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逢卿》顾春山

1、遇见徐清

　　徐清是MCG的新任总裁这件事，程嘉曼是翻译部最后一个知道的，据说他一直在美国那边的处理事务，没想到一回来就空降到总部，成了公司上下最近热议的焦点。程嘉曼并不相信他就是那个她认识的徐清，所以也并没有太放在心上，只是这个名字多少还是扰乱了她的思绪。
　　下午，部长突然通知周末要去秋游，强制放假，自愿报名。翻译部已经告别假期很久，公休日是他们加班的好时间，每个人都不想落在别人后面，尽管已经有些疲倦不堪，而秋游带来的强制放假刚好为每个人都找了个台阶。但是更多的人只是愿意在家窝着，舒舒服服地睡上一觉，养精蓄锐为周一的忙碌工作打满鸡血。因此还是很少人报名，他们部包括程嘉曼在内只有三个人报名。
　　程嘉曼本来也打算好好在家补觉，只是耐不住同组林舒的死缠烂打。林舒算是她在这个公司认识的第一个人，两人的办公间也挨着，久而久之便熟络起来。林舒是个活泼好动的人，就喜欢到处跑。而她之所以拉着程嘉曼去是因为，同组的男生汪小泉总是用各种方式向她示好，她并不喜欢汪小泉，却碍于同事情面不好拒绝，只得拉着程嘉曼一起去，好有个光明正大的理由拒绝汪小泉的各种单独邀约。
　　周六上午八点半，他们在公司楼下集合，程嘉曼来的时候已经有不少人到了，都是其他部门的，她几乎没一个认识，她走到花坛旁边，静静地站着，双手放在口袋里，头埋在长领毛衣里，只露出一双眼睛。这个季节，已经开始下霜，清晨和着清冷的雾气，冬青树的叶子上薄薄的一层白霜像蒙了一块细纱布。
　　程嘉曼正心无旁骛地自我取暖，就看见林舒边从远处走来边打招呼：“早啊嘉曼，天可真冷。”边说边呲牙咧嘴的笑起来。程嘉曼觉得，林舒从来都是个乐观主义者，只要给她一点儿阳光，她就能茁壮生长，还顺带把周围的杂草给消灭光。
　　她点点头算作回答，可是刚走到她身边站定，林舒就惊呼一声，手紧紧地抓住程嘉曼的衣服袖子，来回摇晃：“god！那人谁啊？看模样，气宇不凡，风度翩翩，乃上上品也，啧啧啧。” 程嘉曼随着她的目光看过去，只见薄雾中出现一个身材倾长的人影，一身黑色运动服，衬的身型有些消瘦，轮廓鲜明的脸上一双眼睛像蓄着一潭深不见底的湖水，内敛深沉，鼻梁高挺，唇角略向下倾，微微抿着，看上去有些疏离。
　　程嘉曼有些不确定地眨了眨眼睛，发现眼前的人真的是徐清，那个徐清。很多人已经开始跃跃欲试着想要一探究竟他的身份，只是没有一个人率先上前。程嘉曼有些恍惚，原来今天早上左眼跳是有征兆的。
　　等人都齐了，他们开始上车，林舒拉着程嘉曼挤到前面，挑了第三排的位置，依她的话说就是，这禁欲男一定会坐在第一排或者第二排，想要离他近一些就要抢占前排，果不其然，他坐在了第一排靠过道的位置。等到车子起步走稳，徐清站起来，由于身高原因，他不得不稍稍拱起身子，手扶着靠背，然后面朝大家说道：“各位好，我是徐清，未来会和大家一起工作，希望通过这次春游，加深对彼此的了解，如果对我有什么疑问，现在可以提出来。”简明扼要地说完，他脸上露出淡淡的微笑，像和煦的清风，瞬间打破了有些严肃的气氛。听到他的自我介绍，车上的人脸上明显写着震惊二字，没想到新总裁这么年轻，关键是样貌还这么出挑，如今看着他帅气的笑脸，似乎自上车以来的低温正在慢慢回升，一张张恰到好处的职场笑脸下掩不住一颗颗好奇的心。程嘉曼看了看表，8点52分，到达目的地起码还要三个小时，她调低座椅把帽子拉低遮住眼睛，然后开始闭目养神。各种八卦之音此起彼伏，她虽然闭着眼，耳朵却闭不掉，听着各种风马牛不相及的问题，她由衷的觉得这些都已经是叔叔阿姨辈的人真是可爱。
　　到的时候已是中午，一下车他们就看到一山的火红，枫叶的颜色染尽从山，委实壮观。程嘉曼睡的有些发昏，她蹲在地上想歇了一会儿，林舒急忙拉起她说：“不能蹲，越蹲越晕，赶紧起来靠着我，吸几口我的元气就好了。”她一边对她翻白眼一遍直起身子。
　　跟着大部队到达半山腰，他们打算扎营生火，其实这个队的导游是总裁特助付羽，他掏出准备已久的便签纸，开始抽签分组。一共分四组，A组负责生火，B组负责搭帐篷，C组负责做饭，D组负责杂务。程嘉曼被分到A组，这个组里共4个人，其中包括徐清。分是这么分，其实重活基本是男生做。
　　程嘉曼悄悄的看了他一眼，他脸上带着得体的笑，不疏离也不迎合，没有总裁的压迫感，只是一个参与者姿态，与上车之前的样子迥然不同。
　　由于大家中午都是在车上凑合着吃的，此时肚子已经是空空如也，所以也不论到不到饭点，直接搬出锅碗瓢盆开始做饭，顾嘉曼知道公司里潜伏着许多厨艺高超的人，此时终于看到了他们大显身手，即使在野外那香味也是相当诱人，她的肚子被诱惑的叫了起来。
　　不一会儿饭菜已出锅，色香味俱全，大家也不在顾忌什么形象，纷纷开始吃起来。一顿野外的家常菜此时却比珍馐佳肴还珍贵，吃饱喝足，顾嘉曼满足的摸了摸自己的肚子。这时林舒突然跑过来拉住她，说：“快，嘉曼，解救我于水火之中！”程嘉曼一回头就看见汪小泉有些委屈的朝这边走来，当下了然。她想了想说：“我去捡些木柴，有人一起吗？”林舒边高高的举起一只手，边用另一只手挽上程嘉曼的胳膊准备出发。
　　“我跟你们一起。”程嘉曼已经转过身，忽然听到徐清的声音从背后传过来。她瞬间有些紧张，只听到林舒高兴的回道：“好啊，徐总快来，多个人多把手。” 然后用手悄悄地捏了捏程嘉曼的胳膊，因为徐清的加入，一众女同事也开始状似无意地争相加入到他们的捡柴队伍。
　　大家的好奇心又被勾了起来，三个女人一台戏，七八个女人就够演一部电视剧了。只是没有人会直接显示自己的好奇心，这不是普通段位的比拼，能在这公司呆着的都不是简单人，程嘉曼也不是。不过顾嘉曼并不喜欢在职位高的人面前彰显口才与能力，并不因为她有多清高，只是由于与不熟悉的人聊天她需要更努力找话题，保持微笑，不让气氛僵掉，虽然这对她而言不是什么难事儿，她甚至可以做到宾客皆欢，让人意犹未尽，只是每每这种时候她心里都是紧张且疲惫的，她不喜欢这种状态。所以人越多的时候，她往往是最沉默的那一个。徐清在前面走着，她静静地看着他，眼里透着肆无忌惮。
　　正所谓众人拾柴火焰高，没到一会儿大家已经凑了一堆柴火。付羽看了看，示意已经够用了，让大家休息休息，趁着这个空隙，林舒一溜烟就跑了个没影，生怕被汪小泉看到。程嘉曼左右看了看，劳动力充足，遂挪动脚步，往林子深处走去，隔着一小片树林就是一条小溪，她慢慢地踱着步子，等到了溪边，她舒服地伸了伸懒腰，四处张望，小溪上游偏陡，下游地势和缓，此时天色已经暗下来了，只是一轮圆月把周围的一切都布上朦胧的光泽，溪边有些荒芜的杂草和落叶，她就地坐下，手里捏着一个随手捡起的枯叶，用手指来回捻着把玩。然后耳朵里传来脚踩在落叶上的声音，她不禁侧着身子看过去，发现徐清就站在离自己不远的地方，用脚反复散漫地踩着地上的叶子。
　　程嘉曼的时间停滞了片刻。月光下，眼前的人身子侧对着她，肩头散落着细碎的光泽，头微微低着，一只手插在上衣口袋，另一只手指间夹着一根香烟，偶尔抬起手熟练的吸一口，像一幅画一样动人心魄，与程嘉曼记忆中的样子大相径庭，却让她移不开眼。她没有出声打扰，默默转过身，继续盯着溪面。但心情却远没有起初那么平静，她开始紧张起来，担心自己的穿着是不是得体，又担心他是不是会看到自己，最后又觉得干脆不要被发现的好。总之，她把呼吸都变缓，努力地降低着存在感。可她听到越来越近的脚步，不得不硬着头皮打招呼。她心里有些紧张，但仍然伪装的滴水不漏，微笑着抬起头道：“真巧徐总。”
　　徐清朝她笑了笑，然后在他跟前的一个大石头上坐下，顺便把烟熄灭了，便不再说话。
　　真丢人，人家只是想找块石头坐一下，偏巧你坐在石头附近而已，自恋个什么劲儿，她在心里嫌弃自己。
　　一段时间之后，程嘉曼开始不那么在意裙子的长度，鞋子的款式，头发的颜色......她依然坐在草地上，他还是坐在离她半米远的石头上，他们就这么安静地呆了一会。傍晚的风拂过水面和光秃秃的树枝，滋滋地发着诡异的声音。他拿起一个小石头扔到水中，水面立刻荡起了层层波纹，碎了一湖的月光。这种时刻对程嘉曼而言很奇妙，她没有过一时冲动地爱一个异性或者被一个异□□着的经验。现在凭着这风和水的助力，她仿佛找到爱与被爱的感觉。年少之时，她喜欢他因为年少，如今七年已过，再见面仿佛仍是年少的喜欢。只是这种喜欢程嘉曼却搞不清是因为怀念那个过去的自己，还是真的由于心的从一而终。她脑子里一遍遍过着他的名字，以前她曾在练习册上偷偷写过很多遍。徐清，徐清......
　　程嘉曼不自觉地念了出来，他转过头来看着她，带着询问的意味。程嘉曼笑了笑说：“没什么，就是觉得名字好听。”
　　他点了点头，说了声谢谢。
　　他说话的时候并没有看她，程嘉曼突然觉得这个气氛很是尴尬，正想着要不要说些什么缓解一下，却突然听到徐清开口：“不用顾忌我的存在。”他顿了一下，又说：“不想说话的时候，不要勉强自己。”
　　程嘉曼觉得这个要求很符合她的想法，这么罗曼蒂克的氛围，她并不想轻易打破。
　　但程嘉曼并非情窦初开的天真少女，会扭捏着不好意思地解释半天自己的想法。她只是微微笑了下，说道：“看来你懂我，敬你一杯。”她假装手持酒杯，往他跟前凑了凑，他顿了一下，随即笑了笑，然后也端起“他的酒杯”，与程嘉曼的手轻轻地虚碰了碰，一饮而尽。此时在月光的映照下，程嘉曼只能看到他隆着月色不甚真切的脸，但心里却似乎被什么装的满满的。
　　他们回到营地的时候已是深夜，其他人已经都进入熟睡状态，篝火还残留着星星点点的光在艰难喘息。程嘉曼偷偷地爬进帐篷，跟她同住的女生翻了个身却没有醒。她呼了一口气，慢慢地躺在旁边，闭起眼睛，想着这次的相遇，却怎么也睡不着。
　　认识徐清是在高中二年级，他比程嘉曼大一届，是学校众多女生的偶像，想成为高中生的偶像需要满足更古不变的三个条件，学习好、样貌好、家世好。徐清全中。
　　程嘉曼不可免俗的成了他众多粉丝中的一员，只是别人都是把花痴写在脸上，对于她来说，确是越在意的越假装不在乎。你可以说程嘉曼有点儿绿茶，她自己也欣然承认。的确，她表面不参与任何与他相关的讨论，背地里却是做足了功课：他什么时候晨跑，什么时候吃饭，什么时候回家......这些她都一清二楚。她会假装不经意地在晨跑时超过他，也会慢腾腾地跟在他身后，会在他去食堂打饭的时候蹭到同一个队伍，当然从不敢离他太近，她和他之间总是要夹几个人。她从未想过告白，比起荷尔蒙的诱惑，她更害怕期待的落空。不仅仅是玛丽苏的美梦，还包括作为女儿的责任。
　　高二的暑假还未到来，他高考成绩全市第一被A大录取的消息已经在全市传开，学校大门口挂着红色横幅，宣传栏里贴着他的照片。有好几个晚上程嘉曼站在路灯下，借着光看他的照片，自信却内敛，像一束光照进人心底深处，照出程嘉曼内心深处的自卑，也照出她少有的少女情怀。
　　程嘉曼的高三平静如水，跟随着大部队进军高考战场，不觉得累也没有觉得拼尽了全力，只是没有激情。对什么事都提不起兴趣，同桌对她说这是抑郁症的前兆，她也有。抑郁的高三在满地碎纸中正式宣告结束，那个夏天，被学校和社会定义为人生转折点的夏天，她过的不好不坏。考试没有超常也没有失常，成绩也一点儿都没有关照她的侥幸心理，刚过一本线，于是她报了一所很远的学校，在南方的一个小城里。
　　没想到这么多年过去还能遇见他，其实徐清从头到尾也不认识程嘉曼，甚至不知道他们是同一个地方同一个学校的。他当然也不会问，程嘉曼当然也不会主动提起。她有意无意地守着这一份天真，也许只是想给这寡淡的生活添几分新奇乐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