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深宫有妖》塔隐

11、第 11 章

　　英华殿的院落很小，景致干巴巴的。
　　寥寥的一株怪松，一株老槐，一株桃树，互不相干地傍着一座矮胖的假山。假山上有个仿佛没竣工的五角亭子。如此而已。
　　规格和富户人家小妾的院落差不多。

　　江跃鬼鬼祟祟潜入时，看到荣颂一身白衣站在亭中。
　　亭角各挂一盏小琉璃灯。不知他怎么玩的，光线只向亭内照射。
　　光粒子在其中互相撞击反射，奔流不止。一眼瞧去，那处就像黑夜中抠出来一个如梦如水的窟窿。

　　有门道……好像是个光阵！还是自创的。
　　她两千年的“火眼金睛”竟瞧不出个中猫腻。

　　臭小子有些歪才——假以时日，为父怎么还玩得过你！

　　江跃把嘴一咧，甩开膀子大摇大摆走过去，像个大老粗煤老板，“宝贝儿砸，为父来了……”
　　荣颂目中一亮，略微上前一步迎客，“请父皇移步亭中。”

　　他动作幅度极小，似乎不能离了亭子。
　　江跃立刻咂出了味道——搞不好他是以自己做的阵眼，人一离开，回去就得“重启”这个阵！

　　为难你了，儿砸！她心里温柔地狞笑一下，倚老卖老地说，“臭小子，还不下来迎接你父皇！”
　　荣颂撩起衫子往下一跪，“还请父皇恕罪，儿臣昨日脚踝受伤未愈，下去反拖累父皇相扶。就容孩儿恃宠生骄一回……”

　　——今晚的情商算是爆表了！

　　江跃暗笑，责备道，“动不动就下跪做什么？起来！为父来了！”
　　她潇潇洒洒往假山上一纵，人来疯地大笑了几声：“哈哈哈……”

　　这洪钟似的笑声真是穷凶极恶啊！人还没落地，就“啪、啪”震碎了檐角两盏小灯……琉璃碎片稀里哗啦掉了一地。

　　荣颂呆滞地瞧着地上……
　　明亮的光窟成了司马光的缸，光芒如水一泻而出。
　　霎时，能见度只剩下一半。

　　他默默地转过眼，用一种捶胸顿足的目光瞧着她……

　　江跃咧着嘴走进去，“罪过，罪过。为父没坏了你什么好事吧？”
　　荣颂眼皮狂跳，不知该哭还是该笑，唇角拧巴了几下。
　　“当然不曾。只是这光线暗了些，父皇莫要责怪孩儿招待不周才是。”
　　江跃慈祥地把他搀起来，“我儿起来。这亮度可以了。又不会吃鼻孔里去，方才那么亮才有些吓人，整个亭子像一面大大的照妖镜，里面每粒光都是小镜子，为父感觉好像只要走进来就无所遁形了……”

　　荣颂被羽毛搔了痒痒似的，身上抖了三抖。一时，成了个肺虚的娇小姐，掩唇连咳了几声。脸涨得绯红。
　　“父皇说笑了，儿臣若有这等手段，还会被捉起来凌迟？您说是不是？”

　　江跃一双三角眼瞄着他的脸，毫无心机地咧嘴发笑，“……那倒也是。是为父多心了。方才见那阵势，还以为你想照出父皇的原形，拎起尾巴，剖开肚子，挖出妖丹下酒呢……”

　　荣颂的青筋被她刺激得炸起来，连忙正色道，“父皇，儿臣对您死心塌地，绝无一丝歹意。”
　　“慌什么。父皇待你如眼珠子，连最心爱的宝剑都给了你，难道还疑你有二心不成？”

　　她勾搭着儿子的肩，“哈喇哈喇”笑着来到桌边。
　　上头摆了七八样佳肴，都是宫中膳房的精致花样。

　　“父皇请坐。”荣颂孝心横流，扶她坐下，拎起酒壶倒了一碗酒，“这是五年的桃子果酒。人间的凡品，不比您收藏的仙浆玉液美味，还请父皇担待则个。”

　　“这是什么话，仙浆玉液比得上我儿一片孝心？为父喝的不是酒，是你的孝心呐……”
　　江跃端起碗来，只见色如琥珀，清亮迷人。甜香之中隐有不易察觉的法力，虽然薄弱，却不失霸道。一般小妖恐怕无法对付。

　　她竟然辨别不出是何流派！厉害了，我的儿砸！
　　江跃好胜心起，心道：方才完灭他一回，这次再戳破他倒是我以老欺小了，不如让他得逞得逞，给他一个赏识教育！

　　她不动声色干了酒碗，豪爽地亮了碗底给他看。
　　荣颂为她斟满，端起自己的酒碗，“儿臣招待不周，这碗酒敬父皇。愿父皇寿与天齐……”

　　“哈哈哈，我儿竟也会甜言蜜语，为父乐甚，乐甚，哈哈哈！”她傻笑里掺杂奸笑，端起碗又喝了下去。根本不必他劝，自己灌自己！

　　荣颂又殷勤给她满上。
　　“来，吃菜，吃菜！”江跃喜哈哈地招呼着，夹了菜大口嚼吃。吃相粗鲁又凶猛，似是半辈子没吃过好的，不一会儿，便满脸红光，酒意上头。

　　荣颂一个劲儿来事儿劝她的酒。
　　此时，侍卫、仆人们都被打发开了。春夜如水，温暖宜人。亭子遗世独立，宛如一座仙岛，唯剩天、地与一双人——气氛相当的亲切。

　　父皇越喝越放浪，笑得像个二哈子。但凡儿子敬酒绝不推辞，碗碗都痛快地灌进肠子。
　　不一会儿，她扶了扶脑袋，醺然指着天上说：“宝贝儿砸，你瞧那月儿像什么？”

　　荣颂瞅着父皇迷离的眼，笑道，“像一条小船。”
　　“没新意。”父皇娇嗔了一个白眼，“明明是一条胖头鱼。为父鱼钩一甩就能把它钓下来！”

　　说干就干，她好像甩套马索似的舞着手，向亭外的月亮一抛——果然，钓回来一条胖头鱼，“啪嗒”掉在桌上，活蹦乱跳！

　　荣颂瞧直了眼……
　　倒不是为了这法术！你道怎的了？——父皇蒲扇似的大手忽然变了形！
　　瞧上去竟是个……蹼的形状！

　　荣颂微微掉了下巴。
　　是鸭子精？又不太像！

　　江跃还在忙着钓月亮，一条接一条的胖头鱼从天上飞下来，桌上俨然成了鱼池子！
　　荣颂由着她兴风作浪，自己只顾趁热打铁地劝酒，“父皇，这些鱼儿臣够吃了，您别累着！来，儿臣再敬您一碗！”

　　父皇已是醉眼迷离，摇头晃脑端起酒碗，拖着大舌头说，“难为我儿孝心，为父今儿高兴啊……真高兴！难为你一人间皇子肯认我做父……往后你在这世上就是横着走的螃蟹！有为父护着你需要买谁的账？我儿你说是不是？”

　　“可不是这话嘛，来，儿臣先干为敬！”
　　父皇逞英雄地拦着他，“你还是娃娃，不到十八岁酒要少喝。为父自饮，啊，自饮！”

　　一碗端起来，“咕咚、咕咚”下了肚！她彻底变成了一头穿着龙袍的……大青蛙！
　　头颅足有脸盆大，眼睛像两盏圆灯，鼓囊囊地突在脑门上！大嘴巴一直咧到耳朵根，一张一合喊着他，“我儿，我儿……”

　　原来是一只青蛙精！绿色儿的！
　　荣颂张着嘴，看着眼前这个犹如童年噩梦般的光景，呆呆的出神，不知该拿这个意料之中的破真相怎么办......

　　就在这时，门外忽然传来动静，“老四，你在不在？”

　　是三哥荣成！

　　荣颂吓得头发一炸，连忙扔下酒罐子，二话不说抱起那只硕大的青蛙往屋里飞奔。
　　青蛙沉得像石狮子，抱得他肠子都快挣断了。

　　门外不依不饶地喊着，“老四，开门！为兄有要事与你商量！”
　　“哦，等会儿，穿衣裳呢——”他手忙脚乱把青蛙往被子里一捂，再把身上衫子弄个半敞，好像刚从床上爬起来的，便出去了。

　　江跃竖起耳朵。

　　只听荣成说，“睡这么早？你宫里的人都哪儿去了？规矩比我那废宫还不如！”
　　“咳，都放了假。”荣颂不太热乎，惺忪地说，“大晚上的困死了。你跑来有何贵干？”
　　“睡这么早？为兄问问你下午的事儿……咦，亭子里摆酒啦！”
　　“刚和父皇喝酒叙话，他回去了。”
　　“你慌什么？不会是……藏着姑娘吧？”

　　“皇兄这话有点过了……兄弟房里的事儿也问！我十六岁了，藏个姑娘也不丢人。”他低了声音，近乎威胁地说，“没错，就是有个姑娘，父皇赏下来的，你走吧，别坏了我今晚好事！”

　　说完，径直把门一拍，拉上了门闩……

　　江跃此时的窝心用语言不能形容。暖到每条骨头缝儿里了！
　　——若是他偷偷让三哥去搬救兵，找道士来捉妖，真不知自己该有多失望呢！

　　真是捡了个宝啊！
　　居然一点不嫌弃就把她藏进了被窝儿！啊……这被窝儿的味道实在好，让她一闻之下口水又旺盛了……

　　我可不能干畜生事啊——江跃在心里狠狠告诫自己！

　　荣颂轻步进了房，向床上沉睡的绿皮大脑袋瞧着。
　　半晌，缓慢走去床边坐下，一动不动凝视了一会。轻轻喊道，“父皇……父皇？”

　　江跃闭着灯笼眼，含糊哼唧一声，“颂儿……”
　　“父皇今夜喝多了，不如在儿臣这儿歇下……儿臣守着父皇。”
　　“好，难为我儿孝心了……”青蛙精拖着大舌头说，笨重地翻了个身。

　　这时，身上冷不丁一紧！
　　千分之一刹那的功夫，她的手脚被缠得死死的！
　　江跃惊得眼睛一瞪，竟是“捆妖索”！
　　sh……it！……朕竟然阴沟里翻船了？怎么可能会有这种屁事？！

　　“颂儿，这就是你的孝心？”青蛙坐起来，咬牙切齿地问，“父皇掏心掏肺疼你，你就这么报答我的？”
　　荣颂往踏板上一跪，“儿臣绝不会害父皇，就是……想看一眼。”

　　“你个熊孩子究竟想看什么？这副丑八怪妖身还不够让你满意？”江跃气急败坏地问。
　　“这不是真的！”他语气确凿地说。

　　“……理由！”青蛙翻了个白炽灯似的超级大白眼！

　　因为青蛙精道行再高也不该有那样的香气！这就是理由！
　　——荣颂心说。但是，他岂会傻兮兮说出来？

　　“儿臣……得罪了！”
　　他忽然咬破手指，将一滴鲜血甩向自制的“捆妖索”。

　　这是一种黑法术！
　　以妖精随身之物为介质，取自身一魂力量凝注其中，用三千六百遍密咒加持，凝成一张内含十个大周天的绳网结界！
　　威力非同小可，但他只能勉强维持半盏茶功夫。

　　江跃咬牙切齿，“死小子，爹小瞧你了！你当这点破绳子就把你爹捆住了，不知天高地厚的东西！”
　　荣颂手忙脚乱施法，“儿臣知道，父皇是不忍毁了我那一魂。委屈父皇了……事后就算要吃肉喝血都随你便……”

　　江跃：“……”

　　几息之后，荣颂的手停了，整个人失神地定住。
　　他的世界静静地陷落着。一切声音、颜色、思想都向虚空的漏洞里沉去，眼前只剩下一个巨大又惊人的现实......

　　最终从“捆妖索”流溢的光圈里出现的，竟是一个令人无法呼吸的……美人儿！
　　墨发如玉，肤光胜宝，脸蛋儿明艳绝伦.......比他所能想象的一切天仙、神女还要千娇百媚......

　　荣颂：“.......”

　　江跃恼羞成怒到了极点，长吸一口气，脑袋往墙上狠狠戕着，“你满意了？两千年英名毁在你个死小子手里！不想死快把老子放开！”

　　荣颂浑身一震，木偶似的上去，笨手笨脚收了绳索。脸红透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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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有话要说：　　女主玩脱了。。。哈哈。不过，她的道行也不是挣不脱，是不舍得伤了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