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世结》甘草半夏

2、缘起-第二章

　　最后洛建斌还是离开了，走之前略带歉意地说之后会找时间一家人再吃顿饭，不知是敷衍还是真的心中有愧。

　　饭吃到一半，菜已经凉了，留下来的三个人谁也没有继续吃下去的心思，家里的住家保姆方姨识趣地回了房间。
　　硕大的别墅里一下子沉静下来，楚晔的喘息越来越急促，车库卷门升降的声音从窗外传进来，她那根紧绷的神经终于坚持不住了。

　　姬水千看看忽然趴到桌上掩面啜泣的楚晔，又看看紧皱着眉神色复杂的洛星河。洛建斌玩女人不是一天两天，能让楚晔如此失态，定是发生了非常严重的事情。

　　“妈，发生了什么？”洛星河扶上母亲的背，轻声问。
　　楚晔仍然只是啜泣，不受控制地呜咽，说不出话来。

　　洛建斌的女人很多，楚晔一直都知道，甚至他哪几处的房产里住了人她也一清二楚，洛建斌不会刻意瞒她，或者说是觉得没有必要，两人早已经达成共识，不影响家里、不搞出人命。
　　这么多年来洛建斌的确严守着这条底线。楚晔有时候也疑惑，洛建斌对她这个妻子究竟有情还是无情？在外面怎么玩也好，她洛夫人的地位始终未被动摇过，所有的外室都不被允许出现在洛夫人面前。

　　曾经也有过几个野心勃勃的女孩子，不知用了什么手段怀上了，想借肚子上位，最后都或被迫或自愿地去做了人流，然后从洛建斌身边消失了。
　　楚晔印象很深的是一个20来岁的女大学生，大概是在洛氏实习的时候被洛建斌看上的，怀孕之后就躲起来了，为此洛建斌提醒过楚晔出门当心。

　　后来这个女大学生被洛建斌的人找到时，胎儿已经六个月大了。楚晔拿着B超单看了很久，小小的身子，能看到模糊的五官，如果是早产，再有一个月就能够生下来了。这个时候如果不要，只能引产，对母体的伤害也是很大的。
　　楚晔嗫喏着，想说那就留着吧，却怎么也开不了口。洛建斌吸完了一支雪茄，一把拽过B抄单，看也不看，直接撕成碎片扔进了垃圾桶。
　　楚晔记得他的手有些克制不住的颤抖，或许他知道，如果看到了B超单上那个柔弱的成像，会狠不下心吧。

　　后来，女大学生休学做了引产，卡上多了一笔巨款，不久后收到了英国名校的录取通知书，给洛建斌当情人的这段历史似乎并没有给她带来任何负面的影响，前路一片光明，只不过很难再有孩子了。

　　洛建斌多年前便已经明确地表示过，他的家就只会有这一个，孩子也只会有洛星河一个，这是他能给出的唯一的承诺。楚晔选择接受。
　　洛建斌层出不穷的女人不再令她愤怒，忍受使她习惯，习惯又让她麻木。
　　只有当拥有洛建斌染色体的新生命出现，她才会产生被背叛的屈辱感，并且随着洛建斌一次次干净利落的善后，这样的屈辱感也在渐渐地减弱，取而代之的是一种见怪不怪的迟钝。

　　而如今，因为洛建斌对这个胎儿甚至还有对胎儿母亲的另眼相待，让楚晔那在潜意识中已经陷入沉睡的被背叛的知觉和屈辱再次变得强烈起来，甚至超越了从前。

　　“星河啊，”她抬起头来，看着洛星河，声音有些哽咽，“也许你很快就有弟弟妹妹了。”
　　洛星河轻轻叹了一口气，有就有吧，他想，这么多年，早看清了，反正他也不在乎。
　　他半蹲下来，伸手将母亲揽住，轻声说：“离开他吧。”

　　楚晔原本呆滞的神情一下子变得生动起来，她反应激烈地捏住洛星河的手，脸上有种视死如归的坚决。
　　“不！”她说，字眼咬得极重，“他只能有你一个孩子。”
　　“我不在乎……”洛星河小声说，他根本就不想认这个父亲，从他抛弃他们母女那天开始，他就当自己的父亲已经死了。

　　楚晔扶上洛星河的脸，慈爱地看着他，洛星河遗传了父母双方的优点，眉宇间还能辨出洛建斌年轻时的影子——窄而立体的脸部轮廓，额头饱满，下巴偏尖，浓眉大眼，高挺的鼻梁和窄鼻翼，薄唇。刚生下他的时候，谁能想到那个皱巴巴的婴儿会成为现在这个俊俏开朗的少年。
　　“妈一定会帮你守住属于你的东西，这是妈妈欠你的，也是洛建斌欠我们母子的。”

　　洛星河俯下头：“妈……”，他反握住楚晔的手，喉间像堵着一块石头般难受。这双手曾经布满薄茧和裂纹，这几年因为无需再辛苦操劳，终于又慢慢变得柔软光滑起来。
　　楚晔总是将洛建斌人间蒸发后给他们带来的不幸归咎一部分到自己身上。
　　无论洛星河如何劝说开解，她始终固执地认为，是她识人不清给洛星河选了这么一个混账父亲，也是她没有本事，无法凭靠自己给洛星河良好的环境。

　　洛星河抱着母亲，头埋在楚晔的□□，蹲跪在地上，姬水千看不见他的脸，只瞧见他那宽厚的双肩上下耸动。
　　楚晔这时反而冷静了下来，轻拍洛星河的脑袋，揉揉他那头柔顺而浓密的短发。
　　姬水千在一旁看着这揪心又温馨的一幕，胸口闷闷的，吊顶上的空调出风口刚好对着她，呼呼的冷气吹在她的脸上和肩臂上，半边身子已经变得冰凉，她却像感觉不到，木木地拄在那。

　　她其实很想逃离。
　　劝慰的话，难以启齿。不然该以什么立场呢？洛星河的女朋友？楚晔的准儿媳妇？
　　还是，洛建斌的其中一个女人？不，她大概根本不算是他的女人。在他眼里，她大概是奴隶、是可以随意蹂躏的没有尊严没有思想的玩具。

　　她是洛建斌背叛家庭的因素之一。
　　她的爱人，她爱人的母亲，她在享受着他们的疼爱的同时，却也在深深地伤害着他们。
　　她有什么资格去安慰被洛建斌伤透了的楚晔，她有什么资格去安慰为母亲心疼至极的洛星河？

　　“星河……”她还是开口，哑着嗓子，缓慢地走到洛星河身边，同样地蹲跪下来，颤巍巍伸出手搂住洛星河的腰，另一只手抬上去勉强将楚晔圈住。
　　“星河，楚阿姨，我——”声音戛然而止，她说不出口，劝慰也好，道歉也好，就像被人扼住咽喉，嘴唇张张合合，眼圈憋得红了，泪珠从眼眶里砸到洛星河的背上，仍然吐不出一个音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