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都市灵媒师》桃之夭夭夭夭

1、阴阳事务所

　　青木市，东华大街，银杏巷。

　　一辆出租车驶入，车上坐着个年轻时尚的女子。女子大概二十四五岁，清秀明丽的长相，妆容浅淡，却似乎满怀心事，眉头皱着，扭头望着车窗外的景象。

　　这条巷子之所以叫做银杏巷，正是因为道路两边种植着银杏树。已是十一月，银杏树的叶子已然全部金黄，加上云淡风轻、阳光普照，微风中飞舞的银杏叶、古朴的青砖老房子，诗情画意，充满情怀，不少行人驻足拍照。

　　女子却眉头不展，心神飘远。

　　少顷，出租车在路边停下，女子下了车。

　　虽然称作巷子，实则这条街并不窄，街边的门面房都做着生意，饭馆儿、茶室、网吧、书店……

　　女子走到茶室门前，但她并不是要喝茶，也没有进茶室。在茶室左边留有一道小门，一条楼梯直通二楼，在小门上挂着个牌子：「阴阳事务所」。

　　她是从网上找到这家特殊事务所的，据本地的朋友说，这家事务所是有真本事的，口碑不错。

　　踌躇了片刻，她踏上了楼梯。

　　二楼正对楼梯有一面窗户，正对街道，左手边就是二楼房门，右边是通往三楼的楼梯。

　　敲了敲门，听到“请进”，她推门进去。

　　入门就是客厅，临着窗摆着一张办公桌，墙边是立柜书架，正中摆着一组待客的沙发。尽管屋子收拾的干净整齐，但和想象中差别很大，起码看不到一丁点儿和灵异事务相关的物品。

　　此时站在她面前的是个年轻男人，至多不超过23或24岁，戴着一副无框眼镜儿，俊朗带笑的面孔，休闲西装、牛仔裤，整个人透出白领精英的气质。

　　违和感更重了，女子一时越发踌躇。

　　“你好，我是事务所的负责人，方哲言。”

　　“啊，你、你好，我姓安，安小慧。”

　　“安小姐，请坐。”方哲言给她倒了杯热水，十分熟捻的展开工作：“安小姐既然来这里，想必是遇到了一些事情，也对我们事务所的业务有所了解。安小姐不必顾虑，你可以将事情讲出来，我们会尽力帮你解决。”

　　安小慧喝了几口热水，舒缓了情绪，沉默片刻，开口道：“事情和我家乡有关……”

　　安小慧离开时，已经是两个小时后。

　　方哲言按规矩做了录音，然后翻出工作笔记整理一番，在下方标注：已收定金五千。这是单大生意，方哲言接触的多了，已经能大致分辨事件性质，若安小慧所说的都是真话，那么这件事会很棘手，因为牵扯的人太多，又是一个村子，恐怕不好调查。

　　忙完后看了眼时间，下午四点一刻。

　　在工作表上，今天还有个单子，方哲言立刻拨了个电话。

　　“表哥，今晚的活儿别忘了。”

　　“知道，一会儿就出门。”电话另一头传出懒洋洋的话音，说完就径自挂了电话。

　　“又在睡觉。”方哲言嘀咕。

　　大概过了五六分钟，三楼有脚步声下来，紧接着一个身形消瘦的年轻人进来。

　　看到这人的第一印象就是白，肤色如同白玉象牙，第二感觉就是瘦，显得身形单薄纤弱。他穿着件浅灰羊毛开衫，休闲长裤，手里拎着个黑色单肩背包，清隽温雅，嘴角漫不经心的一点浅笑，又透出慵懒的味道。

　　他整个人就是大病初愈的模样。

　　实际上，他自出生起就一直病体不断，并且数次病危，归根到底没什么大病，不过是他天生通灵，总是沾染阴魂鬼物，自然影响身体状态。

　　“要过去了？”方哲言嘱咐道：“地址都记住了吧？对了，你一会儿还要先吃饭吧，吃点儿正经东西，不要拿蛋糕当饭吃。”

　　不是方哲言婆妈，而是齐臻亦嗜甜，蛋糕巧克力之类是他的最爱。

　　“行了，你是我表弟，不是我表哥！”齐臻亦摆手打断他的唠叨，转身出了门，又似想起了什么，折返回来问道：“阎王跟你联系了没有？电话也不打通。”

　　方哲言叹口气，双手一摊：“没有，我估计他又是忙忘了，手机没电了。”

　　齐臻亦笑的无奈：“这人真是。”

　　齐臻亦今年29，但他的长相并不显年龄，看上去仿佛最多25或26，实际上，他比方哲言整整大五岁。

　　方哲言是他的表弟，当然，两人的血缘关系已经很远，方哲言的奶奶是齐臻亦爷爷的堂妹。齐臻亦父母早逝，十七岁时唯一的爷爷也过世了，他们这一支一直是一代单传，没什么近亲，也是凑巧，方哲言正好来青木市读大学，两人这才慢慢熟悉。

　　方哲言读的工商，谁知大三暑假不去找工作，却开了家阴阳事务所。这其中尽管有齐臻亦的影响，但更多的还是来自方家，以及方哲言曾遭遇过的事情。

　　事务所总共三个人：方哲言负责面见客户，商谈各种细节，以及收费。齐臻亦是灵媒师，只要涉及请灵问米等事，都是他的业务范畴。还有一个人叫严飏，绰号“阎王”，自小修习天师道，擅长抓鬼除魔。

　　齐臻亦今天出门去一户刘姓人家。

　　刘家刚刚办了丧礼，死者是个年仅16岁的高中生，叫刘越，正读高二。原本家里还等着他放学回家吃晚饭，谁知最后等来的却是交警队的电话，自家孩子已经躺在冰冷的停尸间里。

　　根据交警队的说法，刘越骑自行车回家的路上，闯了红灯，结果被一辆卡车撞了。当时刘越骑速很快，发现前面有车过来已经躲不开，直愣愣的就冲上去了，几乎是当场死亡。

　　刘家人不信，还亲自看了监控，发现的确是刘越闯红灯。

　　尽管这是事实，可他们接受不了。

　　刘越从小性格腼腆内向，也很听话，是老师眼里标准的好学生。在他们印象里，一直觉得刘越学生气很重，还有些不知变通，哪怕是在无人的马路，绿灯没亮，他也会等在斑马线旁边，这样的一个人，怎么可能骑车闯红灯？

　　也不知是不是日有所思夜有所梦，连续几个晚上，刘家父母都梦到儿子回家。

　　他们觉得自家孩子一定是有遗愿未了，这才找到事务所。

　　这类事情齐臻亦处理的很多，可谓轻车熟路。

　　人死后，有的会直接离开阳间，有的会在头七逗留，有的则可能变做鬼滞留不去。

　　家人去世，亲人操办丧礼安抚亡人，又唯恐办的令亡人不满意，或者担心亡人有遗愿未了。然阴阳两隔，死生不通，活人想问死人，只能求助通灵者。

　　像刘越这种还在头七之内的，事儿简单。

　　当然，首先得确保刘洋的灵魂的确还在，也得先确认梦境是死者托梦，而不是父母忧思过度。

　　死后是走是留，不由人，不由鬼，不是你有心愿未了、有怨恨未消就能变鬼停留阳间的，齐臻亦觉得这完全是靠运气，看天意，就像投胎，这也是技术活儿。

　　刘家是普通的三口之家，人到中年，孩子是家庭的重心，一旦孩子没了，对父母的打击可想而知。

　　到刘家的时候，黄昏最后的一点余光从窗外照进客厅。

　　这个家没有温馨，仿佛也随着夕阳走到了末途。

　　齐臻亦一进门就朝客厅沙发的角落看了一眼。那里是个死角，照不到阳光，夕阳余晖也被客厅和餐厅的隔扇给阻断。刘家父母看不到，他却看得分明，在那个角落里蜷缩着一个面色苍白的男孩儿，身上还穿着校服，正是死去的刘越。

　　“齐先生……”刘母一张口话还没说，眼泪就先流下来。因着连日的哭，她眼睛一直肿着，本来不到四十岁的人，却面色发黄，精神恍惚，仿佛老了十岁不止。

　　刘父没说话，给齐臻亦倒了杯水，动作透着一股麻木。

　　齐臻亦早已收起漫不经心和慵懒，静静坐在那里，哪怕没什么言语和动作，也令人感觉心绪平和。

　　“我想去刘越的房间看看。”齐臻亦提道。

　　刘母站了起来，推开一间卧房的门：“这是小越的房间。”

　　齐臻亦点点头，朝角落看了一眼，进了卧室。

　　房门关上，他把窗帘合拢，刘越的灵魂出现在房间里。

　　“你能看到我。”刘越眼睛里涌出欣喜，紧接着就不停的诉说：“我不是故意闯红灯的，是有人开车追我，他们还喊着要撞死我，我害怕才拼命的跑。你告诉我爸妈，我是被人害死的，往前翻监控，一定能找到那辆车的，他们都撞过我一次了，自行车都撞歪了……”

　　齐臻亦没打断他，由着他不停的说，直到他自己停下来。

　　“刘越，你父母知道你的性格，也一定翻看过你离开学校后经过的每一段路况监控。”既然刘家没提，肯定是没有任何异常发现，否则面对唯一的儿子惨死，刘家父母能豁出命去抗争。

　　“那为什么……”刘越话音一段，怔愣了一会儿，低声道：“我想起来了，有一段路正好在翻修，路边的监控肯定拆掉了。”

　　就是在那段路他的自行车被撞了一下，险些栽进旁边的深坑，他一慌一怕，年纪还小，没经过什么事儿，直接反应就是骑着自行车逃跑。谁知刚转弯没多远就遇上红灯，而后面那辆车没被监控发现，肯定是没追上来。

　　至于曾被撞过一次的自行车，在遭遇车祸后，那点儿痕迹也被掩盖和混淆了。

　　刘越想到这里，一下子蹲在地上哭起来。

　　说到底，他还是个十六岁的男孩儿，一直都在学校读书，哪怕死了，第一反应也是希望父母用法律给自己报仇。眼看没了证据，报仇无望，他茫然了，不甘心又绝望，又想到自己死后父母憔悴伤心的样子，哭的更大声了。

　　可惜，他现在哭的声音再大，他的父母都听不到了。

　　“你有什么话想转告你父母？”齐臻亦此时更像个聆听者。

　　实际上，很多在头七逗留的灵魂，或是不舍亲人，或是不接受死亡，总归他们死后无法和活人交流，见到灵媒几乎都是絮絮叨叨说个不停。如果有一天你分明还存在，可和家人朋友已经不在一个维度，分明就在他们身边，可你对他们只是空气。没人和你说话，没人能看到你，你触碰不到任何人，这种空虚焦虑，足以将人逼疯。

　　“我、我不想死。”刘越满脸的茫然和无助。

　　“生死大事不由人，你的时间不多了。”

　　今晚就是头七最后一天，齐臻亦看到刘越的时候就知道，他只能停留七天。这是一种感应，无法用言语描述，或者说，他的阴阳眼和其他灵媒是有所区别的。严飏曾说，他的阴阳眼偶尔像是天眼，很奇特。

　　沉默了很久，刘越问道：“我可以和爸妈说话吗？”

　　“抱歉，最好不要，这对活着的人不好。”阴阳殊途可不是说着玩的。

　　以往也遇到顾客要求亲眼见死去的人，原则上他并不推荐，但有些人特别固执，讲明利害，也就随他去了。

　　刘越果然是个腼腆内向的性子，听到不可以，就没再坚持，但脸上的失望之色十分明显。

　　又沉默了一会儿，刘越走到书桌前坐下，看着桌子上堆满的课本练习册，喃喃说道：“我觉得期末考试肯定能考好，说不定还能得到奖学金，就算三等奖也有五百块，如果晚点儿死就好了。我如果拿了奖学金，爸妈一定很高兴，为了我读书，家里花了好多钱。”

　　齐臻亦看到刘越的校牌，居然是文澜私立高中！

　　这所学校也被称作贵族高中，里面读书的学生非富即贵，每年会特招家境不好但学习特别优秀的学生，但因为其教学质量优异，很多望子成龙望女成凤的普通家庭父母，也会拼命的把孩子送进去。

　　刘越想翻翻书，可他的手却从书上穿透。

　　“我希望爸妈不要太伤心。”刘越突然开口：“齐先生，请你告诉我爸妈，就说我很好，死了一点都不痛，我就是舍不得离开他们。让他们不要担心我，一定要好好儿生活，我妈以前常说希望出去旅游，我也想去，让爸妈带我一起去吧。我想去的地方有很多……”

　　齐臻亦将刘越的话转达给了其父母，两人抱头痛哭，连声应诺带他出去旅游。

　　齐臻亦走的时候，刘越坐在父母身边，冲着他挥手告别。

　　留在阳间的最后一点时间，他希望待在父母身边，尽管对其父母身体有点影响，不过……这种情况，没必要再多说，反正也没多少时间了。

　　刘越死亡的隐情，他没有告诉刘家父母。

　　出门后，他打了个电话。

　　“雷队长，有个交通肇事的案子请你帮个忙。”

　　雷队长叫雷涛，是市刑侦支队的队长，两人相识多年，打过不少交道。

　　他把刘越的事说了。

　　雷涛叹口气：“行，这事儿我知道，我跟交通局的老同学打个招呼，看能不能查到那辆车。”