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碎叶集》在下念卿

4、云彩

　　“云彩姐姐，云彩姐姐，今天的云朵好漂亮啊，你的头发也会变成那样吗？”
　　“云彩姐姐，云彩姐姐，今天的天空好蓝好蓝的啊，你的眼睛也可以变成那样的深色吗？”
　　小苗和小发口中的"云彩姐姐"，在三年前来到村庄住下。她白发蓝眸，本来这异端的长相该让她得到驱逐，偏偏她浑身散发着一股仙气。村子里的大人们都说：云彩姑娘，是天上下来的神仙啊！就连笑盈盈的云彩自己也说：是呀，我就是天空中云朵的化身，白云织成了我的长发，蓝天倒映在我的眼中。请接受我吧，善良的村民们！这将为你们带来好运。
　　“小苗和小发想看吗？说想看，姐姐就变给你们看。”云彩坐在屋前的小凳上，抱住两个向自己跑来的孩子，俏皮地眨了眨眼。
　　“想！”两个孩子异口同声，眼中闪动着好奇且充满希冀的光辉，
　　“那就乖乖把眼睛闭上，等姐姐说‘可以了’才能睁开哦。”
　　“好！”两个孩子笑嘻嘻地用手捂住眼睛。小发从小是个不听话的小坏蛋，偷偷从指缝间瞄着云彩，被云彩轻轻拍头才不甘不愿地闭眼。
　　云彩也缓缓闭上眼。她在心中默念道：“让整片天空倾覆于我身上吧！”于是晚霞从她的发梢蔓延向上，过渡得缓慢而均匀；当她睁开双眼的时候，一抹幽蓝闪过，那双眸子呈现出此时天空的微蓝和绛紫，明亮得仿佛能滴出水来。
　　“可以了呦，宝贝们。”
　　小苗和小发闻言迅速放下双手，眼中的云彩和整片天空融为一体。
　　“哇！云彩姐姐的头发，真的跟天上的云朵一样是彩色的耶！”
　　“好漂亮！云彩姐姐的眼睛，真的像天一样蓝！咦，还有紫色和粉色？”
　　“是晚霞的霞光啊！”
　　“云彩姐姐，云彩姐姐，你的头发，可以像夜晚的银河一样闪闪发光吗？
　　云彩在两个孩子的头上亲了一口：“宝贝们想看吗？晚上来找我呀。记得在深夜里一切都沉睡的时候，不要让大人们知道哦！”
　　“好，我们知道啦云彩姐姐！”
　　“云彩姐姐，我们回去吃饭啦，晚上再来找变得美美的云彩姐姐。”
　　“笨蛋小苗！云彩姐姐怎么都漂亮啦！”
　　“可是我想，变成夜之仙子的云彩姐姐，一定比传说中的精灵还要好看一百倍、一千倍、一万倍呀！”
　　“那是，云彩姐姐最好看了！”
　　云彩挥手朝两个小家伙道别。面上的表情，真的是可以被称作是宠溺的呀！

　　夏天的夜晚并非是一片漆黑的。这片天空啊，并不似冬日的墨色浓重，而仿佛有一张深紫色的幕布遮盖在天空上方的一个发光盒子上，依稀有淡淡的明亮从缝隙中跳出来。更何况草丛中还闪现着星星点点的光泽——萤火虫，这些夏夜的小精灵们，正在这属于它们的季节欢快舞蹈呢！
　　黑暗中，两个小小的身影突然蹿了出来。
　　“小发小发，天这么黑，我们该怎么认路呀？云彩姐姐为什么要叫我们这么晚才来呀？”
　　“笨蛋小苗！声音小些，不然让爸爸妈妈发现了就不好了！”
　　仿佛听见了两个孩子的声音，萤火虫们忽然聚在了一起，飞到他们面前，变作指示牌的样子，然后朝着指示的方向飞离。
　　“小发小发，快看！是萤火虫吗？是萤火虫呀！”
　　“快跟上快跟上，萤火虫在给我们指路呢！”
　　云彩的指尖停着一只萤火虫，尾部光点忽明忽暗。见两个孩子跟着萤火虫们过来，云彩把手往前一送，那只萤火虫就飞回到队伍中去。瞬间，萤火虫组成的指示牌融成一团，绕着小苗和小发飞离几圈，散开了，散落回草丛中，就像坠落在人间的繁星。
　　小苗小发恍然大悟：“原来是云彩姐姐在让萤火虫给我们带路呀！云彩姐姐，你会跟萤火虫讲话吗？”
　　“天哪，云彩姐姐，你好漂亮啊！真的好漂亮好漂亮的啊！”
　　此时的云彩身着水色长裙，手执云梳侍弄着散开后垂落在地的长发。那头发从两边各绾起一条，拉至中间用一根黑色发带束好。发带以下的一条竟真的如天使的银河一般，银白色的闪着微光；其余部分则漆黑如墨，却盛满了星星，像点缀在发上的点点水钻，忽闪忽现，衬得中间的银河更加耀眼。微风吹得云彩的头发轻轻拂动，竟似漫天星河缓缓流动一般。而她眼中有星空浩如烟海，在看过来的时候，还有一颗流星划过，留下灿烂的魅影。
　　云彩笑得像夜之女神，在两个孩子的赞美声中红了脸：“姐姐这么好看吗？”
　　“好看好看！好看得不得了！”两个孩子扑过来，捧起云彩的头发，近乎贪婪地凝视着近在眼前的星河，却小心翼翼，生怕弄疼了她。
　　“云彩姐姐，云彩姐姐，等我长大了，你嫁给我作媳妇好不好？”人小鬼大的小发突然抱住云彩的腿，抬头与她对视。
　　闻言，云彩的双眼笑成弯弯月牙，右眼眼角的泪痣明媚动人：“不行呦，小可爱，姐姐要回天上去的。不过，姐姐在天上也会保佑你们。”
　　小苗愣愣的：“云彩姐姐，‘媳妇’是什么，能吃吗？好不好吃？”
　　小发气得直跳脚：“笨蛋小苗，媳妇怎么是能吃的呢！”
　　“那、那媳妇是什么呀？”
　　“媳妇当然是……呃，就、就是……”
　　云彩“噗嗤”一声笑出来，她摸着两个孩子的头：“好啦，别吵啦，等你们长大以后就知道啦。”
　　她的身上有股幽幽的淡香。两个孩子到底年幼，玩了没一会就撑不住了，趴在云彩腿上沉沉睡去。云彩温柔地笑着，唱起家乡的歌谣：
　　帝子降兮北渚，目眇眇兮愁予。
　　袅袅兮秋风，洞庭波兮木叶下。
　　登白薠兮骋望，与佳期兮夕张。
　　鸟何萃兮苹中，罾何为兮木上。
　　沅有芷兮澧有兰，思公子兮未敢言。
　　荒忽兮远望，观流水兮潺湲。
　　麋何食兮庭中？蛟何为兮水裔？
　　朝驰余马兮江皋，夕济兮西澨。
　　闻佳人兮召予，将腾驾兮偕逝。
　　筑室兮水中，葺之兮荷盖；
　　荪壁兮紫坛，播芳椒兮成堂；
　　桂栋兮兰橑，辛夷楣兮药房；
　　罔薜荔兮为帷，擗蕙櫋兮既张；
　　白玉兮为镇，疏石兰兮为芳；
　　芷葺兮荷屋，缭之兮杜衡。
　　合百草兮实庭，建芳馨兮庑门。
　　九嶷缤兮并迎，灵之来兮如云。
　　捐余袂兮江中，遗余褋兮澧浦。
　　搴汀洲兮杜若，将以遗兮远者；
　　时不可兮骤得，聊逍遥兮容与！
　　第二天早晨，小苗和小发醒来时发现自己已经睡在了家里的床上。什么时候回来的呢？为什么一点印象也没有？啊呀！一定是云彩姐姐用仙术吧他们送回来的！对，一定是这样！
　　他们并没有把云彩姐姐的事告诉父母。一来，他们答应过云彩姐姐帮她保密；二来，爸爸妈妈也不会信的，他们会说：“云彩姑娘只是得了‘白化病’罢了，又不是真的神仙；至于那双眼睛——人家是从西方来的客人吧！你俩小子怎么做了这样的美梦？人家姑娘身体不好，也别老去叨扰她！”
　　怎么会只是个凡人呢？去年秋天，他们蹦蹦跳跳地来的云彩姐姐面前，兴奋地说：“云彩姐姐，云彩姐姐，今天的云朵像棉花糖一样，看上去好好吃哦！”
　　云彩笑问：“小苗小发想吃云朵做成的棉花糖吗？”
　　孩子们瞪大眼睛：“可以吗？真的可以吗？”
　　云彩神秘一笑，走进屋里拿出两根竹签又走出来，对两个孩子说：“看好了！”她把竹签向上举起，从下面指向头顶正中央的那朵白云的中心；云彩拿着竹签一搅，那朵白云就真的变了形，仿佛要紧紧裹住那根竹签；最后云彩把手一收，手里的竹签上，真的就出现了一团雪白雪白的、蓬蓬松松的棉花糖耶！
　　而头上的云朵，就这样不见了！
　　“哇！好厉害好厉害！”
　　“云彩姐姐，是使了什么仙术吗？教教我们吧！”
　　云彩笑笑不说话，如法炮制出另一朵棉花糖，递给两个孩子。小苗和小发迫不及待的张大嘴巴“啊呜”咬了一口。唔！水水的、甜甜的、软软的、糯糯的，比真正的棉花糖还要好吃！
　　云彩说：“小苗小发要帮姐姐保密哦！以后还做云朵棉花糖给你们吃。”
　　“好！”
　　于是啊，从那以后，小苗和小发就经常能吃到云彩姐姐做给他们的云朵棉花糖呢！而且而且，还有不同口味的呦：映上朝霞或晚霞的云朵，粉色的是草莓味，深红色的是玫瑰味，紫色的是葡萄味或蓝莓味，黄色的是柠檬味或香蕉味，橙色的是橘子味，有些云朵上各种颜色都有，就是什锦口味的呢！还有乌云，尝起来涩涩的、酸酸的，有点像梅子，水分尤其多，吃的时候好像有一些细小的雷电在舌尖跳舞，麻麻的，感觉好神奇的啦！
　　还有些时候啊，云彩会拿天上的云朵入菜，像糖醋鱼啊、冰糖雪梨啊、凉拌萝卜丝啊、蜂蜜南瓜啊等等，用甜甜的各种口味的云朵代替白糖，不仅不会显得奇怪，还有更多奇妙的口感呢！
　　所以，云彩姐姐，真的是天上的仙女姐姐啊！
　　第二年冬天，西北风刮得特别厉害，小苗和小发冻得牙齿直打颤。云彩连夜用天上的云朵织了两件云衣，用清晨的露水填补偶尔的空隙，然后亲手给两个孩子套上。云朵毛绒绒的，还有些晶莹剔透的质感，却能抵御寒风，穿在身上暖乎乎的，好像太阳光从内部散发出来。但是啊，云彩姐姐告诉小苗和小发：“这件衣服只有我们三个才能看见哦！
　　云彩独自住在村子最偏远的小木屋里，一住就是七年。通常只有大人们和她交往，时不时给她捎些饭菜，云彩也回报以各种稀奇且实用的小物件（那是她家乡的工具啦）。孩子们远远地看她，大多不敢接近——是家里人警告的呢：“别去叨扰人家姑娘！”只有住得离她较近的小苗小发常来玩一玩，时间稍微长些，也会被家长提着耳朵拎回去，嘴里说“叨扰了”“很抱歉”之类的话。但实际上，我们的云彩也会感到寂寞的呀，两个孩子的到来，正给了她需要的陪伴哩！只是我们的云彩才不会说出来呢，她只会叮嘱两个孩子：“赶快回家吧，也别总贪玩，多陪陪家人啊哪！”
　　第六年夏天，大旱。已经好久没有下过雨，请来巫神祈雨也不管用，庄稼都要枯死了，农民伯伯们愁白了头发！那天放学，小苗和小发沿着农田的边缘回家，看着无精打采的庄稼，好心痛好着急！那都是农民伯伯的心血呀！没有收成，村里人可怎么过活？
　　云彩的身影突然出现在不远的前方。两个孩子跑过去，惊讶地发现：啊呀，云彩姐姐的眼眶怎么红红的，是哭过了吗？谁敢欺负他们的云彩姐姐？要叫他好看！
　　“云彩姐姐，云彩姐姐，你怎么哭了？”
　　“谁欺负你了，云彩姐姐？告诉我们，我们帮你教训他！”
　　云彩笑笑，指着手中盛满自己眼泪的玻璃瓶道：“傻孩子们，雨水是云的眼泪啊。以往是龙王降雨，今年不知为何迟迟未到，再不下雨怕是要有重灾，只能靠我了。待我把这些泪水绕着农田洒上一圈，过两天便会下雨了。”
　　小苗和小发呆呆地看着她手中的瓶子想：就这么小小的一瓶，这么会够用呢？可是，不想让云彩姐姐再哭了呀！眼眶红红的云彩姐姐，让人好心疼好心疼的呢！
　　可是，奇迹真的出现了！小苗和小发跟在云彩身后，看她一次次将手扬起，瓶中的泪水洒落在地上，显现出一点潮湿的痕迹，很快又消失，也不知是渗下去了，还是蒸发了。但、但是，走了大半圈，瓶子里的泪水，居然一半也没有用完！
　　云彩回到最初的地方，滴下瓶中最后一滴泪水，然后双手合十，口中喃喃念叨着什么，却听不见声音。仿佛完成了一个盛大的仪式，天空似乎瞬间就有些暗了下来，在最遥远最遥远的天际，隐约可以看到黑黑的乌云，小苗和小发吃惊地张大了嘴巴，没有发现云彩已经悄悄离去，直到寻至此处的父母把他们领回家。
　　两天后，乌云至，雷声轰鸣，雨水终于落下，农民们激动得眼泪也随之流下。老天爷开眼哪！全村人欢欣鼓舞，简直要举办一场盛宴来庆祝。哼！才不是呢！都是云彩姐姐的功劳！小苗和小发暗自在心里想。
　　第七年春天一到，云彩就走了。不告而别，也没有留下只言片语。在上一年降雨后，云彩的身体状况就不太好，到冬天已经变得很差。云彩靠坐在床上，对小苗和小发说：“如果有一天我走了，不要难过，不要思念我，孩子们。如果哪天天气炎热，你们行走在路上汗流浃背，这时会有一朵云飘到你们头顶，那就是我在为你们遮阳；如果遇到大旱，有一朵乌云不远万里来到此处降下雨水，那便是我在为你们祈福。亲爱的孩子们，请记住：不要思念我，因为我与你们同在。”
　　云彩走了，没有留下只言片语，却留下盛满泪水的玻璃瓶。此时里面装着些不知名的蓝色液体，几株奇形怪状的植物，还有几条纯白色的小鱼，就放在孩子们的家门口。小苗和小发抱着瓶子哭得声嘶力竭，就连大人们也说：“挺好的姑娘，咋的就不告而别了呢？”
　　多少年过去了小苗和小发长成了大苗大发，大苗大发又变成了老苗老发，老苗老发有了儿孙满堂。以为当年的事只是幻梦一场，可是两件早已小的不能再穿的云衣和玻璃瓶中仍然游动的白色小鱼，却时时刻刻提醒着他们：那个总是微笑着的云彩姐姐，确确实实是存在过的呀！
　　又一年大旱。一朵乌云不远万里飘来，降下珍贵的雨水。老苗老发的孩子们放学后回来说，农田上出现了一道七色的彩虹，好漂亮呢！老苗老发相互搀扶着去看：啊呀！这哪里只是彩虹哪！两位老人的眼中溢出泪水。这分明是他们善良的云彩姐姐，美丽灿烂的微笑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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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有话要说：　　云彩唱的歌来自《九歌》系列的《湘夫人》
PS：同学说以为云彩叫孩子们半夜出来是要吃了他们，差点没把我气死（掀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