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夏有青阳，冬无暖日》祈雨看花

4、chapter4

　　走进菜市场，白日里炽灼的几盏工业吊灯已经都关了，只有卖鱼铺和自家卤菜铺里还点着灯，在外面晕出一圈光亮。
　　鱼铺里那对夫妇还在弄着冰块，把从外面买来的巨大的廉价冰块用刀敲开，一一放进还剩着鱼虾的泡沫箱里。他们看到她的时候，躬起身说了声“暖暖才回啊”，她点了点头，然后他们活动两下腰筋又弯腰继续忙活了。

　　长年浸水，他们两夫妇的手都泡得有些浮肿，明明是大夏天，手上还有几个冻疮伤口裂着。
　　但为了子女想必也是没办法的事，她听许美菁说过。他们已经四五十岁的人了，大女儿还刚刚高中毕业外出打工，小女儿还在小学，更小的儿子属于超生，人前只让叫他们阿姨叔叔。三个孩子，不小的负压。

　　但她就一个，不也让许美菁累得够呛了吗？

　　“妈，我回来了。”
　　赵暖进了门，看到许美菁还坐在灯下算着帐，抬眼看了一下她，也没说话。见她进门放书包才想起什么似的说：“饭在电饭煲里，你吃完把碗给洗了。”
　　她在房里回：“嗯。”

　　吃完饭她回了房间，把电视打开，坐在床上看。
　　她们现在住的地方是租的，房间不大。
　　这个菜市场四周都是两三层的居民楼，大多商户都是前面是门面，后面就是住屋，大小环境虽有差异，但都一般，不过大家都是图的方便和价格便宜。
　　赵暖家经营卤菜店，门面里炒卤菜的位置也就充了她们的厨房餐厅，后面有个小的房间，充当浴室厕所。右边只有一间房间了，两张床靠墙并列着，一张旁边摆着赵暖学习用的书桌。电视正对着床摆放，旁边有衣柜和梳妆台。

　　许美菁最近眼睛不怎么舒服，估计是被油烟熏的。白炽灯换了个瓦数极低的，整个房间装饰颜色暗沉，在白光下更显黯淡。但许美菁怕她眼睛不好，所以台灯给她买了个很亮的，方便她看书。

　　赵暖靠在墙上看电视，注意力却没在电视屏上，她脑子里不断回荡着左青阳的那句话。
　　“赵暖……你做我妹妹吧。”
　　猜想他估计是今天看见她被江平欺负了，所以想罩着她吧。

　　学校里最近的确很流行认哥哥，认妹妹的这一套。一半是那些关系好的，戏称着兄弟姐妹，似乎加深了彼此之间的感情。
　　大家长年累月呆在一起，除了家人以外，感情深刻能够分享欢喜忧愁的就是班里那些关系好的同学了。
　　那时的他们，都没有思考未来各奔东西追逐人生的能力，他们只感受到，当下的纯粹，当下真实的喜怒哀乐。

　　还有一半，专属那些坏学生们。就像江平和那几个男生，他们叫江平大哥不仅是因为他年龄稍大，更因为他打架厉害，最为叛逆，能罩着他们。
　　女生们有些能认他们做哥哥的，大多能免于被那些无聊的男生们逗弄欺负，也能满足自己独树一帜，从人群中出挑，被人偏爱的心理。

　　他们算哪一种呢？

　　想到他们关系好不好，她看着电视就想起了去年的那件事。

　　那天是周末，她照例准备开电视看一档追了许久的综艺，结果发现电视出了故障。她跑出去想找许美菁，但是她一个人已经在前面忙得热火朝天。
　　那时她好像还不那么懂事，站在房门口就对着她喊：“妈，电视放不了！”
　　许美菁正给人找钱，被她这么一吼转移了注意力，瞬间忘了刚刚价格是多少了，只能无奈又再把东西上一次称。对着她也就没好脾气了，“放不了别看！”
　　“我不！”
　　许美菁被她气得太阳穴直抽，只能吼回去：“那你就去街口那个电器铺里找万师傅过来修！”

　　赵暖趿着拖鞋就往外跑，跑出市场几百米了才猛然想起来，她大门不出二门不迈的，除了学校家两点一线的，哪里知道什么万师傅，街口的电器铺？菜市场出门通三条街，哪是哪条街口？
　　她走了一阵，边走边看街边的商铺，好不容易看到一家电器铺，却看到里头只坐着个中年妇女。
　　万师傅的话，照理应该是个男的吧？
　　赵暖也不敢去问，她不擅长跟陌生人打交道，哪怕只是问个路什么的，过去也从来没有过。

　　这样内心挣扎着她又漫不经心地往前走了很久，重复了两次依旧不愿进门问的历史，她突然发现，她居然迷了路！
　　她掐着手指心慌地循记忆往回走，但刚刚根本没有记路，越走越觉得周围都陌生极了。也就不敢再继续走下去了，怕自己走得太远，指不定到了哪个犄角嘎达，许美菁要找都不一定能找到。

　　她四处打量试图唤起一点印象，发现自己傻站在一家店铺门前，为了不拦着别人生意，她下意识往旁边跨了一步。
　　前一夜里大概是下了雨，地上又坑坑洼洼地积了很多水。她刚是没看路，一脚就踩下去了，结果是正踩中一块松松垮垮的地砖，里面脏污的水一下子溅了她一脚，穿着拖鞋的她，外露的双脚瞬间脏了，狼狈尴尬到她当下就脸红地想找个地洞钻起来。

　　既希望有认识的人出来，帮忙指个路让她回去。又不希望有认识的同学突然出现，看到她这一窘迫难堪的样子。

　　结果还是有个人出现了，站在一家干货店的门口，皱着眉似是似非的表情问：“赵暖吗？”
　　听到有人叫自己，赵暖唰得一下抬起头，看到一个长得很帅的男生提着两袋坚果看着她，语气里似乎还有些不确定。

　　她当时想了很久才想起来，自己到底是在哪里见过他，才会觉得他这么面熟。
　　约莫僵持了半分钟，男生的表情都要崩了的时候，她才犹犹豫豫地说：“左青阳吗？”

　　实在也不怪她，他搬来这边真的还只有半个月，他们两个打照面的那次，还是他妈妈过来收房租的时候。
　　菜市场门口的那家超市老板听说去别的省发展了，新搬来的左青阳妈妈接了那个超市，顺带着把过去归于超市老板名下的两栋居民楼也给买下了。一栋在超市后面，他们现在住在那里，一栋就是菜市场里头赵暖那栋。

　　那天左妈妈来的时候，也只是想跟许美菁讲一下过去房租的问题。
　　左妈妈当时还见许美菁一个人带着赵暖，辛苦经营卤菜店，把每月的房租压了那么五十块。钱倒是小事，或许主要还是她们彼此同等境地下的互怜互惜。
　　一人女人独自带着孩子，撑起生活比起面对孤独和外界非议的勇气来，并不算什么。

　　左妈妈和许美菁一见如故地大聊起来，正好碰上赵暖回家，便随口问了一句，“暖暖是哪个学校的啊？”
　　许美菁回：“一中的。”
　　“一中的啊？！”左妈妈听了一敲腿，“我也打算让我儿子转学去一中来着，我叫他过来和暖暖认识一下，以后也好互相帮助。”说着就跑到卤菜店门外，对着菜市场口喊人。

　　赵暖当下就扭捏了起来，她并不具备与人打交道交好的技能，更何况对方是个男生，在家长面前恐怕更拘束些。
　　等到人一来，她更怯了。

　　男生个子很高，一进这小屋子，立马显得这屋子逼仄矮小起来，连带着赵暖都觉得自己瘦小起来。
　　灯光打在他脸上，非凡的长相和内敛的气质在这市井气极重的门店里，立马出脱了起来。连许美菁都不由地赞叹了一句，“左姐，你儿子长得真好看！”
　　她过去从不轻易妒忌，极力克制自己的情感，害怕稍有不慎就对生活服了软，但那一刻，许美菁的确有些羡慕，心里冒了泡的发酸。
　　不是觉得赵暖不如他，不过只是对自己没有条件，让她过上更好的生活而心生愧疚。

　　男生表情淡然，但赵暖还是看出了他有些不耐，想来刚刚也是被捉来这，应付式地和许美菁打了招呼。转过头来看到她时，却神色有些缓和，但赵暖一直觉得那只是她的错觉。

　　之后她并没有按照许美菁说的那般，到学校里找过他，毕竟别人不想见她也说不定。少年人总叛逆，家长们希望交好的人，孩子们往往逃避接触。不为什么，仅仅是家长要求的，便足够他们对此抗拒。

　　不过赵暖后来还是听说了。毕竟长相条件什么的摆在那里，别人不传播赵暖反而会觉得奇怪。
　　起初是赞扬，后来多了很多别的。
　　在五班成绩差、考试公然交白卷、打架……前一阵子都前仆后继的女生们都唏嘘着，但也有人，反倒觉得他遗世独立，叛逆野性，依旧眼巴巴地望上贴。只是听说都没有什么好的结果。
　　赵暖听了更觉得当初没有听话主动去找他是对的，人家完全也不想。

　　一直也巧合着没有撞见，没想到会在她这么一个状态下，再见到他。
　　赵暖当下只希望自己有那仙侠剧里飞天遁地的能力。
　　可惜她不是仙，而左青阳却是侠，路见不平拔刀相助这事，他倒在她身上实现了几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