇事，他还有一大堆问题要问。
　　“你是怎么死的？”
　　“不知道，突然就死了。”
　　他点点头，决定待会见到她家人后要仔细听听看，又问：“你回那些地方做什么？”
　　对方微不可见地皱皱眉头，继续回答道：“不知道。”
　　他的眉心不自觉地抽动了一下：“干嘛不多待一会？”
　　灵魂似乎自己也疑惑，声音变得空洞了些：“没有意义了。”
　　这灵魂看上去也活了二三十年了，他不明白为什么一点深刻的痕迹都没有。他接着决定换一个比较有意思的话题：“有男朋友么？”
　　灵魂飘到了他的另一侧回答：“当然……有过。”

　　相较于存在本身，她的故事却很无聊。到了殡仪馆，他凑上去听了一阵。每个人的死法什么的是他最感兴趣的东西，他转过头来对她促狭地笑了笑：“看来你是睡着突然就猝死了的。”
　　灵魂点头嗯了一声，脸上满是阴影。她垂头盯了许久地面，又问他：“喂小鬼，人死了之后会怎么样呢？”
　　“等轮回啊。”她看上去就像七情六欲在上次轮回时卡在通道里了，那边哭得伤心，这边一眼没看。
　　灵魂飘到他身边急切地问：“得多久？”
　　他甚至觉得这个灵魂根本就是想立马灰飞烟灭，答：“大概是你们的一两天。”
　　他跟着她一块儿走出去。他不介意花这么点时间陪着这个灵魂度过剩下的几个小时。

　　“不陪着他们么？”他跟着她来到河堤，挑了一个没人的阶梯坐下。
　　“不了。”灵魂仰头望着天空。
　　他觉得那双眼睛里好像根本没有任何情绪。他忽然有些生气，作为人类怎么可以这么无情呢！就算是其他的不在乎，自己的家人也就这么忽略的人实在太过分了。
　　“喂，你这个女人怎么连自己家人都不在意，他们哭得多伤心啊。”
　　“所以呢？”
　　“你不该陪着他们么？”
　　“可他们看不见我。”她转头回去又喃喃念叨道，“我不是死了吗。就算活着又与现在有什么差别呢。但如果等父母都离开之后我再死就好了。”
　　他不知道咽了好多下喉咙，才说：“不过活着总归会有喜欢的事情吧。”
　　她没有回答他，眼睛没眨地看着他，看得他都快心虚地转移视线了，她才继续说“大多数东西都能做到或得到，而少了我世界依然转动。如此也没什么好在意的。”
　　他无奈地撅起嘴，难怪颜色这么透明，也太无趣了。无趣得令他有些想冲过去摇着她的肩吼她，“你爸妈能生出你这个有机体长到现在不夭折多不容易你好歹还占着你爸妈遗传得还算是聪明的脑袋为社会多做点贡献你才二十多岁不是八十啊不要那么觉得一切都无所谓啊好么口胡啊！”

　　“所以，真是无趣的人生。”灵魂最后得出这个结论。
　　心里略过灵魂守则附录第五条。
　　好吧，其实灵魂的重量决定颜色。
　　也许这个灵魂太轻了，所以还未轮回就已经脱离了这个世界存在了。带着怜悯的眼光看着这个灵魂，他很想说些什么来安慰她，又觉得她并不需要他的安慰。于是他试探性地带着些许期待地问：“如果你活过去了，你想要做什么啊？”
　　“虽然我知道这不可能。”她毫无期待地说，“但是技术上而言活过去的话，我想我会努力活到父母都死的时候吧……不，最好我从没出生过比较好。”

　　人们虽然期待着新奇事物的发生，以改变他们一成不变的生活。但当果真发生的时候，他们又会来质疑、反对。
　　神也不例外。
　　他听说过很多灵魂忏悔着说他们因误会而远离爱人、因一时懦弱而伤害、因一次贪婪而身陷牢狱的、甚至小孩子因贪玩未做完作业被父母责骂。
　　他大多数时候听完都会嗤之以鼻地离开。既然相爱又何必摆什么委屈误会的姿态，既然有着良心有何必怯懦，既然想要权利那便狠心一些。说到底人类的不幸都是他们自找的。
　　他思考又思考，终于得出了结论。
　　“一定从小没教好。”
　　他瞬间看向她，使命感油然而生。没错，一定是谁看他太无聊了故意派这个灵魂来让他拯救以填补他无趣的人生的。他心里做了几番建设，抬头后语重心长地说：“少女，人能经过千百万分之一的概率从父母那里诞生，又有幸继承一个不算太蠢的头脑很不容易了。你看，”
　　他指着刚好从面前奔过的一群扛着网球拍活蹦乱跳走过的小孩子，循循善诱道：“所以下回，就要像他们那么样充满热爱地活下去。
　　少女，你看着他们，当真无半点羡慕么？”

　　很好，他注意到了灵魂变得遥远起来的目光。他抬起手，扣在灵魂的额头处开始低声念起什么。
　　他看见一些耀眼如日光般的身影，身后阳光映照模糊了面部，伫立着注视远方。他想着从来没有被自己联想起过的灵魂法则第一章第十条，手掌与她额上触碰出一晕明亮的光芒。
　　灵魂始于羁绊、归于羁绊。
　　“少女，你若再活一次，千万要珍爱生命热爱生活啊。”
　　他看着她消失的地方，冷静下来的目光中存留着彼时的期待。他想，如果这个灵魂在这个世界上缺少羁绊，就当她上次轮回真的被哪个脑残卡了一下。那么他就大发慈悲的帮她送去一个能让她真正存在的地方，一个拥有可能存在羁绊和梦想的地方。毕竟，这才是每一个灵魂应该存在的样子呢。
　　灵魂法则第一章第一条：灵魂有始有终，却永生不灭。
　　他满意地用自己觉得慈爱的表情笑了笑，直到这个笑容因为某种思绪而僵在嘴边。
　　诶？自己好像忘掉了什么，他扒拉了两圈自己的头发，是的，他无奈地记起大概是直接跳过了大段的程序把这个灵魂送去轮回了。看着迎面走向自己的上司，嘴边的笑不由得越发谄媚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